她没觉得自己有多么急切,也不打算在这个无聊的小问题上纠结太久,只是把义勇推到了他面前——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作真的很像是在展示某个很得意的东西。
“看!”欣喜的心思自然也是半点都藏不住的,“他现在完全不醉啦!”
“哦……是呢。”
他笑着摆了摆手,指尖扬起的风稍稍有些吹乱了义勇额前的碎发。
既然酒醒了,白天的锻刀工作也暂告一段落,那接下来就——
——就一起愉快地享用晚餐吧!
虽然听起来好像无关紧要,但进食肯定是最重要的大事没错!
几乎缺席了这一整天时光的宽三郎也终于在晚间姗姗来迟,可惜看起来并不比昨晚清醒多少。它扑棱翅膀,翻腾着翻腾着,终于来到了餐桌上,一路飞来的轨迹好像蚊子,唯一的区别是它真的比蚊子大了好多。
说不定从头到尾,它都是这间屋子里醉得最厉害的家伙。
绀音在衣袖的口袋里摸到了昨天剩下的几颗瓜子仁,顺手丢到了宽三郎面前。嗅着瓜子的香气,它那黑漆漆的小脑袋也往前探了探,鸟喙在铁之森家的餐桌上啄出了好几个不规则的洞,这才终于找到了瓜子的踪迹。才刚吃饱,它又扑棱到绀音的腿上,笃悠悠地睡着了。
鎹鸦的用餐时间结束,他们的晚餐也被摆上了餐桌——是前几天就做好的饭团。
真该感谢现在还算凉爽的天气,被放了好久的米饭还能泛着正常的谷物香气。
饭团嘛,看起来总归不会多么精致,跟“豪华”也完全不沾边,就是普普通通地捏成了三角形,下面裹了片四四方方的海苔,是随处可见的那种平常饭团。非要说有哪儿不太一样,那大概是里头的馅是金枪鱼肉碎和梅子丁的混合物,吃起来咸津津又带着点酸甜,味道不好形容,总之很微妙。在吞下最初的一大口饭团之后,绀音就改成了小口小口的进食方式。
和外表一样,味道也平平无奇的饭团可以勉强挤进“难吃”的范畴中。但这倒不是因为饭团放了太久,说实在的,就算是新鲜出炉,饭团的味道大概也不会比现在好上太多,毕竟铁之森的厨艺有限。
“要是你做饭的本事能有锻刀的一半,那该多好啊!”——绀音差点就要把这么直白的话丢到铁之森的脑门上了。
幸好幸好,如此过分的话语最终没有落进任何人的耳朵里。她才刚动了动嘴唇,就听到铁之森在说那件“重要的事情”了。
“说是重要的事,但实际上也不是那么重要。”
他讪笑了一下。一如既往,又是自谦意味很重的说话方式。
“大家之前在盘算着,重新搬回到原本的村子里去。鬼王已经被斩杀,世上也不存在鬼了,从此之后我们不必再担心栖身之处被暴露。既然这样,还是回到故乡更好。”
如今这个崭新的、在鬼袭之后才迁居过来的村庄,当然也可以被称作是“家”,但绝对不是“故乡”。
村子里几乎所有人都是在原本的那个村子长大的,洋溢着硫磺气味的温泉也叫人怀念。
刀匠们想要回家。
义勇沉默地点头。他可能是想到了什么,短暂地蹙了蹙眉,不过依旧是平常那副很平静的表情。绀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实在摸不透他的心思,索性不再看了,把饭团剩下的一角丢进嘴里。
饭团有点干了,嚼碎的米粒像是被水泡得膨大的沙砾,正好咸口的金枪鱼就带着大海的滋味,只在听到铁之森说出“回到故乡”这几个字时,摩擦在口腔里的沙子才短暂变回了松软的米饭。但看到义勇若有所思的模样,米饭好像又干瘪成沙砾了。
捧起桌上的昆布汤,咕嘟咕嘟把嘴里的东西统统灌下去。
这汤也是大海的味道呢。她砸吧着嘴暗自想。
“之前的村子不是被上弦鬼砸烂了嘛。还要回去吗?”绀音随口说。
其实她一点也不知道村子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恶鬼袭击刀匠村是突发的偶然事件,那天晚上义勇正在千里之外的另一座小城里巡视,没有被派去现场,事件结束之后也未专程去村子里拜访,于是身为日轮刀的她自也对此一无所知,仅仅只是在柱合会议的时候听到霞柱和恋柱说起过“刀匠村几乎被毁啦!”这种话而已。
铁之森发出了一声憨厚的轻笑。
村子已经被砸烂了,这句话说得没错,就算不太情愿去面对,也没办法对此否认。“但房子是可以重新建造的,也能够创造新的回忆。”
他这么说。
铁之森就是这样,肯定是因为他年纪大了,所以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意味高深的话语。
他的前半句话,绀音还能听懂,后半句话就多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本来还想直接问的,却先被义勇抢走了先机。
“需要我们做什么?”他想了想,又说,“眼下没有其他要紧的事情。有什么是我们力所能及的话,就尽情地麻烦我们吧。”
“啊,富冈殿下,您这么说太让我羞愧了!”铁之森冲着他连连鞠躬,叽叽咕咕地说,“搬迁的工作大概下个月就会开始进行,不过具体的日子还要等村长决定好才能知道。我这儿东西很多,待到正式搬迁的时候,要劳烦你们一起出力了。在此之前,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繁杂事,如果能帮着打打下手也不错。所以嘛,就是想说……”
许是有点不好意思,铁之森居然露出了一点点扭捏的模样,特别不自在地讪笑着,手里的三角形饭团都要被他捏成真正圆形的团子了。
“……既然你们眼下无处可去的话,就先在我家住着吧。”
话说出口了,他才意识到“无处可去”这次说得实在不太得体。他慌慌张张地匆忙站起,还来不及说点什么,倒是听到了绀音故意把饭团嚼得很响的声音。
“那我们天天都得吃饭团了吗?要是五郎你做菜再美味一点就好了。”她小声嘀咕,“别的我能帮忙,做菜我可不行,义勇也帮不了。我俩都是专门负责吃的。对吧?”
说着,绀音抬头看向了义勇,像是在努力证明自己这番说辞的正确性。
在听到她抛出第一句不情不愿的、有点近似抱怨的话语时,铁之森很不自然地僵了僵,冷汗都快从面具的间隙里渗出来了。但接着听下去,这点平白无故的慌张感自然而然地消失无踪了。他松了口气,练练点着脑袋。
“是是是,这方面我会努力的。”
和宿醉不一样,厨艺这玩意儿确实是稍微努努力就可以提升的。铁之森摸摸攥紧了藏在桌子底下的拳头,看来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说话间,不太好吃的饭团终于也被吃得只剩下一个了。除了绀音之外,谁的视线都没有落在这最后的饭团上。说实在的,她真的好想立刻就出手,但这样似乎不太好。
她很合时宜地想起了刚到蝶屋偷拿东西吃的时候,义勇对她说过的话——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总之就是“一声不吭拿东西吃很不好”之类的说辞。
看看义勇,再瞄瞄铁之森。不管怎么看,两个人都像是吃饱了的样子。
“你们都不吃了吧?”以防万一,还是吱个声吧,“那我吃掉啦?”
义勇是现在才注意到仅剩的这个饭团的,迟钝地摇头:“我不吃了。”
计谋得逞,心满意足。
把一整块饭团塞进嘴里的时候,绀音发现铁之森正盯着她。他看起来挺高兴。
“你好像还挺喜欢这饭团的?”他兴冲冲地说。
“哦。那倒不是。”
她给出了很诚实的回答。
“我只是还没吃饱。”
第29章 有小气鬼
将整座村子迁回旧址,这确实是相当盛大的一件事。义勇和绀音已经在此处逗留了几天,还是没有听说何日动身的消息。
不过,闲倒是闲不下来,既然住在了铁之森的家里,也答应了会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所以平常总有些闲散的活计要做。
不知道是铁之森体恤他们还是怎么的,每天要干的,真的就是很闲散的事情而已,譬如像是打扫庭院或是清理火炉之类——只要是锻刀之外的事情,他们都能出点力。
正如现在,他们要费劲地行走在半山腰上,按照铁之森的指示,赶在闷热的梅雨季到来之前多收集一点木柴。
“真不好意思啊,要你们帮忙做这种麻烦的体力活。”
把竹篓和斧头交到他们手中时,铁之森很抱歉地这么说着,火男面具的空隙里都要流淌出愧疚感了。
不就是收集柴火吗,真有这么麻烦吗?绀音不解地想。
她对家务活向来没什么概念——自从变成人以来,她还没正经干过什么活。
说实在的,在她看来,竹篓和斧头一点也不重,铁之森向他们郑重一指的目的地小山也没那么陡峭。把这些轻松的元素统统拼起来,怎么想都不可能凑出一个麻烦至极的活计。
这么想着,她的步伐都变得更加轻快了。回过神来,才发现一直走得比她慢上许多的义勇已经彻底被彻底甩在了身后,连头发丝都看不到了。
难道是走丢了吗?她忍不住琢磨。
这个可能性实现的概率倒是不大,毕竟这座小山当真只是小小的山而已,就算从山脚望过去,也就是个土丘的样子。在土丘上迷了路,这种事听起来好像有点丢人。
绀音停住脚步,原地等了一会儿,义勇翘起的头发终于从斜坡下方探出来了。而后是他暗暗使劲的面孔,倒是看不出多么疲惫或是艰难,可步伐怎么都快不起来。
从看到第一缕发丝到义勇终于走到自己身边,绀音感觉等了好久好久,久到她都在用手中的斧头扇风了。
等得久了,怨念也要冒出来了,幸好不至于到生气的地步,不过嘀咕几句总是免不了的。
“虽然我知道你的伤是还没有完美痊愈没错啦,但你是不是走得太慢了?”她跟着义勇的步调往前走,要迈步两回才能勉强抵上刚才的一步,“老鼠都能轻轻松松地超过你了哟!”
这是在说他还不如老鼠吗?
义勇暗自想着,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掉到山脚下去了。
“老鼠的速度本来就很快。”他纠正着,“记得在我家看到的老鼠吗?”
绀音眨了眨眼。
仔细想想,义勇家的老鼠动起来确实很快,一溜烟就从房间的一角窜到了另一角去,像是一颗毛茸茸的黑色炮.弹。但这可不是理由。
“你以前的移动速度比老鼠快多了,你忘了吗?”她一本正经的,“所以再不济都不能比不过老鼠呀——多丢人!”
可能是“老鼠”一词说多了也听多了,他居然感觉耳边已然响起了吱吱声,害他浑身发毛。
“我没有忘。”他顿了顿,“我们可以别拿老鼠当作衡量标杆了吗?”
“是你揪着老鼠这个话题不放的。”
“……抱歉。”
义勇干脆噤声了。要是再接着搭腔,话题肯定会变得没完没了的。
继续迈步,一脚踩在斜坡上,他的肩膀不自然费劲地前后摇晃了一下,这才带动着整个身子一起攀升上去。
就这么走了几步,抬起头时,他发现绀音正盯着自己,目不转睛的,难得露出了一副很认真的模样,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其实用不着揣摩绀音的心思,因为她一点也藏不住,马上就自己全说出来了。
“你走路怎么晃得这么厉害?”她微微向前俯身,像是要仔仔细细地把义勇打量一遍,“平常看你不是这样的呀!”
她甚至还很夸张地用力嗅了嗅,好似风中的气味能够透露出答案。
闻风自然是半点作用都起不到的。义勇耐心地等着她把周围的空气全都嗅了一遍,这才说:“平常走的都是平地,和走在斜坡上不一样。”
绀音还是没懂:“怎么不一样了?”
“嗯……”他琢磨了一下,“平衡感会变得更重要。我少了半截右手臂,所以身体没那么平衡了——我还没有习惯。”
“原来是这样啊。”
谜题解开了。
既然是出于这么个原因,那绀音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努了努嘴,接着往前走了。
不过,只是少了身体的一部分而已,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吗?明明手臂没有那么庞大,也不沉重嘛。
绀音伸直了自己的双臂,摊开的手掌收拢,抓紧了看不见的风,而后风又从指缝之间溜走了。
谜题好像没有解开,因为她不太想象得出现在义勇的感觉。
她只体会过拦腰断裂的感觉,但那时候她还只是一把刀,没什么自由意志,也没法自由行动,平衡感更是遥不可及的感觉,存在着的只有一种莫名沉甸甸的缺失感,好像脱离本体的部分依旧和自己相联,根本没有离开。
义勇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吗?
绀音真的很好奇,也想知道答案。她一身不吭地歪过身子,从下往上,打量起了他那空空的右侧衣袖。
半点奥秘都没能看出来,义勇已经飞快地用另一只手盖住衣袖了。这意思可太明显了——分明就是不乐意给她看嘛!
“咦——!”她皱起脸,故意把这酸溜溜的声响拖得格外长,“义勇小气鬼!”
义勇很无奈:“这没什么好看的。”
“哼!我知道的,你就是小气!”
绀音吐着舌头,冲他做了个难看的鬼脸。要不是终于走到了方便拾柴的平地上,她肯定要揪着这点小事不放了。
眼下嘛,显然是收集柴火的正经工作更加重要一点。
以锻造了四十年日轮刀(也为锻刀炉收集了四十年柴火)的铁之森在他们临行前传授的经验,这个季节掉落在地上的枯枝肯定还不够多,所以要从几颗油脂丰富的树上砍几根枝条下来。要是遇到了枯木,也可以尽数收进竹篓里带回来。
砍纸条的技巧,也听他说起过了,很可惜绀音已经把这点经验之谈忘得一干二净。她有理由相信,肯定是脑袋里的小老鼠把她的记忆全都啃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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