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他脸上那道疤的由来,翁绿萼脸一沉,语气里带了些不高兴:“虽是如此,但有伤就得及时擦药。你来,我给你再上一回药吧。”
杏香及时地奉上提了一路的小药箱。
“别了,我自个儿来就是。”翁临阳不想辜负妹妹的好意,但想起那个男人咄咄逼人的凶狠眼神时,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开了句玩笑,“你也嫁人了,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叫萧候看见,又要呷醋。”
呷醋?
他是霸道不讲理,不喜欢看见她这个所有物违背他的心愿,去亲近他不喜欢的父兄而已。
翁绿萼不想提萧持,见翁临阳自个儿上药上得磕磕绊绊,拧眉,吩咐杏香帮他涂药。
“阿兄,你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变故?怎么会带着一脸的伤呢?”
兄妹俩如今毕竟都大了,翁绿萼不能扒了他的衣裳瞧一瞧。但仅仅是脸上就这么多伤了,又遑论是身上?
翁绿萼憋了很久的疑惑终于有了出口,她跟个小炮弹似的连连发问:“还有那些嫁妆。之前我不是把阿娘留给我的嫁妆都拿去换了粮草吗?怎么会有那么多呢?”
今天早上,丹榴把整理好的嫁妆单子递给她看的时候,翁绿萼都吓了一跳。
她语气有些急,翁临阳反倒笑了,继而又是咧嘴皱眉:“你这丫头,替你家娘子出气呢!下手忒重!”
杏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下动作却半点儿都没弱:“公子不知道吧,这种药油,就是要揉得重一些,才好得快!”
翁临阳被揉得一阵龇牙咧嘴。
见翁绿萼的视线一直幽幽落在他身上,翁临阳有些心虚:“有些事儿既然都发生了,说出来也是惹得你白白操心。
不过你放心,嫁妆里的那些东西都是你兄长我辛辛苦苦剿匪得来的,每过一个寨子,我只拿两成,剩下的都拿去分给了山寨附近的村民,在这乱世里,他们还要时不时被山匪收缴一些好处,实在不容易。”
说起那些他曾经亲眼目睹的山寨乱象,翁临阳眉眼微沉,语气也没有先前松快。
“剿匪?”提起这一茬,翁绿萼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前往平州的路上,遇到的那桩倒霉事儿。
翁临阳不想多说,但看着妹妹固执的眼,他叹了口气,只能将一路上的事简明扼要地告与她知。
先是有一个巫族打扮的少年来见他,给了一封绿萼亲笔所书的信之后又悄悄然离去。阿耶与他看了那封家书之后,悬了许久的心稍稍平缓了一些。但没过几日,他们又接到了来自平州萧候的亲卫送来的书信。
信上让他们轻车简从,速至平州参加君侯与女君的婚仪。
萧候竟愿意给绿萼正妻的名分!
初初得知这个消息时,翁临阳不知是震惊多一些,还是欢喜多一些。
但翁卓不愿意去平州。
“我无颜再去见绿萼,听她唤我一声‘阿耶’。”翁卓两鬓花白,说话间再没有了昔日雄州州牧的不怒自威,“你替我去一趟吧,得见绿萼平安就好。多说多错,切记。切记。”
说到这里,翁临阳见妹妹眼圈儿发红,忙道:“可不许伤心掉眼泪!我手上都是药油味儿,杏香那手也是脏的,没人替你擦眼泪。”
翁绿萼破涕为笑,催着他继续说下去。
翁临
阳看着她眼尾浮着的薄薄水光,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又道:“萧候亲卫来传信时,距离你们的婚期已不足一月。我点了一队卫兵跟随上了路,北地荒芜,老皇帝与裘沣他们离得远,一路上本也算得上是有惊无险,但当进入青州境界的时候,有几波装备精良的兵士截杀我们。我与十几个弟兄拼死抵抗,不慎间躲进了一伙山匪的地盘,之后么,就是借势反杀再反杀的事儿了,太血腥,小娘子家家的听了夜里怕要发梦魇,我就不提了,不提了。”
听出他话里的敷衍之意,翁绿萼很不满意:“阿兄!”
她眼睛亮亮的,脸皱着,看着有些凶,翁临阳只哈哈笑道:“我们绿萼真是越来越有平州女君的风范了,这一声叫得我心里边儿还有些怕!”
翁绿萼不大高兴地瞪他一眼:“油嘴滑舌。阿兄这样,看起来有些面目可憎。”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平日里看起来温温柔柔,不争不抢,但她要是真的不高兴了,说出来的话就像是小刀子嗖嗖直往人心头扎,杀伤力也不小。
翁临阳看着这样鲜活、明媚一如往昔的妹妹,笑中带了些苦涩意味:“说句恬不知耻的话,绿萼,永远不要再为我和阿耶求萧候什么了。也不要在我面前逞强,知道吗?”
他话里没了刚才的轻松,带了些严肃。
翁绿萼心一跳,很快又扬起笑脸,安慰他:“我都那么大了,阿兄还担心我做什么?放心吧,我会过得很好,很好的。”
翁临阳话里的意思,她都明白。
他想让她不必为了他们,为了雄州再委屈自己。但人生在世,为了自己所在乎的东西努力求全,也不算是委屈。
翁绿萼心里对那伙在半路上截杀翁临阳一行人的精兵来历存了个疑影,又与翁临阳说了会儿话,得知他后日就会启程返回雄州之后,她有些怏怏。
“绿萼。如今雄州,也算是百废待兴。萧候既愿意仍将管理雄州的权柄交给阿耶,依着他老人家的性子,自然是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我不赶回去盯着,能行吗?”翁临阳故作轻松,“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
萧候的醋劲儿之大,他今早也算体会一二,不敢再轻易招惹。
翁绿萼无奈,但也知道,今日怕是没有和阿兄共进餐食的机会。只得看萧持明日会不会出门。
反正他是个大忙人,动辄就要离家数日不归。
不过这样,对她倒是好处多多。
翁绿萼把那些药油留下,叮嘱他记得再擦几回,得了翁临阳一个无奈的点头之后,她才带着杏香回了中衡院。
回去的路上,杏香还嘀咕:“女君,今后咱们就长居中衡院了吗?您留在芳菲苑的那些花儿,要不要挪过来就近照顾着?”
是了,杏香这话提醒了她。
先前萧持说过,要给她换个院子,但她拒绝了。
要她搬进中衡院,面对萧持的时间免不得就要增加许多……
要不然等萧持有事出门时,她再顺势搬回芳菲苑?
翁绿萼思忖片刻,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她将这个打算和杏香说了,杏香听了也连连点头,不过听得翁绿萼叮嘱她此事先不要外传,只和丹榴通通气儿就行时,又不解:“为何?”
先斩后奏,乃是兵家常态。
毕竟依着萧持那个性子……翁绿萼无意惹怒他,但她总要在可行的范围内,让自己过得开心一些。
提起那盆烟笼紫牡丹,翁绿萼有些挂念,索性和杏香绕了路去芳菲苑把它给抱回中衡院。
这一路上两人轮换着抱那沉甸甸,又实在美艳多姿的牡丹,杏香累得脸都红了:“女君,先前还不觉得,现在婢发现,芳菲苑真是太偏了!”
她们一路走,一路搬,还有翁绿萼帮着分担一些,即便如此,杏香都觉得自己累轻了二两膘。
等到两人气喘吁吁地进了中衡院,因着还有几步路,翁绿萼没换手让杏香抱着,只道:“快走吧,放下就好了。”
杏香点头。
翁绿萼抿紧了唇,但看着被她养得花美叶盛的牡丹随着春风一阵轻灵摇曳,又不禁有些陶醉。
花可比人好,照顾了它,还会给她以美的回馈。
一个走神,翁绿萼脚下没注意,抱着牡丹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高大身影,身形一晃,眼看着就要摔倒。
萧持眼疾手快地捞过她的腰,见她脸都被吓白了,还死死抓着手里的花不放,气急反笑:“走路不看路,等着摔屁股墩儿?”
什么——什么屁股墩儿!
粗俗!下流!
翁绿萼脸一霎那间变得通红。
她怀中突然一轻。
那盆富贵华丽的烟笼紫牡丹被萧持接了过去,把翁绿萼和杏香累得够呛的那盆花放在他手上,突然就变得袖珍起来。
萧持凝眉看了几眼,问她:“这不是你摆在芳菲苑的那盆牡丹吗?刚刚出去,就是为了搬这盆花?”
他的语气淡淡,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但翁绿萼却下意识绷紧了心神。
骗他?不可能,他只要稍稍找人一问,就会知道她出去的时辰和去了哪里。
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顿狂风暴雨。
她垂着眼,拨了拨舒展的翠绿花叶,缓声道:“妾……”才起了个头,就被萧持给瞪了回去。
“还切?”
翁绿萼忍俊不禁,如画眉眼都舒展开来:“我想着,最近都住在中衡院。这盆牡丹娇贵,还是我自个儿照顾,比较放心。”
萧持哦了一声:“就这些?”
翁绿萼这下愈发确定了他是知道了些什么,在故意试探她。
“我去瞧了瞧阿兄。”翁绿萼脸上的笑意自然又平静,她轻轻攀着萧持的胳膊,他单手捧着牡丹花盆,那只手因为用力而变得更硬了一些,她细白的手落上去,萧持喉结微动。
心里边儿像是有一株藤曼,婉转缠绕在他胸腔之内的那颗心上,时不时紧紧收拢,让他感到郁闷又难受。
女人——谁又能小瞧女人?
“放在这里吧。晚间的时候再抱进屋里去。”她指引着他将花盆放在美人靠前的宽栏上,萧持一声不吭地照做了,又冷不丁问她:“你想把我哄睡了,好偷偷跑出去找你阿兄,才这般主动取悦于我?”
翁绿萼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进了屋。
萧持想,她毕竟是府上女君,主子们闹几句无伤大雅的口角,的确不好叫女使仆妇们瞧见。
他沉着脸,顺着她手上牵引的力道进了屋。翁绿萼抽出手,转身去关门,正好与廊下的丹榴对了一个眼神,读懂她示意的翁绿萼点了点头,吱呀一声合上了门。
“你不要再打着蒙骗我的算盘——”
见她自顾自地抽出手去,转身关门,薄薄一截细腰上系着的绿色丝绦微微一晃,背影里透出些冷淡之意,萧持微有些恼,依着她手上那点劲儿,能牵得动他什么?要不是他要维护她女君的体面,可不会就这样罢休!
他微微扬高的尾音随着她的靠近而忽地停住。
翁绿萼双臂绕过他脖颈,又细又长的一截颈子莹白如玉,随着她仰头看他的动作,完全暴露在他的眼下。
她眼里含了几分幽怨,吐出的气息馥郁若兰,柔柔吹拂过萧持的耳廓,他后脑忽地绷紧,蔓延出一阵酥麻。
“君侯不是应允了我,不会再与阿兄计较吗?”翁绿萼抬头看他,这样的动作微有些吃力,她暗暗埋怨这人没事儿生得那么高做什么,说出的话仍如春水般绵绵动人,“君侯乃是气度雄远、风宇高旷之人,又怎会欺骗我一小女子。对不对?”
萧持试图抵挡住这阵软玉温香对他底线的挑战。
“我何时骗你了?是你欺我在先。”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一颗心不向着他,还往外拐?
萧持无法接受她带着目的地对他好,还为的是他瞧不上眼的翁家人。
他更是毫不掩饰地在与她的相处中露出他几乎令人窒息的霸道和独占欲。
“这如何能算得上欺瞒?”翁绿萼自是不肯承认,只委屈地看向他,“君侯睡得沉,我在一旁无事可做,便趁着机会去见一见阿兄罢了。君侯醒来了,我不就回来了吗?”
“说到底,我还是更愿与君侯待在一处的。”
美人呵气如兰,在她柔软芳馨的红唇凑上来时,萧持闭了闭眼。
那劳什子原则底线,既然违背了第一次,那多违背几次,想来也无妨。
他正想吻下去,却见她踮着脚,十分辛苦的样子,萧持一乐。
突如其来的笑声搅乱了先前一室的旖旎。
翁绿萼懵懵地睁开眼——她头一回主动干这样的事儿,脸都红了,硬着头皮凑上去,却见萧持在笑。
说来,这是他头一回在她面前露出,这样带着轻松之意的笑容。
削弱了眉眼之间的凶色,倒是显得他十分英俊。
“我记得,都言北地女子身量高挑修长,怎么到你这儿……”萧持停顿一下,带了些揶揄,“就这样婉秀小巧?”
按着萧持平时的日子,会直说‘怎么就你生得这样矮?’,但他不知怎得,还是选择了婉转一些的说法。
自然了,落在翁绿萼耳中,还是一样的伤人。
见她呆在原地,一双美眸不可置信般看向他,红唇微张,这样一副可怜又可爱的姿态看得萧持心头痒痒,他又伸手过去抱她,嘴里低声道:“罢了,我低下来些就是。你别踮脚了,费劲儿。”
高高在上的君侯难得体贴,翁绿萼却很不想买账。
唇瓣即将相触时,外边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持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望向门外。
“君侯!有急报!”
翁绿萼睁开眼,前不久还伏在她耳畔说着亲昵软话的男人此时脸上已经没有了风月之色,英气眉眼间只剩下一片端明严肃。
翁绿萼定了定神,主动后退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望向萧持,体贴道:“君侯快去吧。”
她这样乖巧懂事,萧持很欣慰。
他即将打开门时,忽而回头,看向她。
“她们都唤我君侯,你呢?你该唤我什么,绿萼。”
绿萼。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这样唤她。
翁绿萼一时间没有明白他说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与动机,面颊微痛——他走过来,拧了拧她荔枝肉般的面颊,语气沉沉:“好好想一想。我回来后,给我一个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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