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起初还担心邵宴清会对此不满,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偶尔会询问排演的进程。
每天,邵宴清都会送许嘉上班,然后在梧桐树旁吻她。
许嘉想要反抗。
邵宴清却咬住她的唇,怎么也不肯放开。
真奇怪,一切顺利得像是身在梦里。
许嘉既感到高兴,又担心如此的幸福会昙花一现。她惶惶不安却充满希望地向前走,她迫切地需要着人们的赞赏与尊重。
25号,晚间六点半。
平宁剧院的各处都是灯光,观众们在外面排起长长的队伍,等待着检票后入场。
VIP的通道口有专人守着,为迎接即将到来的贵宾们,门口还放有各式各样鲜艳的花篮。
邵平南请来圈内的著名评论家观演,并邀请他为本次的演出撰写文稿。除此外,观众席里亦坐着知名的舞蹈家、艺术家,和当红影视导演......
王海哪里见过这架势,东转西转地一个劲社交,连屁股都没着地。
许嘉站在被幕布遮住的后台,望向那些穿着华贵的身影。
她完全明白邵平南的想法,越多的著名人士前来观看,对芭蕾舞演员的要求就越高。倘若演出有差错,哪怕只是乱了小小一个节拍,也会被镜头与笔尖无限放大。
心跳在加快,分不清是激动还是紧张。
许嘉知道,这是一个难得且极具挑战的舞台。可风险越高,收获也就越大,她无论如何都要拿下这个剧目。
手机在嗡嗡的震动。
许嘉垂眼看,是邵宴清发来的消息:“别紧张,我很快就到。”
光阅读这些文字,似乎能听见邵宴清略带沙哑的声音,正缓缓地,轻轻地落在她的耳畔。
许嘉笑,说:“我知道了。”
消息刚发出去,就有人急匆匆地跑来,边拍手边嚷:“所有演员注意啊,服装配饰有新的调整。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的,赶紧去准备啊。半个小时,还有半个小时就开场啦。”
奇怪,怎么这个时候才来通知?
许嘉惊,三步并做两步地朝前赶,刚奔至更衣室的门口,脚步却攸地收住:“你怎么在这儿?”
姜珊提着咖啡背靠在墙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头发:“我被人抢了工作,自然只能来做后勤啊。”长睫微抬,冷不丁地看她,“喂,你不会也是来拿冰美式的吧?”
说句话的功夫,场务又拿着大喇叭催了。
许嘉问:“新发的服装呢。”
姜珊朝里间努下巴:“全都在墙角放着呢,进去就能看见。”
许嘉道了声谢,开门就朝屋里跑,一眼瞧到那排整齐堆放的纸袋,才阖眸舒一口气。
袋子上写有演员的姓名,找起来十分方便。演出前的每分每秒都格外珍贵,必须抓紧时间,尽可能快地完成准备。
门外,能听见倒计时的提醒,每隔五分钟喊一次,完全不给人留喘息的余地。
更衣室内乱哄哄得,大家既想赶速度又怕弄花脸上的妆,三两间互相帮忙,在静默中有序地更衣着。
许嘉将舞裙拉链往上提,又弯腰去换鞋,足尖刚踩入鞋面,脚底却忽地一痛:“嘶—!”
场务的喊声传来:“还有十五分钟,最后十五分钟!所有演员请就位,演员请就位!”
旁者听见许嘉的暗呼,探头询问:“怎么啦?”
痛......
好痛。
似乎有玻璃碎片扎入脚底,轻轻一动,就疼得钻心。
许嘉握住柜门的手直抖,额间泛起细密的汗:“没事,我没事......”深呼吸,勉强扯出笑,“你们别耽误时间,换好衣服就去准备吧。”
围观者点头,接二连三地离开了。
狭窄的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仅能听见微弱的喘息声。
许嘉坐在木凳旁,看向自己血淋淋的脚,咬着牙,不管不顾地将酒精喷上去:“呜......”
她的舞鞋一直都在柜子里,到底是谁将玻璃碎片放进去的?
是邵平南做的吗,还是姜珊动的手呢......
脚掌的疼似乎牵连着胃,让这根原本安分的器官也开始抽疼起来。
许嘉快速地擦净血,用纱布紧紧地裹住足面。
马上就要演出了,双脚必须保持轻盈,只要能止住血,一切都还好说。
她不想怀有恶意去揣测任何人,但心里也十分清楚,干出这种小人行径的家伙,内心肯定十分期待她当众出丑。
‘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
许嘉将沾血的玻璃渣倒进垃圾桶,‘这是属于我的舞台,我不会将它让给任何人。’
敲门声起,场务拎着喇叭进来:“许嘉,准备好没有?”
“稍等。”
许嘉扯高唇角,自信而泰然地笑,“我这就来。”
耀眼的灯光将厅堂照得通亮,人们的交谈声与笑声围绕着整个舞台。
许嘉走入候场间时,演员们已经准备完毕。
李渝江瞧见她苍白的面色,担忧地问:“你怎么才过来,是身体不舒服吗。”
许嘉踮起脚,尝试着进行运动:“没有,衣服的腰带不好系,所以才耽误得久了些。”侧目看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等会拿出真本事来啊,千万别拖我后腿。”
李渝江一愣,转瞬又笑了:“放心吧嘉嘉姐,我绝对不让你失望。”
大灯关闭,观众席随及安静。
邵宴清坐在第一排的中间位置,双手交叠于膝头,拇指磨搓着右腕的石英表,昂首看向漆黑的巨幕。
旁侧,邵平南正在与评论家交谈。邵平北则是一脸的漠然,似乎对接下来的表演不感兴趣。
黑暗中,似乎有人在轻拽他的衣袖。
邵宴清垂眼看,正对上母亲关切的视线。
冉凤华压低声音问:“小许她......没问题吧。”没等回应,而忧心忡忡地说,“你叔叔他请了很多记者,如果出任何的问题—”
“不会的。”
邵宴清微笑,“请您相信许嘉。”
冉凤华听他如此回答,皱了皱眉,并未再行询问。
一个充满野心的捕猎者,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邵平南又是请记者,又是请评论家,生怕两只眼睛逮不着舞台的错误似地,非要多派些人观演出才好。
邵宴清明白邵平南的心思,却并不为许嘉担忧。他相信许嘉的能力,也算准对方不会畏缩不前。
这时,舒缓的音乐声由低转高,厚重的巨幕随及向两侧展开。
邵宴清凤眸微眯,在舞台上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是伴舞,是齐格费里德在与皇帝交谈。
在一段音乐的末尾,邵宴清终于发现那只属于他的天鹅,微怔,本该平稳的心跳骤然加快。?
第35章 天鹅
◎“宴清......我难受。”◎
许嘉的舞蹈充满生命力,或者说,舞蹈里融入了她的生命。
她站在灯光交替的舞台上,随着音乐的节奏起舞,脸上的笑容,是比春花更灿烂的颜色。
邵宴清早就知道,许嘉是天生的舞者。可当亲眼瞧见她在光影交替间跳跃时,仍无法克制地为其动容。
美,惊心动魄的美。
许嘉像是沐浴圣光的天使,又好似于林间漫步精灵,每一次抬手,每一次起跳,都轻轻地拨弄着观众的心弦。
人们看呆了,冉凤华更是一动未动地望向台前,甚至连邵平北也露出赞许的神情。
邵平南唇线紧绷,仿佛要捏碎那只木杖似地,泛起青筋的手臂用力至颤抖。
身旁的外籍评论家用英语称赞许嘉,并向邵宴清祝贺:“恭喜邵先生,你获得了一位优秀又敬业的舞者。”
奥吉莉娅登场,三十二圈的挥鞭转完美收场。
许嘉身穿闪黑的舞蹈服,脸色将蓝光的映衬下更显苍白,踮起脚,展现出修长的腿部线条。
邵宴清看着,仔细地看着,忽然皱起眉头。
许嘉本该白净的舞鞋上似有血迹,斑驳的红从鞋尖蔓延至鞋面,像是在雪中盛开的梅花。李渝江托住她的腰,她的双脚腾空又稳稳落地,旋转,然后再次起跳。
一切看起来没有异常,可那抹红切比方才愈加浓重。
不,不对......
这不是舞台刻意营造的效果。
邵宴清心一沉,下意识要起身去查看许嘉的情况。
恰时,却听见一声咳。
邵宴清侧目,正对上父亲望来的视线。
邵平北脸色阴沉,眼中有难以遮掩的不满,仿佛在警告他绝不能于演出结束前离席。
邵宴清只能坐回去,垂在身旁的手紧攥成拳,却扬起笑,再次朝舞台的方向看去。
出了什么事吗。
许嘉瞥见邵宴清故作欢笑的僵硬表情,不禁有些担忧。
可是下一秒,她又重新投身于舞蹈之中。
许嘉全然忘记疼痛,足尖的麻木根本不足以影响她的舞步,她从观众们的眼里看出惊艳与赞叹,莫大的满足感瞬间战胜身体的痛苦。
跳跃,继续跳跃。
她一定要成为最优秀,而无法被替代的舞者。
音乐结束,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演出无疑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演员们相继与舞伴携手向前,在喝彩声中鞠躬谢幕。
与舞蹈融合的灵魂回到身体里,被遗忘的疼痛再次如潮水袭来。
许嘉的眼前闪过一阵白光,脚步踉跄着,险些要摔倒在地。
李渝江忙扶住她,惊得蹙眉:“哇,你的手好凉啊。”
许嘉额间的发早已被汗水浸湿了,胃部像被锤了击重拳,似在一个劲地抽搐着。她几乎用尽全力才抓住李渝江的手,笑盈盈地上前,冲在场的观众鞠躬。
喧闹中,许嘉对上邵宴清望来的视线。
周围的一切随及黯淡,唯有两束顶光落在二人的肩头,世界似乎早已经分崩离析,他只存在于她的瞳孔里。
许嘉看向邵宴清,充满自信地看向他:“怎么样,我没有让你失望吧。”
邵宴清沉默。
许嘉笑:“我早就说过了,你不会后悔选择我。”
邵宴清稍许皱眉,露出复杂难懂的表情。他并未为此高兴,眼神里似有责怪。
“你为什么不说话......”
许嘉问着,想要走向他,双腿却怎么也动不了,垂眼看,眸子骤然一颤。
是血。
浓稠的,漆黑的血,像沼泽般淹没她的脚踝。
她的腿呢?
她找不到她的腿了......
许嘉的唇一个劲地颤,耳畔却听见嗡嗡嗡的响。她感到恐惧,她想要尖叫,可是她发不出声音。
“嘉嘉姐。”
“嘉嘉姐!”
混乱中,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许嘉僵硬地转过身,周围一片黑暗,什么也敲不见。
对方在推她,许嘉踉跄两步才勉强站稳,足尖的疼痛愈发明显,眼前却逐渐明亮起来。
延续不觉的掌声,音乐,交谈声,尽数的声响让她认识到这才是现实。她没有在黑暗中迷失,她依旧站在舞台中央。
许嘉来不及回答那聒噪的呼喊,匆忙低头去看。
啊.......太好了。
她的腿还在,周遭也没有大量的血。
李渝江:“嘉嘉姐,你还好吗。我怎么喊,你都不答应,哇,吓死我了快。”
“我没事。”
许嘉望向观众席。
邵宴清正接受着媒体的采访,王海则一脸骄傲地陪在他的身边。
许嘉这才安心,疼痛在拖着她下坠,她现在急需要休息。
李渝江仍在顾自念叨:“我们的演出成功了诶,你看见没,所有人都在给我们鼓掌。真是赞爆了,我们会成为剧团内最优秀的搭档。诶,嘉嘉姐,你去哪啊,团长说要进行合照呐。”
许嘉拂开李渝江的手,缓慢地向前走。
好困,好累,好痛......
必须要尽快地调整状态,不能被旁人看出她的虚弱。
许嘉扶着墙,走近后台的休息室,没来及脱鞋,就昏迷似地倒在躺椅旁。
‘应该要去锁门啊。’
她这样对自己说,可紧闭的双眼怎么也无法睁开。
身体分明是非常疲惫,大脑却仍在传输外界的信息。
许嘉似乎能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有人在问她到底去哪了,怎么还不来拍照?
许嘉没有回答,甚至尽可能地屏住呼吸,她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偏偏,屋外传来敲门声。
许嘉皱眉,捂住腹部的手在用力,隐忍着,将身体缩成小小一团。
很快,咚咚东的动静悄然停歇。
她松了口气,既有些庆幸,又莫名感到难过。
小时候,许嘉在山间迷了路。
一眼望去周围全是看似相同的果树,她绕了好几圈都找不到方向,急得哇哇大哭。
后来云遮住太阳,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
许嘉不敢走了,环抱着身体蹲坐在苹果树下,湿漉漉的眼睛望向夜空,哽咽着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
会有人发现她不在了吗?妈妈爸爸会来找她吗?
拜托,她真的好饿,好害怕,有没有能来救救她?
许嘉在心里祈祷,脑袋却越埋越低。她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等到天色大亮,才揉着红肿的眼睛醒来。
她大声喊着爸爸妈妈,却始终没有人答应。她撑着酸疼的身体站起,想要找寻可能出现的同伴。但杂草丛生的山头,始终只有她一个人。
即使二十年过去,许嘉依旧能记得当时的绝望。
她的衣服破了,浑身都是干掉的泥巴,最终在好心人的指引下敲开家门。
张秀琴抱着许耀走出来,瞧见她就皱眉:“你怎么才回来?”
“我—”
“小小年纪就往外跑,看你这样子,真像个乞丐。”
四岁的许嘉咬着唇,大颗的泪珠克制不住地往下落。她擦一把泪水,委屈地看向母亲。
张秀琴却在低头哄着怀中的许耀,说乖乖别怕,以后啊千万别和姐姐学。
好难受。
好痛苦......
回忆与相识重叠,许嘉忍不住抽泣着,将脑袋埋得更低。
一阵脚步声后,刺目的灯光消失,似乎有人伸手挡住她的眼睛。
许嘉哽咽着,想将自己藏起来:“别,别看我......”
话落,颊边感受到温暖的,柔软的触碰,像是一个满怀怜惜的吻。
许嘉颤抖地睁开眼,在昏暗中看见邵宴清模糊的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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