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赵明亮没有读过那么多的书,他也不会形容,想了半天,也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蒋恪宁的手臂,咧着嘴高兴:“营长,我觉得嫂子来之后你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像雨过天晴了那样。”
蒋恪宁也笑了,低眉敛目,看着火光听着炭火劈里啪啦的声音,低声问道:“是吗?”
是的,他自己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蒋恪宁烤了点肉给林舒昂带了回去,营地和家属院还有一段距离,等他走到自家楼下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头,如愿的,他看见了五楼属于他的房子亮起了灯。
这盏灯亮起来,他等了五年。
林舒昂的手机早就冲上了电,蒋恪宁做什么事情都很妥帖周全。但是林舒昂已经过过了神,她怔怔地坐在床上,一直想着邓沛颐跟她说的话,那些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再次将她的心划开一道口子。
要是换了别人还好,但是林舒昂不行。摊开来说,林舒昂一直活在邓沛颐不要她的那一天、那一年。
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清了母亲对自己和哥哥的挑拣,明白自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并非一个举足轻重对她有重要性的人。
她内心深处深切的自卑也来自于这,为什么身边的人总是将她放弃?爸爸很好,这么多年来宠她爱她,尽管有很多争吵,但不可否认林宪华对她的爱,但是她知道,在那场抚养权的争夺里,爸爸是失败者,所以她跟着他。
多么残忍残酷,更残忍的是还没有满10岁的林舒昂就懂得了这个道理。
尽管不想让她们影响自己的人生,但是邓沛颐的一句话还是让她始终惦记、一直去想。
哪怕是邓沛颐告诉明明露额头更好看的林舒昂,她要是留齐刘海会更好看,哪怕林舒昂再不想见她,也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动摇自己的审美一样。
邓沛颐就是她内心深藏的悲切的根源。
但林舒昂还没有来得及更加难受,“啪嗒”一声,外面的门就开了。
是蒋恪宁回来了。
房间里开着小夜灯,昏黄灯光直照到她一边侧脸。她在房间里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进了厨房,接着是碗筷当啷响的声音,她闻见了烤肉的香味。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蒋恪宁就在外面轻轻敲了敲房门:“吃点东西,昂昂。”
她感觉自己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
——
林舒昂在这里呆了两天,周遭的风景和建筑已经熟悉了起来。部队在的地方有些偏僻,每天都有士兵在岗亭值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列队巡逻,门口基本处于戒严状态。但是从外墙往里能看见一幢幢宿舍楼,现在的环境比以前好多了。
偶尔会有一个叫赵明亮的小伙子过来帮蒋恪宁送东西,这个小孩挺有意思,每次送东西都是一本正经,在林舒昂拿了东西之后他又悄悄地看她,然后抿着嘴不知道在高兴什么。林舒昂跟蒋恪宁说的时候,蒋恪宁说是太久没看到这么漂亮的嫂子了,臊得林舒昂将蒋恪宁的脸搓圆捏扁,后者直嚷嚷投降。
“嫂子,营长让我带你去我们礼堂看文艺表演。”赵明亮又来了,面前带着一朵小小的红花,这个红花不同于一般的花,不同就不同在它是假的,就是那种幼儿园小朋友们的那种贴画红花。
林舒昂那会正坐在五楼走廊的阳台上晒头发,刚洗完头发没一会,吹风机吹到一半没了天,林舒昂只好素着一张脸踩着拖鞋晒太阳。
林舒昂乐了,将头发往后一撩,环臂抱肩,好笑道:“文艺表演?”林舒昂实在是有些好奇。
赵明亮小脸一仰脸,十分骄傲:“不要看不起我们边防战士,我们也有自己的娱乐生活。”
林舒昂小脸一变,严肃万分:“我对于边防战士们的文艺生活十分关心,什么时候开始?”
“下午六点。”
小同志赵明亮就这么领着林舒昂去了礼堂,前面一排全是跟她爹一个衔,林舒昂咽了咽唾沫老老实实地往后挪了几排,刚挪没多久又来一个小同志,小同志很是热情,说:“您好,您的位置在第四排正中间。”
林舒昂纳闷呢,手里拿着那幼儿园还是小学时候文艺表演的半圈铃铛,那种五颜六色的那种,不明所以地问人家:“我还有自己的位置?”
这话问的,小同志都憋不住笑。
“那是蒋营长的位置。”
小同志实在憋不住笑,话刚说完就咬牙切齿地跑了,林舒昂都看见他眼角眉梢的笑了。嗨!该怎么办怎么办吧!毕竟这是别人的地盘。
林舒昂老老实实拿着同志们发的铃铛拍子到了第四排。
陆陆续续人快要坐满了,林舒昂一回头,都是一些家属女同志还有一些新兵蛋子,心里很是安定,刚把头转过来,正好对上一张威严又慈祥的脸,那人坐在林舒昂正前面,第三排没来人,那人坐在第二排。
看着林舒昂笑眯眯的,问她:“你就是蒋恪宁的对象?”
林舒昂讷讷地点了点头,反应过来之后乖巧地叫了一声:“首长好。”
那人对她颔了颔首,回过了头。
林舒昂长舒了一口气,以前怎么没觉得她爸这么可怕呢?
文艺表演果然就是文艺表演,一群小豆丁上台的时候林舒昂蓦然间反应过来今天是六一儿童节,一群小小儿童笑得灿烂无比,各个画着苹果一样鲜艳的妆,拥有着比向日葵还要蓬勃的生命力,在舞台上又蹦又跳,后面一阵喝彩,连前面一群年过半百甚至早就七八十的穿着军装的老爷子们都被逗得开开心心,一个劲儿鼓着掌。
别小看小小的儿童,身体里不知道蕴含着多么磅礴的能量,一个节目接着一个节目,单口相声、双簧、双人舞蹈、诗朗诵外加唱歌,齐了活了,没出半点儿差错。各个面前一朵大红花,走起路来胸前红领巾飘扬,甭提多鲜活。
唯一有点不理解的就是,林舒昂怎么一直没看见蒋恪宁呢?
这事真不赖蒋恪宁,他哪儿知道自己也有节目。原本想拒绝,不知道脑子怎么一抽,答应了。
他们的文艺表演就直接多了,直接上训练内容,别的不说,最经典的就是打流动靶。
六一儿童节归根到底还是儿童节,小朋友们表演之后,叔叔们当仁不让,也得表演表演。就这样,百平的演武场上以一个半包围的形式围了半个圈,蒋恪宁还有几个少校都换了一身军装。
纯正的军绿色,靴子都是作战靴,戴着军绿色的帽子压着硬戳戳的寸头,各个昂首挺胸,看上去就让人莫名觉得有安全感。
哨声一响,演武场的所有人屏气凝神,十条人,十只握着枪的胳膊齐刷刷地抬了起来,甭提多整齐了,林舒昂遥望过去,觉得简直就跟一个人似的。
流动靶开始移动了,一枪接着一枪,让林舒昂抿着唇目光一错不错地只盯着蒋恪宁的背t影,原来在部队的蒋恪宁是这样的,原来是这样的意气风发。
他身形端正,比他往日里还要端正几分,她这个角度只能微微看见他的侧脸,那把枪在他手上仿佛自己有了生命力有了选择权,从无虚发。
蒋恪宁赢得轻轻松松。
在她心里也是,赢得轻轻松松。
最后是集体卸弹匣,转身,立正,稍息,对着一众观众敬礼。
林舒昂终于见到了这样的蒋恪宁,穿着一身军装,连嘴角自信的微笑都正好的蒋恪宁。
林舒昂突然间感觉,蒋恪宁他就是生来属于部队的,他不该为了任何人放弃的。
她猛地,一瞬间有些鼻酸,却强忍住了。
她对着敬礼的蒋恪宁回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她知道他早就看见了她,即使不能在公共场合正大光明地看她,他的余光里也一定有她。
第55章 明烛天南
“嫂子, 饿吗?营长让我给你拿了件外套。”赵明亮把黑色的飞行夹克衫往她手里一递,压了压帽檐:“我就在旁边,随叫随到。”
林舒昂把衣服搭在手上,看上去也挺高兴:“行, 你先过去吧。”
旁边一群小孩儿在哪儿排队等着去参观基地, 下午还要去烈士陵园。
“你去不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蒋恪宁已经回来了, 站在她身后骤一出声, 吓人一跳。
林舒昂转过身看向他,他还是那样一身军装,帽子摘了, 现在放在左手的手臂上, 右臂一弯,挑了挑眉,林舒昂熟练地挽在他手臂上。
“上次牵军人的手还是小时候, 爸爸和你穿的一样正式,牵着我去部队玩儿。”林舒昂跟蒋恪宁咬耳朵, 声音也不太高。
前面就是仪仗队, 穿着礼服特有排面, 现在已经散了,但还有小孩和他们互动,因此林舒昂和蒋恪宁站在原地低着头说了会儿话,没着急往前走。没过一会前面就来一男一女,难得手负在身后, 眼里带着笑,看着两人, 女人飒爽,就站男人旁边。
“我见过他。”林舒昂声音低低的, 快速地瞥了一眼道。
男人微微一笑,“听说你姓林?”
林舒昂一愣,蒋恪宁在旁边笑了笑,握了握林舒昂的手,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我叫林舒昂。”
“爸爸是林宪华?”
“是。”
“那你得叫我一声蔡叔叔,我跟你爸还是大学同窗。”蔡首长和煦亲人,让林舒昂都有些不好意思,对着父亲往日的同窗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反应,按理来说这样的场景几乎都是在幼年时候发生的,林舒昂有些郁闷,但还是扬起一个明媚笑脸:“蔡叔叔好。”
“嗯。”他认可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你爸爸还好?”
林舒昂如实回答:“挺好的,就是事儿多忙,前些日子刚去出了差回来。”
蔡首长笑眯眯,“我知道,我见到他了。”
林舒昂一惊,恍然大悟,原来上次开会去了这么多人,她点了点头,再往下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蒋恪宁救场,接了话茬:“我们等会去一趟烈士陵园。”
“去吧,是该看看。”蔡首长看着蒋恪宁目光深沉,语调也沉重了不少,至少不像对着林舒昂那样和蔼。
“那我们先走了?”蒋恪宁颔首,领着林舒昂往陵园方向走了过去。
蔡首长在身后看着他们,思绪万千,指导员往前迈了一步,看着面前一对年轻情侣登对模样眼里也含笑:“这一对,也挺不错,我看合适。”
蔡首长点了点头:“让他回京吧。”
林舒昂还没回答他呢,蒋恪宁脚步一转,把林舒昂一拉:“有点远,你去吗?”
林舒昂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去烈士陵园吗?你改主意了?”
蒋恪宁一噎,倏地就笑了:“没,去烈士陵园。”
林舒昂狐疑地看了一眼他:“走吧。”
蒋恪宁心里是纠结的,两种想法都有,一种是想带着舒昂去见见以前的朋友,这也算是他自己的一点私心。这一走恐怕没有事不会回来,林舒昂更是没什么机会来这边,他想带他见见他的战友,另一方面心里又很别扭,他不想让林舒昂被自己的私心裹挟。
“这里修得很宽敞,看着不阴森,很温暖。”说是有点远,其实也就十来公里,蒋恪宁开着车一会就到了。入目就是一块大石碑,里面种满了各色的花还有已经亭亭如盖的绿松。
修葺的特别宽敞大气,墓碑上很多都没有照片,有的只有姓名,年代更久的,墓碑都有些风化,不少已经换了崭新的碑。
在碑林里穿行,二人在外面买了点东西,蒋恪宁半蹲着点火,林舒昂就在旁边折东西烧,二人配合的默契。蒋恪宁带林舒昂见了三个人,她凝视着石碑想要将他的朋友们一一记住,她也会挨个对他们打招呼。
她总是会咧开嘴,笑得明媚,让蒋恪宁有一种林舒昂和他们真的面对面对招呼的错觉。
“不怕么?”蒋恪宁轻轻地将林舒昂搂进自己的怀里,粗粝的指腹穿过她柔顺的黑发。
林舒昂笑着反问他:“怕?”
她抬眼与他对视。
蒋恪宁眉心微蹙,眉弓压眼,俊得有些攻击性。
“毕竟——”
林舒昂摇了摇头,“我站的地方就是他们守着的地方,我为什么要怕?”
蒋恪宁倏地就笑了,他看着她眼睛亮晶晶,像天上星,恨不得摘下来揣在心里。
他低声道:“好。”
蒋恪宁很少煽情,也从来没有在林舒昂面前说太多血腥的事。很多事情都是蒋恪宁不在的时候,冯舜宇告诉她的,当年好几次的九死一生让林舒昂现在都仍有余悸,她一方面觉得自己应该跟蒋恪宁好好在一起,另一方面觉得这么多年自己的存在耽误了蒋恪宁太多。
那些一桩桩的事,那些情绪,那些不认可,那些锋利的话让压的林舒昂喘不过气来。在延边的事已经到了尾声,蒋恪宁开始忙得脚不沾地,林舒昂躺在房间里看着天花板,整个人仿佛溺水,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七八岁那年的暑假,北京燥热的风迎面扑来,热风像一张看不见的布,让你生生失去呼吸,感受那种窒息的感觉。
手机开了机,一瞬间震个不停,有彭方迟、周绪宁、邓安绍、赵江川也有一个新的联系人,是温亦珠,还有手机信箱里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里面说:“昂昂,他的爱太深沉,你太随性,不要重蹈爸爸妈妈的覆辙,你们不合适。”
林舒昂一包无名怒火从胸腔骤然升起,熊熊燃烧,她与自己内心博弈,拿着钢叉一下一下和内心的自己博弈,但那个只有八岁的小女孩在心中抬了头,二十六岁的林舒昂一败涂地,她无力地躺在床上,枕上满是泪水残痕,她骤然脱力。
蒋恪宁回来的时候林舒昂已经睡得很沉,她开着一盏小夜灯,蜷缩在被子里,看上去很疲倦。明天林舒昂就要回去了,但是蒋恪宁有些不安,他看着林舒昂恬静安然的睡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眉心。
他想要轻轻抚平她眉心的不平,却又无从下手。他叹了一口气,径直盘腿坐在她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的脸,不自觉的,自己的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
林舒昂过来没有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蒋恪宁了解她,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直接就过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蒋恪宁私下问邓安绍,邓安绍不肯多说,只告诉他邓沛颐回了北京。
他直觉这件事不简单。
自打林舒昂过来,她心里就装着事,蒋恪宁都看得出来,是什么事儿呢?他也多多少少察觉到了和自己有关,但是他愿意给她这个时间去想去思考。
但那种滋味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要是真让他跟她再分开,他怎么办?能强留嘛?蒋恪宁眼神一黯,绝不可能。
真的分开嘛?也绝无可能。
林舒昂慢慢醒转过来的时候往身边摸了摸,没人。等她缓了好一会儿之后,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床边有个扎手的脑袋,蒋恪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她床边趴了一晚上。林舒昂怔忡着,头一次觉得连说话都是这么难。
“睡得怎么样?”蒋恪宁醒了,手撑着额头掐了掐鼻梁,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然后看向林舒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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