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不再留恋,开门,接过卫兵手中的信笺,疾步匆匆,不过瞬息间,就消失在了翁绿萼眼前。
见萧持跟阵风似地刮出去了,杏香连忙凑过来,见翁绿萼脸带红晕,目含秋光,想说的话顿时歪了一下:“女君的脸好红。”好美。
翁绿萼捂了捂脸,有些发烫。
萧持走之前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不叫他君侯,叫他什么,野蜂子?
光是想到他听到这个昵称时可能会有的反应,翁绿萼忍俊不禁,玉软花柔的脸庞上露出一个动人的笑。
杏香高兴地和丹榴挤眉弄眼。
未来小主子的肚兜已经可以做起来了!
·
有前线快报,言青州州牧薛航联手裘沣,集合十万大军,突袭徐州。
徐州猝不及防遇上这样来势汹汹的攻城之战,抵挡得十分艰难。
徐州地理占势均不出彩,但唯独一点,鱼米丰饶。
乱世之中,有一个稳定的粮仓自然会让大军如虎添翼。然徐州地处西郡地图之中,萧持贸然西进,剩余十州的防护兵力定然会被削弱,加之今年新有雄州、隋州被并入他的版图之中,萧持并不急着去取徐州。
但,来而不可失者,时也。
萧持与军师蔡显、大将隋光远等人商讨一番之后,便定下了——伐薛航,夺徐州。
平州军日日都在操练,闻此急召,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已整顿好,急行上路。
他们的主帅一如往昔,穿着坚银甲胄,身骑玄色神骏,与他们一同朝着已定的战场急急奔去。
看似一切都与往昔无异,萧持面容坚毅,神情冷峻,任谁看,都觉得他正在思忖着徐州战势,再正经不过。
只有萧持知道,驱使着他的,不过是多年以来的下意识而已。
他在走神。
听闻徐州水米最是养人,待大胜归,也给她带一些回去。
她生得那样纤细婀娜,风一大,好像就能被吹折。
有时他说了重话,过后都有些懊悔。
翁家老儿养不好的人,他来养。
想起分别前惹了她不高兴的‘个矮之言’,萧持嘴角隐隐上扬。
大军急行一个白日后,有斥候提前侦察、选定了一处平稳空地作为大军拔营扎寨的地方,火头兵们依次架起锅灶,有烟火气逐渐蔓延,不轻易喊苦叫累的兵们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放松的笑。
萧持拒绝了与隋光远他们一块儿用些餐食的邀请,随意捡了些东西果腹,他净了手,从盔甲中抽出一条鹅黄色的绢帕。
轻灵娇俏的鹅黄色,与严肃板正的主帅大帐格格不入。
可它偏就这样出现了。
萧持望着掌心那张柔软得像云,散发着幽幽香气的帕子出神。
那是女儿家会喜欢的鹅黄色,上边儿用各色彩线绣着蝴蝶穿花而飞的图案。
这样女儿香十足的绢帕,本不该出现在萧持身边。
他从中衡院正房的罗汉床上小憩醒来时,眼皮微动,就发现了异样。
萧持摘下这张轻飘飘的绢帕,心情有些古怪,有被敷衍的恼怒,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做了平日绝不屑于做的轻浮之举——他将那帕子放在鼻下,深深吸了一口上边儿的幽幽香气。
他在校场上时想得没错,她的绢帕上,也浸满了她的香气。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萧持脸色铁青,面无表情地把绢帕往怀里一塞。
她爱玩一些小聪明,偏偏他好像,还挺吃这一套。
阴差阳错,这张绣着蝴蝶的绢帕随着他一同踏上了征途。
幽幽香气在怀,就好像她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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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持又出去打仗了,翁绿萼松了口气之余,又对自己心底浮上的那点儿子不适应感,感到奇怪。
不适应他的离开?这可不行。
就在她准备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的时候,西平揽过女使传话的活儿,恭恭敬敬地道:“女君,有客来访。”
听清楚来人是谁时,翁绿萼美若芙蓉的脸上神情淡了淡。
是那日在流云寺下遇到的,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美妇人。
李瑶光。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一听要见客, 见的还是与君侯有几分不清不楚关系的李三娘,就是平日里稳重不跳脱的丹榴这时候都已经急着进屋去给她寻待会儿要换的衣裳了。
翁绿萼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才想说什么, 就被杏香给急急地顶了回去:“女君,这回可不是婢们要故意折腾您。您才和君侯大婚, 那李三娘就巴巴儿地上门来,又不提前递个拜帖,难保不是打着挑衅的念头!俗话说先敬罗衣后敬人, 女君打扮得漂亮些, 若那李三娘是个有眼睛的, 就该自个儿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别再打君侯的主意!”
在涉及翁绿萼的利益方面,杏香总是很固执, 一分都不肯相让。
看着杏香像一只炸了毛的猫似地拼命劝她该如何如何宣示主权, 翁绿萼心里微微一闷,想起瑾夫人曾经说过的话。
她说, 萧持并非池中物,这样的人,注定是要有三妻四妾围绕在旁的。
即便没有李三娘, 今后也会有柳三娘、赵三娘。
但看着丹榴和杏香都在认认真真地为她考虑, 翁绿萼没有说扫自己志气, 长他人威风的丧气话,只笑着颔首:“你们说的有道理。”
杏香松了口气:“婢瞧君侯的态度,已经比刚开始好了许多。若是女君能够早日生下一个孩子, 君侯定然会更加爱重您, 您在这儿的位置也就愈发稳固,不必怕那些个狐媚子会影响到您了。”
孩子……
翁绿萼没有说话, 她嫁进萧家,做了萧家妇
,自然会承担起侍奉夫君、绵延后嗣的责任。
她不会逃避。但依着萧持那喜怒无常的性子,将来吵架,会不会又扯起陈年旧事,说她是为了雄州、为了父兄才愿意给他生孩子?
他的确是一雄伟大丈夫,但有时候心眼儿小到,连翁绿萼都忍不住咋舌。
杏香提了孩子的事儿之后,女君便沉默下去,没有说话。丹榴给杏香使了个眼神,叫她暂时先别提这一茬了。
“女君瞧,戴这对钗可好?”
丹榴珍重地从妆匣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一对玉钗,红中带翡的玉质,极为难得,上面以工匠巧手雕刻出凤鸟模样,双翼伸展,长尾上翘,庄严大气中又不失玉质的温润华贵。
翁绿萼笑着点了点头。
心多过虑,何异杞人忧天。事情尚未发生,她又苦恼个什么劲儿。
毕竟杏香她们私下里为她特地做了许多色彩夺目到她平时鲜少穿的兜衣,都还没有派上用场的机会。
那些兜衣衣料轻薄,款式剪裁更是大胆,不过几根薄薄的丝线系着,翁绿萼只翻着看了一眼,都觉得面红耳赤。
他的劲儿那么大,能经得住他折腾吗?
“女君的脸怎么这样红?”是太紧张了吗?
丹榴去倒了一盏茶给她,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翁绿萼猛地遏制住脑海里那些飘来飘去的旖旎红线,赶紧接过茶喝了一口。
微苦的茶水,正好定一定她有些浮躁的心。
·
万合堂
如今君侯府上,仍是瑾夫人当家作主,李瑶光上门拜访,自然要先去万合堂给瑾夫人见礼问安。
“妾福薄,经年不曾来和夫人请安说话了。夫人风采端华一如往昔,妾见着,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旧岁年月。”
她有着一把好嗓子,犹如珠玉坠盘,悦耳之中不失恰到好处的奉承讨好。
她姿态放得这样低,瑾夫人倒是不好继续冷着脸,只微微放宽了些语气:“你还年轻,与我这老婆子比个什么,你的福气只在后头呢。”
瑾夫人只是想敷衍一下,不曾想,李瑶光听了这话,却是摇头苦笑起来:“妾的夫君早早离开人世,妾在这乱世之中,不过一介浮萍之身。即便有夫人金口赐福加恩,妾一薄命之人,也实不堪领受。”
瑾夫人也是个寡妇,见李瑶光姿态凄楚哀愁,免不了被勾起了几分从前的心酸,望向她的眼神中少了几分试探与不喜,多了几分和缓:“你年纪轻轻的,说话却这样悲观,又是为何?依着你的容貌品行,再嫁一个好儿郎,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瑶光摇了摇头,摔落眼角掉出的一颗莹莹泪珠,她垂下头去,恭声道:“今日妾本是携礼来贺君侯与女君大婚之喜,哪里能累得夫人为妾这等小辈担忧。万物各有适,人生且随缘。妾如今只想事孝双亲,旁的事儿,暂不去想了。”
见她言语豁达,容貌虽娇媚惑人,但衣着素雅得体,神情亦端庄坦然,瑾夫人心中对她的不喜渐渐少了一些。
这世道,寡妇总是过得艰难些。遑论这李三娘成婚多年,又无所出,不比她当年,还有一双儿女做指望。
瑾夫人在李瑶光面前,找到了一种微妙又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虽然她中年守寡,但她的儿子很是争气,让她从一个连家产都守不住的懦弱妇人摇身一变,成了平州城中最尊贵的妇人。
这李瑶光么,自然没有她这样的好命了。
李瑶光有心逢迎,瑾夫人被心里边儿那点隐秘的小心思拿捏着,一时间倒是也与李瑶光聊得不错。
翁绿萼来时,便看见素日对她没什么好脸色的瑾夫人对着李瑶光言笑晏晏,一副十分慈爱的模样。
“老夫人,女君至。”
有女使通报的声音传来,瑾夫人脸上笑意一淡,转过脸看了一眼翁绿萼:“怎么才过来?坐吧。”
李瑶光的目光,也顺理成章地落在君侯府那位新婚的女君身上。
只见她穿着绿底缠枝莲织金缎衫,石榴红的彩绣百合罗裙裙摆微动,滚边上绣着的藤萝蝴蝶翩翩欲飞,红绿这样明艳的颜色放在一块儿,极难驾驭,容易将人衬得土气。但她生就一副晔如春华的好相貌,环步从容,举止闲冶,再艳丽无匹的颜色落在她身上,也只能乖乖沦为陪衬,只叫人愈发为那副华容婀娜的出众美貌而心醉。
翁氏女,的确生得很美。且她年轻,又占了名正言顺这一条,成了萧持的妻。
翁绿萼对着瑾夫人行过礼后,平静地迎上李瑶光隐带忌惮的目光,对着她微微一笑:“陈夫人登门,我却来得晚了,是我不好。还请陈夫人见谅。”
陈夫人。
这个称谓从翁氏女口中说出,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讥讽之意。
李瑶光的目光从她高髻上的一对玉钗中移开。
她记得,两年前,有一村民在平州所辖山域内挖出一块儿红中带翡的玉石,极是珍贵,他将此玉献给了萧候。
美玉之名遥遥传到都城,天子宠妃闻讯,向天子讨要此玉。
老皇帝降诏,召萧持亲自携玉,入都城献宝。
此举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那时人人都等着,看萧持会作何反应。
萧持没有如某些人所想的那般斩杀天使,顺势与皇权翻脸,只将吓得抖如筛糠的天使送回都城,令他代自己向天子赔罪,并附言‘玉石乃天底灵气滋养之物,当以赤子之心配之。陛下身边群美环绕,不患寡而患不均,吾不欲使得陛下烦恼,便决意当以此玉赠吾妻,望陛下谅解吾之苦心。’
字里行间那股桀骜不驯之意,差点儿把老皇帝气得中风。
宠妃以为萧持话中是在讥讽她没有赤子之心,俗人一个,不配佩玉,又气又恨,去老皇帝面前哭哭啼啼了好一阵子,却被本就不耐的老皇帝拿着天子剑划过柔软的咽喉,当即毙命。
兜兜转转,那块儿玉,竟然真的被萧持留了下来,送给了他的妻子。
翁氏女特地带着这对玉钗来见她,可见,也不是什么单纯善良的角儿。
翁绿萼并不知道李瑶光此时心中在想什么,萧持嫌她的衣柜与妆匣里东西太少,叫人搬来了许多裙衫、首饰给她,他事忙,无瑕和她细说其中的来历,因此翁绿萼也只停留在看出了其中许多珠钗玉环不是凡品,叮嘱杏香她们平时收拾时要小心些。
李瑶光见她面色淡然,俨然胸有城府的模样,心中忌惮更甚,她从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与防备揣测人。萧持之妻,显然是块儿难啃的骨头。
“婚仪那日,妾未亲至相贺,是怕有那等无聊之人说闲话,败坏了君侯与女君新婚的兴致。”说到此处,李瑶光带着些歉意,看向翁绿萼,神情与语气都是恭顺柔软的,但那双美丽而富有野心的眼睛里闪过的分明是暗潮涌动的挑衅之意,“故而妾今日才登门送上贺礼,女君不会责怪妾不懂礼数吧?”
瑾夫人在一旁听得微微蹙眉,也有些好奇翁绿萼会如何反应。
但愿她不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虚伪之人,若是连这点儿容人的雅量都没有,今后奉谦纳妾,她还不得醋得来将这府上给搅得不得安宁?
面对李瑶光绵里藏针的话,翁绿萼只是莞尔,轻描淡写道:“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陈夫人能特地走这一趟,已是对我夫妇至诚的祝福心意了,我又怎会小性至此,责怪陈夫人呢?”
她的话里含着笑意,让人听着如沐春风,再看向那双美丽澄静的眼,谁会相信她也会说一些口不对心的话?
论迹不论心……呵。无非是笑她虚情假意,话中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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