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嘛,义勇就义勇,能见到他也挺高兴的,所以没什么叫人失望的!
加快步伐,她一下子就蹦到了义勇身边,盯着他那不自然摇晃着的脑袋,忍不住笑出声来。
上次他在蝶屋喝多了酒的时候,好像也是这副模样呢。
“太阳都要把你的头晒穿啦,你睡醒了吗?”她说着,用手指戳戳义勇,有点意外,“咦,你的头怎么这么轻?”
只是稍微碰了碰而已,都没怎么用力,脑袋晃动的幅度居然变得更明显了。难道头盖骨里头装的全都是空气吗?
酒精将如何影响人类的身躯,其中的奥秘绀音一点也不懂。义勇也不知道怎么向她解释比较合适,悄无声息地压低了头,脸颊怎么看都好像比刚才更红了一点,可能是因为时值正午的阳光,也可能是由于酒精的捣乱,总之绝无可能是他的羞耻心在作祟。
实在被戳了好久,他只能亲自动手推开那只恶作剧般动个不停的手指了。
“……不要玩了。”他叹了口气,难免有点无奈,“头很疼。”
昨晚喝的那一肚子酒,现在好像都跑进他的脑袋里了,只是微微动一下,都好像能听到头颅里传来哐当哐当的水声。
“哼!”绀音虽然发出了这么一声不痛快的闷响,却也不是真的生气了,好奇心当然也是一点都没有减少,“因为喝了酒,所以头疼吗?”
义勇眨了几下眼,代替点头作为应答:“是的。喝得太多了。”
“那你不喝不就好了吗?”
明知道喝多了酒会不舒坦,居然还是硬生生灌下去了不少。绀音撇撇嘴,真搞不懂眼前这个人类在想什么。
大概是被她这理所应当般的质问口气说得有些心虚,义勇的目光偷摸摸挪到了别处去,很生硬地避开了她的目光,艰难挤出的“嗯”一声气若游丝。
“下次我不会再因为对方太过热情而来者不拒了……我先去吹会儿风。”
丢下这么一句话,他顺手搬走旁边的旧竹椅,加快脚步走出去了。
有了义勇陪在旁边,尽管不是每分钟都一定能冒出什么有趣的对话,但也足够打发无聊的等待时间了。
绀音伏在他的身后,把整个上半身都压在了椅背上,一会儿揪揪他后颈处那几撮狗啃似的发梢——没错,就是不久之前她帮忙剪头发时留下的“杰作”。
过去了大半个月,义勇的头发也添上了一指宽有余的长度,于是歪歪扭扭的发梢看起来更加丑陋了。她特地多揪了揪短短的那几捋发丝,心想着这肯定能让他的发梢变得足够齐整。
能冒出这么天真的念头,真得归功于义勇从没教过绀音关于揠苗助长的知识——并且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想到要教授这个道理。
吹吹午后暖风、玩玩难看头发,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几句,好像等了没多久,就见到铁之森了。
出乎意料,他竟然好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昨晚那副醉到昏天黑地连路都走不稳的模样消失了,他的每一步都迈得无比结实,戴着火男面具的脑袋也安稳得很,根本不像义勇那样,以不安稳的姿态晃来又晃去。铁之森还同他们道了声午好,话音中气十足。
垂眸看看铁之森,再低头瞅一瞅义勇,绀音很纳闷。她怎么感觉这两个人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呢?
“富冈殿下,宿醉还很严重吗?”铁之森很畅快地大笑了几声,似乎心情格外好,“您酒量不是很好啊!”
义勇没吭声,估计打算点点头,不过晃荡不停的脑袋实在不听使唤,他只好拉扯了一下嘴角作为响应——不知道为什么这扬起的弧度看起来好像不屑的冷笑。
宿醉……宿醉是什么玩意儿呀?
陌生的词汇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钻进了耳朵里,绀音笨拙地眨眨眼,居然连半点有价值的都想不到。
还不等她弄明白“宿醉”的意思,铁之森的踪影已经从眼前消失了。不远处又传来叮当叮当的打铁声,伴着黑烟从屋顶的烟囱里翻滚出来。
差点忘记了,她苦等了好久,不就是为了和铁之森说起刀的事情嘛,怎么这会儿完全抛到脑后去了!
可不能再磨蹭了。绀音加快脚步,倏地就冲到了锻刀炉前。
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停下了。看着从铁之森的火男面具上浮起的困惑,她感觉自己的梆硬脑袋一下子卡住了,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难道要开门见山地直接说“你干嘛锻两把刀啊!”吗?还是迂回一下,旁敲侧击地探听到答案?
迂回战术听着不错,肯定是最完美的行动方针,但美中不足的是,她绀音一点也不懂弯弯绕绕。
梆梆硬的笨蛋脑袋正生硬硬地转动着。靠谱的战略是半点也没想出来,话语倒是自顾自地脱口而出了。
“五郎,宿醉是怎么意思?我不懂。”她大剌剌地说,“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写这两个字。”
对她的话,铁之森琢磨了一小会儿,然后才笑出声来,拿手中的小锤子在泥地上写下字迹。
“至于意思嘛……”他双手叉腰,思考着该怎么描述才好,“就是喝完酒的第二天,还是觉得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像现在的富冈殿下一样。”
说着,他指了指外头。顺着他黑漆漆的指尖望过去,能见到板着面孔坐在竹椅上的义勇,略显木讷的表情仿佛是被风吹定型了。
绀音发出长长的一声“哦”,已经完全明白宿醉是怎么回事了。
一个疑问解开了,可还有更庞大的疑虑盘在心头。收回的目光不知不觉落在了锻刀台的那两把刀上,跃动不止的炉火映在她的眼中,让这直勾勾的目光也多出了些许不明却莫名热切的意味——换句话说,就是稍稍有些可怖。
要怎么提问,她还是没能想好,不过无妨。
铁之森已经猜出她的心思了。
“你对这两把刀的事情很好奇,是吗?”
他一定是笑着说出这话的,因为在听到他的询问时,绀音既没觉得不好意思,也没感到什么多余的罪恶感。她坦荡荡地快走了几步,来到他面前。
“嗯!我好奇!”她大声说,“而且我觉得你用不着再打两把刀了——我已经是你最好的刀了呀!”
虽然被某位使用水之呼吸的柱弄断了,不过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抓着这事不放了!
现在,铁之森确实笑了,很轻的笑声从面具的缝隙里漏了出来,倒是听不到太多嘲笑的意味。
“这个嘛……说起来比较复杂,我慢慢地告诉你。总之,这其中的一把刀,是我准备献给神明大人的。”
他把火钳伸进炉子里,烧得正旺的木柴迸发出爆裂声,劈里啪啦的。
待炉火平息了,他才接着说:“余下的另一把,才是给富冈殿下的。”
“……神?”
过去不常听到的“神”这个字眼,在过去的一天里已经听过好多遍了。
绀音眨眨眼:“你是说哪个什么什么什么神吗?”
“日之山神吗?”铁之森自动补齐了她话里的漏洞,“对。我想要把我的作品献给它。关于山神的故事,绀音,我也会说给你听的。”
第26章 日之山神
日之山神,是很久很久之前——在打造出第一把日轮刀的不久以前,它的传说才开始流传起来的。
说,彼时猎鬼人尚未发现任何能够对鬼造成致命伤害的武器,即便手持最结实锋利的棍棒刀剑也难以与恶鬼一搏。即便是侥幸地于某个夜晚成功抵御住了鬼袭,也无法确保来日是否会被寻仇的恶鬼在月光下屠戮殆尽。
该怎么才能杀死鬼,用什么才能杀死鬼?负责为鬼杀队锻造武器的一位刀匠整日都在琢磨这个问题。
走在街头,他忍不住琢磨。同猎鬼人寒暄,他也在思考。就连啃着麦饭的时候,他的脑子都转个不停。
然后毫不意外地在下山的时候因为过度分心而一脚踩空,从陡峭斜坡一路滚了下去。
这实在是一场惨烈的失足,刀匠在中途就被吓晕了。等醒来时,他才发现自己跌进了山洞里。
此处的山洞意外的很大,不如常见的洞窟那般阴暗潮湿。得益于天顶上开了个大洞,漏下的日光把每块石头都晒得干燥温暖,泛着一股很温暖的、像是晒了整个午后的棉被会有的气味。石缝间还嵌着深黑色的金属块,刀匠费劲地掰下了一块。用指节敲一敲,从金属块内部反弹出了敦实的声响,显然这是能够用来锻刀的玉钢。刀匠把玉钢揣进口袋里,继续往前走。
庞大山洞的内部乱石横生,能容纳人通过的部分难免狭□□窄,刀匠穿梭在其中,好像快要迷路了。
他是清晨跌进来的,一直走到太阳高升,直至日渐西沉也没找着出去的路。他好像始终在绕着乱石最中央的一块巨大玉钢打转。
那块玉钢比他还高,不太平整的模样看着有些崎岖,高高的立在平坦的一处地面上,投下的影子总是小小的一团。第八回绕过时,刀匠忽然觉得,这玉钢看起来真像是个仰头注视着太阳的人形。于是他也抬起了头,透过天顶上的大洞,看到了已然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天空。
有点鬼使神差的——也可能是无力的绝望在作祟——刀匠合拢手掌,向这块巨大的玉钢拜了拜,而后加快脚步,再次寻找出口。
黄昏时分的歪斜日光照亮了岩壁,他这才发现一处先前从未留意到的通道。当刀匠终于离开山洞时,外头早已是黑漆漆的一片了,风也带着湿漉漉的阴冷感,只有口袋里的玉钢依旧散发着无比温暖的触感。
这块玉钢被锻造成了刀,而这把刀第一次消灭了鬼。刀匠想起了那一整日都能笼罩在阳光下的山中洞窟,和仿佛仰望太阳的巨大玉钢,他认定着一定是神的庇佑与恩泽。
“然后,刀匠们在那片山洞附近建立起了村落和神社供奉神明,用洞中开采出的玉钢为鬼杀队打造日轮刀。大家都坚信,日之山神就栖身在那处日光直射的山洞里。这就是日之山神的故事了。”
说到这里,铁之森才顿了顿,而后接着说。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后来的几百年里,因为鬼袭和地震,刀匠村搬迁了很多次,鬼也越来越多,光是锻刀就够忙碌的了,实在无暇再去思虑供奉神明的事情了。所以啊,如今也不是所有人都还知晓日之山神的传说了。”
“哦……”
绀音听得还算认真。但这并不影响她在铁之森娓娓道来的过程中总忍不住拧拧身子摸摸脑袋,一刻都安生不下来。
而她的评价更是直白——
“怎么感觉这故事神神叨叨的?”
要是某个年轻的小刀匠说出这种话,大概率是会被批评上几句的。可这么说的是日轮刀小姐,她一边嘀咕着,还露出了一点懵懂的困惑感,倒是让人不知道从何抱怨起来才好了。铁之森愣了愣才笑出声来,抬手拍拍她的脑袋——又是很结实的砰砰两声。
“都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大家口耳相传的,肯定会添上点玄幻色彩的。”他说。
绀音又“哦”了一声,想到了点什么:“你之前说我是日之山神的恩惠,是因为我最开始也是从哪个山洞里开采出来的吗?”
“啊。倒不是因为这个。”
铁之森摆摆手,扬起一阵看不见的微风,让锻刀炉里的火焰也随之跳动了一下。
“村子的很多记录在好几次的搬迁中丢失了,最初的村庄在哪儿,早就找不到了,所以也没人知道山神所在的山洞究竟在什么位置。”他轻轻叹气,“幸好,用来锻造日轮刀的玉钢别处也有。你是在另一座山的山顶上开采出来的。”
“这样哦?我明白了。不过神真的存在吗?”
“唔——”
此番发言算得上扫兴,不过说出这话的绀音自己没意识到这点,听到这话的铁之森也丝毫没多想。他挠了挠头,忽然支吾起来了,不知道是觉得尴尬了,还是正在思索合适的答案。
琢磨了一小会儿,他这才说:“既然鬼都存在着,那么神也一定存在吧。”
“现在已经没有鬼了哟。”绀音提醒他。
“是这样没错。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想把自己亲手锻造的刀献给日之山神。”
“哦……哦!”
她后知后觉,这才回过神来——听五郎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日之山神是怎么一回事倒是搞明白了,可锻造两把刀的困惑是一点都没解开呀!
想来想去,想去又想来,她还是搞不懂两把刀的用意是什么。
难道日之山神胃口很大,非要收下双倍的成果才愿意施展神威吗?要真是如此,那日之山神也真是有够小气的。
幸好谁也听不到这番乱七八糟地在心中的念头,不过绀音那拧得别扭的面孔也足够把情绪透露个七七八八的了。铁之森依旧不生气,大概也没有笑,只是用力推了下鼓风箱,把那两把未完成的刀先丢进炉火里了。
“传统的锻刀方式是,”他慢悠悠说着,“刀匠会一次性锻造数把相同的刀,其中质量最好的那把称作‘真打’,是供奉给神明的。余下质量稍欠的是‘影打’,可以由选择赠予友人或是深藏起来。”
噼啪噼啪,未完成的刀被烧得通红。
“以前……我是说鬼王被斩杀之前,每块玉钢都很珍贵,一分一毫都不能浪费,所以我们刀匠一次只会锻造一把刀。如今鬼已经消失了,往日珍贵的钢也能稍稍奢侈地用了,于是我想到了传统的锻刀方式。我老了,手头余下的玉钢和剩下的体力,正好够锻造两把刀,我想要将真打奉给日之山神,影打便赠给富冈殿下吧。”
绀音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传统,尽管她自己就是刀——不对,应该是,正因为她只是刀,所以才不会知晓个中奥秘。
真打和影打,剩下的玉钢正好够打两把刀……
铁之森是在什么时候做出这个决定的呢,在她丢失之前还是丢失之后?
她本以为自己会很在意这个问题的,但她只是短暂地想了想,并未深入考究。
她也留意到了他话语中的“剩下的体力”,不过她总觉得他这是在过分自谦。就好像在写给义勇的信里,他老是用“在下”作为自称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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