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瑶光与翁绿萼的第一次正式见面,隐隐的交锋过后,李瑶光对翁绿萼在萧持心中的地位与她本人的性子,有了新的评估,也不再恋战,又客套几句之后,便起身告退。
瑾夫人见她乖顺懂礼,先前还斥责萧皎休要将奉谦与李三娘那个小寡妇扯在一块儿的厌恶之心淡了淡,还主动叫她有空便过府来说话。
“我记得,你姑母从前
是最爱交际游玩的。只可惜了,她这几年身子不好。”提起旧时的手帕交,瑾夫人的语气更和缓几分,“你既路过平州,便留在多住些时日吧,陪陪你姑母也是好的。”
李瑶光就是这样的人,她有心交好的人,就鲜少有不成功的时候。
唯有一个例外。
李瑶光掩下眼中的阴翳,柔声应是,又对着翁绿萼笑了笑,纤腰曼行,迤逦而去。
客人走了,萧皎今日也不在,去了郊外马场跑马,没人陪着,瑾夫人更没有和儿媳聊天的心思,只冷淡地打发她回去。
翁绿萼垂首,松了口气。
杏香陪着她回去,先是暗暗得意女君美貌,就是李三娘也难以匹敌,又对瑾夫人的态度感到担忧。
见四下无人,她低声道:“女君,老夫人怎么……还没有将中馈分给您帮着打理的意思呢?”
翁绿萼闲适地欣赏着小路两旁的美景,君侯府上的花匠的确个个都是莳花弄草的高手,此时春色灿烂,海棠、木棉、杏花、迎春各色花朵将这片春色装点得更为娇美夺目,空气中浮着的花香亦沁人心脾。
听杏香这样说,她故意道:“你这妮子,是见不得我好过吗?君侯在外,我整日乐得清闲,莳花作画,再自在不过了。”
话是这般说,但是……
杏香着急地又要劝,翁绿萼忍俊不禁,轻声道:“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这才成婚第二日,君侯走得匆忙,我不欲冒进,惹得老夫人不喜。待君侯归家,缓缓再谈吧。”
杏香一听,觉得女君说得很有道理。
她私下里和丹榴嘀咕,君侯看着脾气暴躁,但见他这几日举止,只怕也为女君美貌所倾倒,到时候有君侯撑腰,料想老夫人也会顺着儿子的意,放权给女君。
既然女君不想那么早生孩子,把权势握得牢牢的,也不错!
翁绿萼不知道自个儿的贴身女使正在为她大燃事业心,她没将李瑶光突然来访的事儿放在心上。
至于李瑶光送来的贺礼,她也没有打开来瞧瞧的心思,只径直去了松意轩探望翁临阳。
他明日就要启程回雄州了。
翁临阳见到妹妹过来,自然欢喜,又见翁绿萼眼圈儿发红,知道她舍不得自己,他心里也跟着一酸,但面色如常,甚至曲着手指在她光洁白皙的脑门儿上敲了一下。
果不其然,翁绿萼很快就皱起鼻子,瞪他。
翁临阳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那样难得畅快的笑声将她们带回了还在雄州,城门未破之前的明快时光。
翁绿萼给他带了些自己做的点心过来,又要替他检查行装,见他只得一个小小包袱,有些不乐:“虽是轻车简从,但阿兄这行李收拾得也太轻便了些。我给你做的那两身衣裳,给阿耶做的手套、护膝,你换洗的两套旧衣……竟就没了?”
翁绿萼的庖厨之艺绝佳,翁临阳许久没有吃到妹妹做的糕饼了,吃得正高兴,听得她唠唠叨叨,无奈道:“毕竟我一男儿,出身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凑合着穿就是。”
翁绿萼叹了口气,有些嫌弃地睇他一眼:“难怪阿兄今年二十有四,也没能求娶佳人过门。这样不爱讲究,仔细招人嫌弃。”
现在可不就是招嫌弃了么?
翁临阳耸肩。
“阿兄,我们出门走一走吧。你来平州,却没有好好逛一逛这座古城,怕是也遗憾。”翁绿萼突然做了这个决定,翁临阳迟疑着拒绝:“老夫人那边,怕是……”
翁绿萼摇了摇头,瑾夫人虽然对她隐隐不喜,但这些小事上,她是懒得同她计较的。
杏香得了吩咐,急急过去万合堂请示。
片刻之后,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回来,对翁绿萼她们笑着点了点头:“老夫人允了!”
翁绿萼对着翁临阳一笑:“看来阿兄的马要多吃些苦头了。待会儿我多给它买一些饴糖,当是赔罪可好?”
小女儿家的口吻俏皮可爱,翁临阳没忍住,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
兄妹俩踏上了平州的街道,亲眼看见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道路皆通铺青石地砖,宽敞而干净,摊贩的叫卖声、百姓们的说笑声与蒸笼、油锅间溢出的烟火气,齐齐涌入她们面前。
“平州不愧是千年古城,真是繁华。”翁临阳面色如常,笑着对翁绿萼道。
翁绿萼点了点头,难得出一趟门,除了和兄长一块儿逛一逛平州的街市,她也想买一些东西。
那位替她送信的巫族少年,此时不知游历到哪里了,若下回能再遇见他,翁绿萼说什么都要将备好的谢礼给他。
不然屡屡受到他的帮助,自己却不曾答谢过他什么,那样太失礼了。
翁绿萼买东西不拘名贵与否,她看到一小摊上有一个竹子做的水壶,模样颇为新巧,她心里生了几分欢喜之意,走过去拿起来瞧了瞧,还转头问翁临阳:“这水壶给你带着路上用,好不好?”
翁临阳点头,杏香凑过来问了价钱几何,觉得可以,她掏出铜板递给摊贩。
摊贩却不接,只红着脸看向翁绿萼,飞快瞥了一眼四周,低声道:“您,您可是君侯府的女君?”
翁绿萼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摊贩脸上的激动之色更重,他连连摆手:“我哪儿能收您的钱呢!承蒙女君看得上我的东西,您拿去用就是,不必给钱!”
他语气坚定,见翁绿萼她们不愿白拿,涨红了脸,声音也跟着大了些:“女君,您就收着吧!当年要不是君侯仁慈,赏了我买药的钱给我老娘续命,现在我就没有娘可以孝敬了!这等大恩,一个竹壶又算得了什么!您快拿着,快拿着!”
翁绿萼一窘,萧持从前施的恩,如今倒是惠及到她头上了。
不过……萧持竟也有过那样热心的时候吗?
随着摊贩的大嗓门传开,周边慢慢聚集了一些人。
“女君?真的是女君来了?”
“阿娘,我也要穿女君那个颜色的裙子!好看!”
紧接着,有妇人训斥孩子的声音传来:“那是女君美!你一个黄毛丫头,还穿裙子,穿得明白么你!”
眼看着周遭的声音越来越杂,翁临阳不再犹豫,丢出一个银角子落到摊贩面前,护着翁绿萼往旁边走去。
平州的百姓大多只是好奇,加之婚仪那日翁绿萼坐在喜轿上,只露出小半张脸也足以见其美貌,大家伙儿不由得对女君更加好奇起来。
不过他们也有分寸,见女君对着她们笑了笑,却不说话,便知道她无意张扬,大家便都体贴地没有上前打扰,等到那道婀娜身影慢慢走远,她们才放开了嗓子开始说话。
有一对母女从旁路过,年轻些的那个女郎被生活折磨得憔悴的秀美脸庞上突然闪过几分异样。
“阿娘,她们说的女君,是从雄州嫁过来的!”
雄州,雄州……
翁州牧还能有几个女儿?不就是她阿娘从前哺育养大的翁绿萼!
黄姑被女儿攫住手腕的力气弄得有些疼,听她这么说,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果真吗?我就知道,女公子生得美貌又聪明,定能寻一门好亲事。”
韦伯兰见母亲这时候还抓不住重点,眼中不耐一闪而过,却耐心地哄道:“阿娘,你不是说翁家娘子最是心善么?
我记得,你离开翁家之时,她十分不舍,哭着送你到雄州城门处还不愿走呢!如今咱们日子难过,不如——”
黄姑自是明白女儿话中的未尽之意,但她有些犹豫:“我不过是照顾了女公子十几年,主人家又不是没有发工钱给我。如今女公子出嫁,成了他府女君,我又怎么能厚着脸皮去找她呢?那不是给人添麻烦吗?”
黄姑的思想十分淳朴,韦伯兰却不喜母亲这样不知变通的性子,只怒道:“你不去便不去吧!之后阿兄再找人要将我卖掉,你也别吭声!”
提起家里的一团乱麻,黄姑脸上的皱纹都随着那阵悲苦的心情加深了不少。
“好,好吧……”
最终,她还是应承了下来。
待到翁绿萼她们回府时,看见君侯府前的阍者正在驱赶着什么人。
她投去好奇的一瞥,正好与其中一个年老些的妇人对上了眼神。
“姁姐儿!姁姐儿!”黄姑激动又困窘地高声呼唤着她的乳名,在看清楚她美若明珠的脸庞时,情不自禁地滑下两行热泪来,“姁姐儿,你可还记得婢吗?”
翁绿萼不可置信地微微瞪圆了眼睛,随即点了点头:“黄姑,我怎会忘记你呢。”
见女君似是认得那对母女,阍者有些讪讪地收了扫帚。
黄姑得了机会,哭着与翁绿萼说着近年来的事,见她可怜,杏香也忍不住跟着抹了两把泪。
翁临阳皱着眉看着黄姑身旁的那个女子,眼神轻浮,外表老实而已。
妹妹心软,但他不会忘记,萧候可是个香饽饽。
绿萼是君侯府的女君,她既决定暂收留黄姑母女,给她们找个活计做,翁临阳没有当面反对,只提醒了性情更稳重的丹榴,要她多上些心,警惕着黄姑母女。
乱世之中,没有谁值得托付全身心的信任。饶是黄姑曾经照顾了绿萼十三年,但几年过去,谁知道她的脾气心性有没有改变?
至于黄姑的女儿……
翁临阳眼皮微跳,他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儿发生。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翁临阳就是再不放心, 也不得不踏上归家的路途。
翁绿萼送他到平州城外的十里亭,还没来得及说话,成串的泪珠便从她柔嫩腮边滑落, 呼吸间亦带了些微的哭意。
翁临阳被她这副情状搅得心里发痛,他紧紧咬着牙, 不叫自己和绿萼这样的小女儿家一样露出哭相。
最后还是翁绿萼轻轻抽噎着,结束了这场悲伤的沉默:“时辰不早了,阿兄上马吧。”
萧持松了口, 她之后便能正大光明地与父兄通信, 虽说次数不能太多, 但一年两三封, 总是可以的。
翁临阳颔首,叮嘱她几句以自己为重的话, 想起黄姑与她女儿韦伯兰, 一时间有些犹豫。
翁绿萼似是看出了他的为难,笑道:“阿兄不必为我担忧, 我记挂着黄姑对我的哺育之恩,见她此时狼狈,自然要拉她一把。但我也不会逞强, 君侯府并不适合她们。再过些时日, 我会为她们安排新的去处。”
绿萼自小就灵透聪颖, 翁临阳笑了笑:“倒是我多心了。罢了,如今这世道,人心不古, 你知道多留些心眼就好。”
翁绿萼颔首, 翁临阳不再犹豫,翻身上马, 其余亲兵也跟着疾驰而去,风中扬起的尘土中隐隐传来一句——“绿萼,回吧!”
负责护送女君出城相送其兄长的人是老熟人张翼,见翁临阳一队人马已经启程,他几步上前,请示她是否可以启程归家。
归家。所有人都在和她强调,如今平州君侯府,才是她的家。
翁绿萼慢慢舒了一口气,点头:“有劳张羽林。走吧。”
杏香扶着她上了马车。
一路上都有些沉默,杏香抓耳挠腮地想让翁绿萼高兴起来,故意提起黄姑:“黄姑从前最是细心,女君生病时没有胃口,只要黄姑端去一碗亲自熬的肉粥,女君就是快睡着了也要起来喝几口再睡。不知道这回婢开口求她传授一番烹饪那肉粥的秘诀,黄姑会不会答应。”
提起从前,翁绿萼一笑。
“黄姑也是可怜。带着女儿改嫁到重州,本以为后半生能安安稳稳过下去,但家里男人死得早,如今是她那继子当家,婢听说,韦伯兰就是怕被她继兄卖到秦楼楚馆那样的下流地方,才卷了家里的钱,带着黄姑到了平州。”
杏香说得确有其事,翁绿萼有些惊讶,她昨日将人安顿在芳菲苑的后罩房后,见黄姑与韦伯兰皆是一脸菜色,看着又饥又饿,疲累交加,便没有再打扰她们,只让留在芳菲苑的两个婆子费心照顾一下她们母女,让朝颜送去了换洗的衣服与好克化的吃食,便离开了。
朝颜正愁女君平时只用杏香和丹榴二人近身服侍,冷不丁地给她派了活儿,自是喜不自胜,连声许诺一定会办好女君吩咐的事儿。
翁绿萼原以为杏香和她一样,都没来得及与黄姑好好叙旧,但听她这架势,俨然已经摸清了黄姑母女近年来的事儿。
察觉到翁绿萼带着些惊讶的钦佩目光,杏香得意洋洋地继续和她分享:“要婢说啊,那韦伯兰真真是个胆大的,一贴蒙汗药下去把她继兄给迷晕了不说,还给他换上了自个儿的衣裳,上了浓妆。等到那地方的管事来要人时,她又扮作汉子,亲手把她继兄给交了出去。”说完,杏香啧啧两声,“难怪她要带着黄姑逃呢!要是她继兄醒过来,管事和那群打手发现不对劲,一定会找她麻烦的。”
翁绿萼脑海中那个眼神轻的女郎形象随着杏香的话逐渐丰满,她点了点头,肯定了韦伯兰的举动:“临危不乱,这很好。知道反抗,还能反将一军,说明她是个聪明人。”
听女君这样夸一个外人,杏香有些酸溜溜的:“就是她看着脾气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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