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后,终于到达目的地。
许嘉又坐两小时的大巴,前往坐落于南桑村的学校。
之前读本科时,霍思思曾多次提起过这里,说这儿的师资差,小孩子读不到书非常可怜,然后又开玩笑,说以后两人失业了,可以相伴来南桑村支教。
如今,霍思思的演艺事业正火红,倒是许嘉先兑现了诺言。
南桑村盛产桃子,每逢夏季,山林间总是红彤彤一片,甚至走于路边,都能闻见酸甜的果香。
村子北面,有附近最大的商场。大屏里播放着艺人拍摄的广告片,快节奏的音乐常引来路人的注视。
大巴越往山中开,周遭就越冷清,待到车停在山村小学门口时,就只能听见细细碎碎的虫鸣了。
这所学校地处偏僻,除却日常上课的学生,不会有外人来往此地。
许嘉不用担心被张秀琴发现,也不会害怕被邵宴清打扰。她想要在这僻静的山村里,得到短暂的休息。
风吹过,木窗轻微摇晃,竖条的光影随及向西斜。
沾有露水的桃子沐浴着阳光,看着比往常要更粉嫩。
咚咚—
这时,有人敲门。
许嘉闻声抬头,看向站在门边的男人,微怔:“张校长?”
张准推了推眼镜:“课备得怎么样。”
许嘉忙回答:“我选了些孩子们能跳的简单舞蹈,已经拆解出节奏与动作了。”
张准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侧目,望向摆于桌面的果篮:“这是......”
“啊,这是王海洋爸爸刚才送来的桃子。”
许嘉有些不好意思,稍许抿唇,又试探着问,“张校长,你要尝一个吗?”
张准是个极其古板的人,虽说年纪只有二十八,但行为处事却像是四五十岁的老头。
每天五点晨跑,从不喝冷水,衬衫永远笔挺,讲话一板一眼,仿佛根本就不会开玩笑。
他是位很优秀的教师,同时也是位很严格的领导。
许嘉有些害怕张准,等待没过两秒,就想要提腿开溜:“啊,是我多嘴了,我这就去—”
张准打断她的话:“嗯。”
许嘉一愣:“什么?”
张准走上前,在果篮中挑选出两只最大的,轻声说:“稍等,我很快回来。”
许嘉还没有来及回答,张准已经出去了。
她探头朝窗外看,没瞧到人影,只听见哗啦啦的水声,踮起脚,刚想尽力朝外看。
恰时,脚步声再度响起。
许嘉一惊,赶忙坐回原处,翻开笔记本,做势要去复习先前的备课内容。
“许嘉。”
张准说,“先歇一歇,过会再弄。”
许嘉听见刀片与果肉摩擦的细碎声响,侧目看去,正瞧见坐在窗边削桃子的张准。
张准的手指骨节分明,右手中指有明显的凸起,大概长期握笔留下的茧。他低着头,藏于镜片的长睫低垂,于眼睑处留下弧形晕影。
光影交叠间,张准的身形逐渐模糊。
许嘉怔怔地看向他,一瞬间竟瞧见了邵宴清的影子。
薄唇,高鼻梁,肤色偏白。
许嘉还是第一次这般仔细地观察着张准,从某种角度看,他当真与邵宴清有几分相似。
许嘉有些恍神,一时忘记移开目光。
直至浓郁的果香扑至鼻尖,她才如梦初醒地一怔,轻声说:“谢谢张校长。”
张准握刀的手顿住,继而又继续朝前推进:“不用客气。”话落,片刻又说,“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许嘉下意识回绝:“这怎么能行,如果被学生听见也不礼貌。”
张准看向她:“但现在已经放学了。”
许嘉捏住手里的桃子,浅粉的果汁顺势溢出,沾染指尖与掌心:“......抱歉。我还是不太习惯。”
张准只点点头,没有再言语。
许嘉垂眼,小口咬着桃,唇齿间全被果肉占据,却尝不出丝毫的甜。她生怕会想起那个坐于书桌前的身影,而不敢再看向张准。
记忆终会超越理性,即使她再想忘记邵宴清,还是会透过身边人去寻找他的影子。
“明天有时间吗。”
张准问。
许嘉一怔:“有的。”
张准扔掉桃核,用湿巾擦干净手:“和我去一趟商场吧。”
许嘉本能地打算拒绝。
张准又说:“之前答应毕业班的孩子们,要为他们准备毕业礼物。”
啊......原来都快要6月了。
许嘉听着窗外渐起的蝉鸣,轻轻点头说好。
周末,阳光似比往常要更明媚。
许嘉打开窗户通风,让浸透着桃香的空气涌入屋内。
离开平宁时,并没有添置什么衣服。
她照旧穿着黑色短T恤与牛仔裤,长发披散于肩头,清纯得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榕树下,张准依靠在皮卡旁,双手环抱着,右腿叠于左腿前。
他看见许嘉时微微一怔,愣过两秒,才后知后觉地去拉车门:“真是抱歉,周末还要占用你的时间。”
许嘉说没关系:“在校的老师本来就少,我帮忙也是应该的。”
张准点头:“把安全带系上,现在要出发了。”
许嘉坐在张准身边,嗅见他袖口的皂角气味。
这个味道干净而清爽,似乎光闻着,就能感受到阳光拂面。可她却莫名怀念起露水中的青苔,从而又想起邵宴清来。
不能,不能再这样下去......
许嘉深呼吸,逃避似地看向窗外,搭于膝头的手却悄悄攥紧裤腿。
张准瞥了她一眼,问:“有心事吗。”?
第65章 天鹅
◎“你住几栋,我这就来找你。”◎
许嘉否认:“没有。”
张准转动方向盘,车随及左拐驶入公路:“你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许嘉松开手,掌心仍留有淡红的掐痕:“......没有。”
张准:“老师的情绪会影响学生,我不希望你因为个人因素而耽误工作。”
许嘉的耳尖瞬时涨红:“我知道了。”极快地答,话落又补充,“我会尽力调整的。”
张准看向她:“我不管你是为什么选择支教,但既然来了,就要专注于这里的生活,否则也没有必要浪费时间。”
张准的话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
可他越是客观,许嘉就越躁得慌,张了张口,半晌才勉强吐出一个“嗯”。
张准一愣,双眼看着前方,余光仍瞄向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始终没能开口。
车在安静中行驶,开进巷口,驶入商场的停车区。
和一众黑白的私家车相比,深蓝的皮卡显得十分突兀。
张准下车,替许嘉开门。
许嘉道了声谢谢。
张准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商场总共有四层楼,一楼卖些化妆品与护肤品。
许嘉拎着包,隐约嗅见熟悉的香水味。这味道湿漉漉得,像是雨后的松木青苔发出的气息。
许嘉看向张准,后者站在电梯旁的指示牌前,正寻找着儿童用品所在的楼层。
“小姐,您需要买香水嘛?”
身穿黑套裙的女人笑脸相迎,“对香型有要求吗,我可以帮您介绍。”
许嘉垂眼,放任回忆倾泻而出:“前调是胡椒和肉桂,后面还掺些雪松的味道。”下意识抓紧包带,轻声问,“有类似的香氛吗。”
女人笑:“当然是有的。”在柜台前找了找,将喷过香氛的试纸递给她,“您看是这一款吗。”
许嘉俯首嗅了嗅,眸子恍然一颤,这就是属于邵宴清的味道。
似有脚步声来,不期然地于身后停留。
女人仍在专注地介绍香水,从它的年份和故事背景,讲至前后中调与适用场合。
许嘉出神地听着,却根本无心注意具体的内容,眼神一点点变空,捏着试纸的手在轻微颤抖。
张准:“要买香水?”
许嘉一愣,下意识将手藏在身后:“不,只是随便看看。”
女人的视线从左晃到右,眼珠转了转,笑:“二位是情侣的吧。”伸手,拿起另一瓶,“这款与雪松独奏是情侣香哦,喜欢的话可以一起带走。”
张准微怔:“情侣......?”
许嘉惊得摆手否认:“你误会了,我们就普通朋友。”逃也似地转身,拉住张准就向外走,“张校长,赶紧去买礼物吧,不能让孩子们久等。”
直到踏上电梯,许嘉也没敢往回看,板着脸,双眼紧盯前方。
“那个......”
张准地开口,“许老师。”
许嘉:“嗯?”
张准轻咳:“那个,你的手。”
许嘉顺着张准的视线看去,一惊,险些叫出来:“抱,抱歉。”忙松开他的衣摆,小心翼翼地去抚平其间褶皱,“我刚才没注意,还皱吗?要不回去烫一下吧。”
心惊胆战地问着,半晌也没听见回应。
许嘉紧张地直冒汗,极缓慢地抬眸,想要看张准的脸色,视线刚触及他抿起的唇,恰时,听见低沉的笑声。
张准:“哈,哈哈。”双肩耸落着,贴纸般的眉毛一颤一颤,“没事的,我不介意。”
共事两个多月,许嘉还是第一次看见张准笑。
张准大笑时,眼角有细纹,贝齿暴露在外,显得憨傻而缺位城府。此刻,他的身上瞧不见邵宴清的影子了。
许嘉:“......你笑什么。”
张准先说了句抱歉,才轻咳着解释:“我没想到你也会慌乱。”
许嘉别扭地嘟囔:“这不是很正常嘛。”
张准抬手,指节抵了下鼻尖,开口时已恢复寻常的语气:“先看零食还是文具。”
许嘉回答零食。
张准指向左侧的位置:“就从这儿开始吧。”
周末,零食铺子里的人非常多。
大家都是肩膀紧挨肩膀,踩着前面人的足跟朝前蹭,时不时与同伴侧目交谈,将本就嘈杂的环境弄得更喧闹。
两人的距离比预想中更近,许嘉只要稍作移动,就会碰到张准的手臂。
许是屋内的空调太冷,张准的皮肤有些凉,他拎着黄色篮子,昂首看向摆于高处的坚果与薯片。
许嘉被他护在里面,躲也无处躲,只能被迫接受这略显尴尬的触碰。
张准并不了解孩子们的喜好,总会垂眼询问许嘉的意见。他的身材瘦而更显高挑,即使在人群中弯腰并不容易,依旧绅士地凑近许嘉耳边说话。
许嘉每次抬头,都会撞进他温和的视线。
张准的眸色比邵宴清浅,看起来更为温柔。他的话音低却清晰,眉宇间的书卷气也与邵宴清不同。
许嘉回答着张准的每一个问题。
张准总会耐性地同她说话,尊重并认可她的全部意见。
渐渐得,许嘉放松下来,开始主动说起孩子们在学校的趣闻。
张准听着她说,偶尔才会附和两句。
篮子被零食堆满,已经是半点空隙也没有了。
许嘉才笑着对张准说:“我们去结账吧。”
午饭是在三楼吃的,餐厅的环境并不算优雅,上菜的速度却意料之外地快。
张准的口味与她相同,比起沾有黑胡椒酱的肉类,更偏好清淡类的素食。
许嘉咬着笋尖,忽认出乐声的旋律。这是天鹅湖舞曲的选段,她曾在平宁剧院的训练室里听过千遍万遍。
许嘉又想起与舞蹈为伴的日子,握住筷子的手逐渐松开。
张准:“这是《天鹅湖》的舞曲吧。”
许嘉一愣:“嗯。”
张准点了点头,没有再回答。
饭菜于沉默中消耗殆尽,张准前去结账,许嘉有些忐忑地坐于原处。
她没想到张准竟知晓天鹅湖,一时间担心会被扒出过往,双眼紧盯地面,一动也不敢动。
隐约得,又听见姜珊嘲讽的话音,在说着‘垃圾’‘恶魔’与‘杀人犯’。
攸地,一只手落于肩膀。
张准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
许嘉惊得站起,拎上包就向外走,“现在去买文具吧。”并未等对方回答,已是冲出餐厅,“我记得就在楼下。”
张准看向许嘉的背影,微怔,倒也没多问什么,提步随她而去。
文具店内较为冷清,两人的气氛也落回原点。
许嘉能感受到张准投来的关切目光,却硬是装作没发现,别开头,沉默不语。
张准看过两次就不看了,只顾往购物篮里丢本子和笔,直到买完全部物件,才说出进店后的第一句话:“结账。”
回去时,车内没有开音乐。
车窗全关着,唯独能听见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响。
许嘉住在南桑村外的小镇中,那里的民宿新建不久,与城市内的居民楼并无区别。
张准将她送到住宅楼下,手搭着半开的车窗,凝神注视着她的背影:“许嘉。”
许嘉转身看他。
张准却移开目光,指尖敲点方向盘,半天才憋出三个字:“周一见。”
许嘉点头,也回答他周一见。
张准这才发动车辆,在泛黄的夜幕中驶离住宅区。
18:45,小区里已经点亮路灯。
许嘉向前走,总感觉身后有人跟随,可每次回头,后方皆是一片空荡。
她尽可能地加快脚步,却又听见窸窸窣窣地响,逃也似地躲回家中,刚抬头,就瞧见积攒于窗台的水渍。
许嘉愣住,嘴唇哆嗦着,想要尖叫可发不出声音。她看着姜珊走过来,看着那只冰冷的手环住自己的肩膀,然后一点点地用力地掐住她的咽喉。
没有办法再发声,双腿变得绵软无力。
许嘉本能地想要逃跑,刚迈出一步,就砰得摔倒在地。
无法呼吸,根本就……无法摄取空气。
药,得去拿药!
许嘉拼命地长大嘴,面色却依旧越涨越红,泪水溢出眼眶,视线也逐渐模糊。
恰时,包里的手机发出震鸣。
尖锐的响成为迷雾消散的信号,压在肩头的力道消逝,那道鬼影挣扎着却终究没了踪迹。
是谁......
是谁给她打的电话。
会是宴清吗?
许嘉跪坐在地上,右手捂住胸口,理智正与感性搏斗。
不,不可能。
自己已经切断了与过往的连接,任何人都不会轻易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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