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斯达也同样分享了和艺术家的分别与自己目前的失恋状态。
“害,”
特里休不以为意,
“艺术家嘛,都这个鸟样。我最开始歌唱事业遇瓶颈的那几年也是,谁都不想见,过一阵子就会好的。你得等她自己走出来,有的破事就是这样,谁都帮不了,得自己熬过去。”
“熬过去就好了吗?”
米斯达有点喝多了,顺应自己的乐观思想接了特里休的话,心里又开始明知不该但控制不住地期待起来。
“熬过去就好了。”
特里休举杯,晕晕乎乎喝掉杯中最后一滴酒,
“所有苦难都是这样,熬过去就好了的……”
酒柜里最后几瓶都是她珍藏的好酒,特里休这下也顾不上绯闻不绯闻的了,和米斯达两人一起喝到大半夜,她吐了两次,清醒一点后就自己打车走了。
米斯达也想吐,但不知道是酒好还是他酒量好,就是吐不出来。
他感到自己醉得厉害,全世界天旋地转,可偏偏又不觉得难受,反而还挺舒服,他想自己应该是准备好了,准备好迎接史无前例最汹涌澎湃的一场毁灭性的怀念。
爱就是毁灭性的。
它带来了汹涌海浪般的思念痛苦,折磨得几乎毁掉了所有。
她像病毒一样——因为美好的事物往往势头都不会来得如此迅疾——总能够迅速侵蚀占领他的所有,蔓延占领他浑身每一个细胞,融入骨血,肆虐大脑,让他失去对理智的所有掌控眼下就是如此。
——那些未曾被说出口的爱意就真的被如此抹消了存在吗?
米斯达这样想。
答案是从来都没有。
爱一直都在,哪怕在过去那些被人忽视的时刻里,没能具象化确定的爱意就已遍布生活的每个角落与细节,无从追寻又始终坚定弥守在生命之中,那是浪漫而温暖的侵蚀。
所有的细节和了解汇聚构筑了她的模样。致使即便相隔千里,阔别许久,米斯达此刻也还是跨越时间和空间,仍能在脑海中想起一个轮廓清晰鲜活的她……这就是思念。
他在这个深夜坐在沙发上,于烂醉中罕见清晰地环顾这间屋子的所有角落,竟能清楚看到留有她身影的每一个令他莫名触动的画面,那些画面在很早之前不经意地印刻在他的脑海,此刻被一一细数小心翼翼地取出并逐帧怀恋:
他看到下雨天她伸手去感受雨水时从衣袖中露出的那截胳膊,音响彼时刚好播放到女歌手透彻的歌声唱起“I'm a Ferrari pulled off on Mulholland Drive”,她回头朝他笑了一下。
他看到晚餐前夕阳下,靠窗的黄色沙发和她的一截金色发梢一起被染成绚烂的橘金色,她微蹙眉头认真阅读手中晦涩难懂的书籍,还不忘抬起双脚让缪斯男仆打扫沙发下的灰尘。
他看到工作日的早晨,她被他吵醒后一边焦躁地拆开手里的信件一边不自觉拿起烟斗,烟灰落在地板上时米斯达会说她,她皱一下眉,然后忍气吞声收起烟斗时的表情委屈却顺从。
他看到周末的午后她被迫坐在沙发上,和他一起观赏那些浪漫爱情电影时无奈又苦闷的神情,却还是会不情不愿拿起抽纸盒,一次又一次把纸巾抽给身边泪汪汪的枪手。
他看到她与午夜时分失眠时坐在茶几前发呆,出神凝望着花瓶里最新换上的黄色玫瑰,当她伸手不自觉抚摸柔软的花瓣时,表情一闪而过的松弛。
还有更多……更多……
拍卖会人群中与他遥遥相望时那双咖啡色的眼眸;潘道菲尼府邸外雨后潮湿的街道上孤单又坚毅的身影;透过狭长走廊看到她坐在画布前长久陷入沉思时染上裙摆的晨光;卧室小床上她蜷缩着靠近台灯温暖灯光下脚踝处的紫灰色阴影;男爵府邸玫瑰花园间她低头吹拂他掌心时低垂的睫毛;初夏夜晚时分燃烧的画作旁她被火光照亮的面庞笼罩的那层金光;还有那个痛苦漫长难熬的夜晚,她颤抖着牵住他的那只滚烫的手……
他的一切她的一切他们的一切。
全是些琐碎到不可思议的细节,此时一股脑地从脑海里钻出来,四面八方和思念一同意图将他谋杀似的溺毙。压迫胸口到窒息到心脏难以跳动。
他痛苦,却又畅快淋漓。
那些迟来的爱意终于被从这些细节中一一挖掘出来并确认。
只可惜回忆终究是回忆,哪怕她的身影再清晰,米斯达还是认识到她已离去的事实,再度心碎并清醒过来。
女主人离开已久,连带着这间屋子里与她相关的气息与痕迹都变淡了。
米斯达叹息着,扶着墙一步步走向走廊尽头那个坏了灯的昏暗房间,打算在那间卧室的地板上最后睡一个晚上,明天一早起来就彻底将所有悲伤都封锁在这该死的、他从来都不应该也再不会踏入的4楼里。
他是这样决定的,他也是这样做的,但就在他昏昏沉沉倒在地板上时,却无意间踢到了床底的什么东西。
咔哒一声脆响,让他下意识就想爬起来看看那究竟是什么。
——别管了。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这样劝他。
——你已经很累了,还喝了那么多酒,房间的灯还是坏的。
——明早再起来查看也不迟。
——退一万步说,她或许都不会再回来了……你就算把房间炸了都没所谓。
他长叹一口气,却怎么也睡不舒服,摸索着起身间想起了还有台灯,于是打开台灯看向了床脚,才发现自己刚才踢到的是一本厚厚的活页本。
他认得那本厚厚的册子,那是小艺术家收集灵感的剪贴册,他时常能看到她往里面塞各种东西,有时是纸巾,有时是树叶,有时是杂志剪贴画,甚至还有杯垫和昆虫尸体……他不知道这玩意儿为什么会被塞在床底,顺手拿过来想着随手翻两下,却不自觉认真翻看起来。
每一页都贴满了各种东西,大多数还是杂志和书籍上剪下来的风景照和艺术画作,在底页上还能看到她娟秀字迹的一些标注,基本都是西班牙语,米斯达看不懂,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或许是在找和自己相关的东西,毕竟她说过,他是她的缪斯,那么灵感剪辑册里也理应有属于他的一片天地。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他还是失望了,没有,什么也没有,盖多.米斯达,毫不重要,与艺术与灵感全然不相关的存在。
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但尚能怪罪于酒精,米斯达只恨自己的愚蠢,自己的这一场盛大的怀念和先前那些难捱的日子里疯狂的思念有什么区别?
他的爱意是愚蠢的,是单向的,是不会得到回应的。
这该死的女人!脑子里只有艺术!艺术!!该死的艺术!!!
她的世界里和这本灵感收集册一样,从来都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啪嗒。
一颗滚圆的泪珠狠狠砸在了灵感册子上,纵使生气,米斯达还是下意识慌张地去抹掉了那颗眼泪,以防他的恋爱脑毁坏这与自己风马不相及的艺术气息。
可就在他抹掉泪水的地方,被晕染得半透的纸页上竟然隐约透出了一个反写的名字。
Mista。
……是他的名字!
原来灵感册子还有最后一页封底,他剥开几乎粘连在一起的纸页,终于看到了差点被忽略掉的封底页。
一整片的空白页面上什么也没贴,用最简谱的铅笔线稿画满了乱七八糟的速写画。
有保罗圣方济大教堂的穹顶,有窗台一角飘着雨点的风景,有海平面刚刚露出一角的太阳,有一盘冒着热气的意大利面。
而意大利面旁,还画着一个男人在灶台边的背影。
男人戴着奇特花纹的绒线帽,穿短款露腰的长袖套头毛线衣,露着一截火辣劲腰,画面截止到男人的大腿,刚好描绘了男人又翘又性感的屁股……
在那个诱人的屁股旁边,是属于她的字迹:
Mista:)
……
…………
………………
一瞬间他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教堂穹顶,下雨天,拂晓日光,意大利面。
她最喜欢的4样东西。
4,偏偏是4样东西。4是不行的,是最糟糕的,是会带来厄运的。
……但如果加上米斯达呢?
☆☆☆☆
宿醉没能阻止米斯达第二天一大早睁眼醒来就从地板上像18岁的少年般矫健地弹起。
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与亢奋,这种亢奋和先前那种糟糕的状态不同,是一种充满希望阳光开朗积极向上的亢奋。
是的,希望!
多么不可思议,希望这种该死的东西,有时候莫名其妙地破灭,有时候又这样莫名其妙地产生。
对于米斯达来说,每个早晨都会充满希望,而这个早晨他终于又重新掌控了这种找回希望的能力。
他立刻起床洗漱后就破天荒地在八点就抵达了PASSIONE并闯入了教父的办公室,惊得正在办公室里谈话的教父与银发法国参谋一起齐齐不解地看向了他。
“乔鲁诺!”
米斯达瞪圆了眼睛,语无伦次地开口:
“有没有……有没有什么工作、需要我去法国的!?我今天就能动身!”
“法国?”
乔鲁诺一时没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身旁同样一头雾水的波鲁那雷夫,
“为什么——哦……”
乔鲁诺反应过来了,他反应过来的那瞬间就看到了米斯达露出了那种做错事被抓包时的心虚表情。
“我、我不是想去找她,我是想工作,当然、趁着工作的空余时间顺便找她一下。”
乔鲁诺带着一脸【你知道自己又在说什么恋爱脑猪话吗】的嫌弃表情冷酷道:
“没有那种工作哦。”
“真的没有那种工作吗;口;)无论让我干什么都行!法国、呜!法国……”
乔鲁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拧巴了,你想去法国找甩了你的女人复合,大可以趁着圣诞假期偷偷摸摸地去。”
米斯达(快急哭了):“呜、因为、因为我等不到圣诞假期了!而且出公差可以报销机票不是吗……”
乔鲁诺(果断):“没有这种能让你公费恋爱的工作,没有,木大,完全木大。”
37岁成熟稳重的枪手:“呜……你明明说过会支持我所有的决定的……”
教父再次叹息,放下被打断的工作开导自己的副手兼信任的伙伴:
“我当然支持——支持你理性决策下产生的任何决定。目前的状况显然不是,米斯达,你要怎么去找到她?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吗?你能确定她还在巴黎吗?这显然……显然是个冲动且不合理的决定。你大概率不会找到她,然后失望而归,并对接下来的工作状态造成很不良的影响,所以我必须劝阻你。”
这一大通的劝阻诚挚而合理,合理到让人无法反驳。
但米斯达还是反驳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乔鲁诺,我确信自己这一次能做找到她,我无比确信这一点。”
“……”
“求你了,我的确可以在圣诞假期保留尊严偷偷自己跑去巴黎干这件普世意义上所有人都认同的蠢事,但我还是想……想得到你的同意,你很聪明,乔鲁诺,我知道这件事看上去不可能,但……但那是命运的一种阻挠,而我要做的是抗争命运,用我自己的选择去找到那条正确的道路——和她在一起的那条道路。这是我的觉悟,我想得到更多的认可和支持,那样我会更有动力……大概……”
米斯达越说越不确信,声音逐渐又失去底气地低了下去。
办公室里也因此有了短暂的几秒寂静。
就几秒,紧跟着波鲁那雷夫突然开口:
“我或许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忙。”
“什么?”
米斯达抬头,就对上了浪漫的法国人那双带着狡黠笑意的温柔眼睛。
波鲁那雷夫在教父诧异的目光中淡定开口请求道:
“我想委托你,去巴黎,在我妹妹的坟前摆上一束白蔷薇。你愿意接受我的委托吗?”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米斯达含着热泪激动地当即答应,随即又不安地看向了一旁始终保持沉默的教父。
教父到底还是纵容地露出了妥协无奈的神情:
“好吧,我没想到你竟然能说出【与命运抗争】这样深刻的话来,这一点也不像你……但看来这并不是你冲动使然的决定。”
“所以你同意了吗?”米斯达两眼放光无比期待地问。
“……如果福葛愿意放人的话,我没有意见。毕竟你知道的,米斯达,你的假期已经用完了。而现在距离圣诞还有4天。”
就在米斯达绝望之际,又有人狠狠一脚踹开了教父办公室的门,正是一脸暴躁缺觉的福葛:
“你可以去巴黎,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找到你那位该死的邻居!找到之后给我安安心心滚回来工作!找不到你就永远都别回来了!!!!!!”
★★★★
这是一家位于巴黎市郊的小别墅,带花园,栅栏破破烂烂断断续续,掩藏不住几乎被改造成菜园子的空地,远远望去让这栋绿荫之间的三层小楼显得有些杂乱但又不失温馨。
别墅的主人是个头发花白的法国老太太,别墅原先属于她的丈夫,在丈夫死后她将别墅改造并申请作为民宿经营,然而即便在旺季,由于地理位置不太好,民宿也始终没有太多客源,老太太倒是不介意,随性地迎接每一位来自各地的住宿者,对于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见识各式各样不同的人,邂逅不期而遇背后的故事,才更符合法国人浪漫又诗意的本质。
在11月底的时候,别墅迎来了一位年轻的住客,那是个金发的姑娘,是个西班牙人,来自意大利,孤身一人,带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似乎是来度假的,她会说一点法语,说得还挺地道,只不过寡言少语,每日都带着画本挎着背包早出晚归,她似乎曾经还是个小有名气的艺术家。
这位不知名的艺术家气质独特,老太太凭直觉感觉这是一个背后有故事的人,她喜欢和住客攀谈,也喜欢听故事,只可惜女孩看上去并不喜欢聊天,倒是很喜欢民宿,一住下就没再离开。
身为民宿的主人,即便再好奇八卦,她还是恪守不打扰客人的本分,只不过这天早晨,这位善良的法国妇人终于忍不住来到三楼视野最好的那间房间——只因为女孩已经2天没有下楼了,她实在担心,这才上楼敲响了房门,却意外发现房门没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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