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他又绕到了绀音的身后,片刻后再踱着步重新来到她面前,估计是打算用足迹在绕着她画出无数个圈。
摸也摸过了,看也看遍了。最后,不忘再拍一拍她的头,厚实的刀匠手掌和坚硬的日轮刀脑袋碰撞出的砰砰两声回荡在庭院里,真是响亮。
怎么没被“日轮刀变成了人”这个事实吓得逃走,反而还要这样折腾自己呀?绀音一点都想不明白。
在她的满腹怨念脱口而出之前,铁之森居然笑起来了。
这绝对不是什么惊恐到了极点后才勉强挤出的笑声,好像也不存在太多嫌弃的意味。非要说的话,他的笑声很纯粹,纯粹得就像是他只是因为想笑所以才笑出声的。
“啊呀,这还真是我打的日轮刀!”
铁之森的火男面具越扬越高。
“手感完全一样!”
手……手感?
这词用得也太奇怪了。
绀音满脑袋都是困惑,义勇估计也想不明白。
他其实都没有很认真地在听铁之森说什么,只是垂眸看了看绀音。在她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之前,他就已经收回了视线,只盯着脚下被铁之森踩出的一圈又一圈足迹。
不知不觉,足迹又添上了两圈——因为铁之森又按捺不住地绕着绀音打量了两个来回。而这一次观察得出的结论,则是心满意足的一声长长叹息。
“果然是我锻造出来的日轮刀啊,怎么看都很锋利!”写信时自谦到了极点的他,这时候倒是毫不吝啬于自夸了,“我明白了,说不定这就是日之山神的恩泽!”
“什么什么什么神?”
大概是因为现在耳朵有点烫,把落进来的话语全都烧得融化了,铁之森刚才说的那个陌生词汇,她是半点都没有听懂。
正巧,这句笨蛋似的反问也没有被喜出望外的刀匠听到。又忍不住原地转了好几圈,他才好像找回了一点理智,拉着绀音的手直往外走——咦,这样的行动真是找回理智的表现吗?
铁之森拉着她来到正在修刀的邻居家,指着她说:“阿文,快看,这是我打的刀。”
然后拖着她拦下来路上喝的醉醺醺的年轻刀匠:“快醒醒,我锻造的刀变成人了!对对对,是真的,你没听错!”
千万不能忘记带她到村长家也露一露脸:“村长大人!啊,你已经听说了是不是?哎呀哎呀,我们的刀居然能够变成人,果真是日之山神的恩赐呀!”
就算是遇到了一看面具就能感觉出没什么耐心的刀匠,铁之森还是会继续重复这句:“我锻造的刀变成人了!真巧啊萤,我这把刀的剑士和你负责锻刀的剑士是师出同门呢,保不齐你的刀也要变成人啦!”
我给那小子打的日轮刀都断了好几把了,要是真变成了人,估计即不想看到我也不想看到那小子——看起来没什么耐心的刀匠先生给出的就是这么一句怨念满满的回应。
暂且抛开这句响应不说,其他刀匠都兴奋得很,每个人都和铁之森一样,会无比惊态地拍一拍她肩膀或是手臂,也会盯着她看上好一会儿,像是要钻研出她变成人的奥秘,还不忘拍拍她的脑袋,响亮的砰砰声在短暂的午后传遍了整个刀匠村,绀音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被过分激动的刀匠们拍断了。
幸好幸好,她的脑袋还算结实,一时半会是掉不下来的。至于仍旧沉浸在这份喜悦中的刀匠们,他们干脆任由自己的兴奋继续放纵,全都聚在了村长家一起喝酒庆祝,本就很宽敞的屋子里更显得热闹了。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义勇才姗姗来迟。
是的没错,在绀音被铁之森带着与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都见面的忙碌期间,义勇依旧待在刀匠家的院子里。当她的脑袋被拍得砰砰响时,他说不定正惬意地享受着午后暖风呢——这部分纯属是绀音的想象。
无论是否真的有在享受午后时光,他整一个下午的缺席是毋庸置疑的了。本来绀音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的(只是偷偷腹诽了一会儿而已),可一见到他在身旁落座,怨念也好恼怒也罢,居然一股脑全都冒出来了。
换句话说,她生气了。
一把刀生气了会是什么样子,实在有点不好说。但绀音的怒气向来是一眼可见的。她静悄悄地会鼓起脸,把眼睛眯得狭长,连夸张地收拢起来的肢体动作都透露着与平素相反的不对劲。
当义勇意识到上述几点异常时,她已经忍不住开口了:“你下午的时候怎么突然不见了呀!”
这话说得有点没头没脑,义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迟疑了片刻,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你和铁之森先生走得太快了,一下子就不见了。”
准确的说,应该是他那时候短暂地发呆了,回过神来才发现只剩下自己和宽三郎还立在原地。
“本想着你们会很快回来的,但是等了一下午也没见到你们。”
再然后嘛,就听到村长说要举办宴会,邀请他也一同参加。
然后他就在这里了。
这解释倒是合情合理,也的确是事实没错,毕竟立在桌边的鎹鸦宽三郎都在点头不止,晃得它自己都脑袋晕乎乎的了,险些落到榻榻米上。
既然如此,那么多余的恼怒也该收一收了。不过绀音还是得用力地哼一声,而且还故意靠到义勇身边,把这热乎乎的吐息喷在了他的耳朵上,看着他下意识地抖了抖,这才放肆地笑起来。
“我可是一直都在你身边的,可没有哪回抛下过你吧?”说着这话的她好不得意,“所以你也不能抛下我才对啊,尤其是今天这么要紧的时候。不管怎么说,我们可是最重要的——”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卡住了。
最重要的什么呢?
绀音的词汇量还不够多,不知道该怎么诉说才好,硬邦邦的脑袋里能想到的几个词,譬如像是主仆、同伙、猎鬼小能手之类的,也全都不合适。断在中途的尾音含含糊糊地支吾了一会儿,最后就这么被她糊弄过去了。
“——那什么嘛,对吧,对吧!反正你不能再偷摸摸丢下我了!”
她想表达的意思,义勇估计真的听明白了。在吃完一大块白萝卜之后,他是笑着点头的。
“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
绀音心满意足。
那么,就开开心心地和刀匠村的大家一起享受这场很热闹的晚饭吧!
第23章 秘密行动
不得不说,这场临时起意的聚会算得上是相当热闹了。
酒坛子喝空了一个又一个,一大锅的味噌汤居然都能见底,更别提接连不停地上桌的油豆腐卷了。绀音吃了好多好多,多到自己的肚子都久违地感觉到胀痛了,但大家好像还是乐个不停,小酒盅碰在一起,红色的火男面具斜斜戴着,露出的一半面孔看起来比面具的颜色还要鲜艳呢。
不过是刀变成了人而已,真有这么值得高兴的吗?
说实在的,绀音不知道,也想不明白。她可不觉得自己的存在真能够让大家这么兴奋。
而且,刀匠们也只有在享用最初的三坛子酒时不停念叨着“日之山神的恩泽”之类的话(现在绀音终于能够记住这个词了)。等到脸颊飞上潮红色泽时,被酒精麻痹的大舌头就开始说起杂七杂八的其他事情了,譬如像是终于击杀了鬼王,未来再也不必担心恶鬼来袭,或者是自己负责的鬼杀队剑士没有把刀送来给自己维修,完全是没心没肺地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之类的事情。说着说着,倒好像把绀音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些话题大部分是欢快的,偶尔也会有带着苦涩的话语,不过从醉醺醺的面具下面说出来,好像不管什么话都显得很轻飘飘的了。
“大家说不定只是想借你这个机会,痛痛快快地聚在一起喝酒吧。”
这句伴随着感叹的老气话语,不是来自于义勇,当然也不是懵懵懂懂的绀音有本事说出来的——而是来自于鎹鸦宽三郎之口。
绀音低头看看立得端正的宽三郎,居然莫名觉得这只一向迷糊的老爷爷乌鸦显得前所未有的靠谱了。
藏起心中的小小惊讶,她剥了几颗南瓜子放到宽三郎面前。
一吃起瓜子,宽三郎的乌鸦姿态果然就尽显无遗了。于是她的惊讶也彻底藏不住,问它为什么要什么说。
“什么叫‘借我这个机会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加快速度剥了好几颗瓜子,让老爷爷乌鸦吃得好不亦乐乎。它脖子一动一动的,说:“意思就是,他们早就想一起喝酒了,只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而你的到来给了他们这么一个契机而已。”
“契机……”
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不懂。
不过没关系,宽三郎的意思她大概是明白了。
“意思是。”绀音用手指着自己,“我不是今天晚上的主角啦?”
宽三郎一仰脑袋,把硕大的一颗南瓜子一口气吞下去了,然后才点点头:“是这个理。”
“哦!”
不愧是他们之中最年长的——此处的年长不是指在人间度过的日子,否则这个桂冠就该落在绀音自己的头上了——说出的话语果然有道理!她煞有介事般点了点头,好像一下子顿悟了很多,可惜脑袋还是有种空空的感觉。
当不当主角,其实她自己是无所谓啦。看着刀匠们高高兴兴地喝着酒,她自己也觉得挺高兴的。
一度,刀匠们热情的酒杯还端到了她的面前,却不是为了邀请绀音一起共饮。
“富冈殿下,您也来一起喝一杯吧!”
“对啊对啊,来嘛!”
酒杯就这么从刀匠的手里来到了义勇的手中。他大概也盛情难却,婉拒的话语连半个字都没能说出来,酒就已经滑进喉咙里了。
与此同时,绀音无人问津,甚至两手空空——就连刚才拿在手里的南瓜子都已经全部剥完了。看着义勇的脸颊也浮上了酒精特有的绯红色,她居然有点不甘心起来了。
偷偷往义勇身旁靠了靠,她盯着刀匠们手中的酒杯,满怀期待:“我呢,我也喝一杯可以吗?”
“当然可——”
“刀可不能碰酒啊!”
豪爽的话语才说到一半就被正经的指正打断了,马上就能送到手上的酒杯也一下子被推远了。大家居然异口同声,都说着“日轮刀碰到酒最容易生锈”之类的话,硬生生地斩断了绀音和他们一起喝酒作乐的念头。
上一回想要喝酒却被拒绝,收到的理由是她还是个小屁孩,所以不被允许。没想到这一次居然是因为刀会生锈,这原因简直听起来比前一次还要离谱了——凭她现在的躯体,能生锈才真的奇怪吧!
绀音恨不得替自己辩解几句才好,可是话根本没来得及说出口,刀匠们就又沉浸在那种高高兴兴的醉意中了,既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保不齐也听不明白自己的胡言乱语,她也就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
又拿出了一坛接着一坛的酒,早先喝完的空酒瓶被堆在了屋外的走廊上。绝对不是错觉,绀音分明听到刚搬出去的那个空坛子发出了哐当哐当的声响,肯定还剩了点东西在里头。
既然不允许她正大光明地喝酒,那就不能怪她偷偷摸摸了!
绀音四下张望一番,先应付了一下桌对面很兴奋地同她挥手的年轻刀匠,又侧身躲过铁之森无意间投来的醉醺醺目光,瞄准了所有人的视线全都从自己身旁错开的那个瞬间,一把捞起吃得好饱开始打盹的宽三郎,如同一道寒芒似的倏地溜到了走廊上。
“嘎?”
睡意才刚冒出头,还来不及做个梦呢,居然一下子从人声鼎沸酒气熏天的室内来到了黑漆漆的廊间,宽三郎好茫然。它甩了甩脑袋,更多的质问声也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绀音硬生生捏住了喙。
“嘘!”她一本正经的,不忘又四下望了望,“你也听到了,那些刀匠不让我喝酒。可我就是想尝一尝嘛!但我也不想被逮到,所以带上你一起。帮我留意留意周围的动静吧,宽三郎!”
她说得诚恳,鎹鸦也不打算拒绝。况且自己的嘴还捏在绀音的手指之间呢。它点点脑袋,成功成为了她的犯罪伙伴。
刚刚被搬出去的、尚且还流淌着液体晃荡声响的酒坛被摆在了最尽头的位置。
绀音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踏过每一块松动的木板,尽量不让自己的步伐在地板上挤压出“吱呀”的声响。
就这么偷摸摸地走出三步,宽三郎突然叫唤了一声。
“怎么怎么!”她吓得连头发都要指向天空了。
发出警报的宽三郎自己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咔哒咔哒动了动嘴:“空气里的酒味好重。”
“……就为了这点小事啊?”
“我年纪大了,光是闻着酒味保不齐就要醉了。”
“还有这种事?”
她怎么听都觉得宽三郎担忧不可信。
既然只是虚假警报,那就别放在心上了。
绀音用手抚平额前被吓到翘起的碎发,再度换上刚才那副谨慎做派。
这次,她只迈了三步,鎹鸦的叫声又落到耳边了。好不容易压平的发丝,也不由分说弹回了风中。
“怎怎怎又怎么啦!”她都结巴了。
宽三郎很不自然地晃了晃脑袋:“这里风好大。”
“……没有风呀?”
她的头发还直直地竖着呢,都没歪斜一丁点。
“啊真是的——”绀音冒出怨念,“别大惊小怪啦!”
重新收拾好不安定的内心和乱糟糟的发丝。被错误警报吓唬了两次,现在她的心态倒是变得无比平和了,警惕心也被彻底抛开,她昂首挺胸,阔步走在廊间,丝毫不担心地板会闹出怎样的声响了。
目标酒坛近在眼前,只剩几步路就触手可及了。绀音听到了响亮的咚咚声,原来是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她加快脚步,却又听到宽三郎叫唤了一声。
肯定又是虚惊一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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