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准的眼中满是期待,眉宇间仿佛只写着三个字‘表扬我’,却紧抿着唇,装出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模样。
他的身上再也没有邵宴清的影子,彻底成为独立的存在。
许嘉记得,那天两人喝完酒,是张准替她打扫着屋子。
她当时有些醉了,抱腿坐在沙发旁,脑袋越埋越低,临睡前,只听见一声模糊的‘我先走了’,就彻底失去意识。
隔日,她看见的是整洁的房间,以及摆在冰箱里的早餐。
张准这个人细心而踏实,做事认真,待人体贴,是个不错的交往对象。
许嘉缓而垂眼,用力地握紧水杯。
如果没有遇见邵宴清,她大概就会过这种普通又平凡的生活吧。她应该感谢张准,对方在她最艰难的时候给予了无条件的善意。
“张准。”
许嘉轻声说,握住水杯的手在发颤,“谢谢你。”
张准一愣,张了张口:“啊,这个,我的意思是—”
话还没说完,一群低年级的孩子就跑过来。
豆丁们纷纷仰起脸,先瞧着低头不语的许嘉,又看向面红耳赤的张准:“啊......张老师把许老师惹哭了诶。”
张准急:“喂,乱说什么啊,我没有!”
小孩A说:“男孩子要用于承认错误!”
小孩B也嚷:“是啊,张老师。你赶紧给许老师道歉吧。”
......
像是提前计划好似地,孩子们笑着叫着,开始异口同声地喊:“道歉,道歉。”
张准被磨得没办法,红着脸,胡乱地扯开领口:“对,对不起。”
什么嘛。
许嘉的肩膀轻颤,忍不住笑出声来,长睫交叠间,眼角有细碎的泪光。
欢笑声四起,惊起落于枝头的鸟。
鸟儿振翅高飞,于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又落在另一个枝头。
大抵是周围的施工尚未结束,平宁剧院附近仍可见拂起的灰尘。
邵宴清望向藏在夜空中的月亮,眉稍微皱,提步朝前走去。
今天,他要来看许嘉编排的舞剧,那个永远也不会正式公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邵宴清的右手置于口袋,衣袖顺势上移,露出系在腕部的链饰。
未等走至门边,已经远远瞧见了王海的身影,那中年人佝偻着腰,双手一个劲地磨搓着,眼里满是慌乱与焦躁。
许嘉离开后,原先的计划只能废弃。
王海选择更保守的剧目来为剧院庆贺,却怎么也想不到,邵宴清会在此时提出要观看新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王海瞥了眼邵宴清,咽了咽吐沫,扯出个别扭的笑:“那个—”
邵宴清却径直走过他,冷声问:“几号厅。”
王海一愣,本能地加快脚步,腰却弯得更低:“三号,您跟我来。”
演出厅内空荡,聚光灯打在舞台上,观众席没有一位看客。
邵宴清站在后门,望向被幕帘遮掩之处,眸子微晃,隐约得看见许嘉的身影,垂在身侧的手一颤,再度抓紧悬于腕侧的挂饰。
忽而,有乐声响起。
王海低声介绍着剧目,委婉地表示该舞剧并未经过正规排演,所呈现出的效果也不会完美:“但是您请放心,我们绝对保证周年庆会顺利举行。”
邵宴清哼了声。
王海冲后台的方向直招手,见演员点头回应,才给邵宴清拉开座位:“您稍等,演出很快开始。”
话落,巨幕拉高。
王海不知在何时离开,乐声由低转高,原本黯淡的灯又重新亮起。
邵宴清依靠着椅背,双手交叠身前,沉默地看向舞台的位置。
光影在交叠,身穿洋装的朱丽叶在花园中起舞,按照原本的发展与罗密欧相识相恋。
老旧而略显无趣的故事,舞蹈演员的配合也的确不完美。
邵宴清依旧十分专注,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台面,唇线紧绷,表情严肃而认真。
恋爱,争吵,最终迎来别离。
故事中的眷侣没有表明心意的机会,他们本该在吃下毒药后相继死去。
邵宴清想,他或许看错了,这不会是许嘉改编后的作品。
音乐变得悲壮,光也逐渐退去,皆在暗示着剧目已经走向完结。
邵宴清垂眼,正要起身离开,恰时,柔和的顶光降落,洒在舞台正中央。他不由得回头去看,眸子恍然怔住。
原先穿着光鲜的男女演员都换上了白衣裙,在淡蓝的光线中紧紧拥抱,像是借此诉说着心中的爱意。
□□的分离已经注定,他们的灵魂却终将归于同处,在不受身份地位约束的天堂里尽情相爱。
这是创作者所能给予的,最温柔的祝福。
演出结束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云层压住月亮,宽广的天幕像是吞噬灵魂的巨瞳,从上至下地俯视着他。
邵宴清点燃雪茄,却没有吸,任由白色的烟腾升而起,逐渐挡住周遭的景象。
他想透过迷雾去仰望星辰,眼前却总浮现出舞者相拥的场景,恍然间,又会看见许嘉的脸。
时间在流逝,火苗灼烧着烟蒂,不断向前吞噬。
深棕正快速地消减,忽而,炽热的红攸地撞上指尖!
嘶......
邵宴清皱眉,这才惊觉雪茄已燃烧殆尽。
哈,真该死。
他甩手掐灭了眼,阴郁的情绪却并未因疼痛而纾解,缓步走至桌前。
灯光昏暗,以致于连电脑旁的全家福也不再清晰。
邵宴清垂眼想,早知如此,就该留一张与许嘉的合影,起码能让无边的思念寻到落点。
他抬手,按揉着胀痛的额角,沉吟着,竭尽全力地打起精神,继续看那布满文字的书册。
身高不合适,气质不符,缺乏舞蹈经验......
这已经是第三份演员名单,但邵宴清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
他烦闷地舒一口气,将浓缩咖啡送入唇间,无意地一瞥,眸子恍然顿住。
‘毕业院校:平宁舞蹈学院’。
这是......许嘉毕业的学校。
心跳在加快,像是长期行走于黑暗中的旅者,终于看见残缺的光。
几乎是冲过去,慌乱地在行段中寻找着,生怕方才所见只是臆想出的幻觉。
邵宴清的手在抖,几乎要无从去感知呼吸。
他走近看,恨不得将鼻尖贴于纸面,反复地检查,才喃喃念出那三个字:“霍思思......?”?
第68章 天鹅
◎“你的品味怎么变得如此差劲了,许小姐?”◎
毕业典礼后,南溪村小学迎来平静的暑假。
许嘉再次搜索姜珊的名字,却依旧没找到新的消息,指尖磨搓着键盘,终是敲下‘邵氏’的名号。
透灰的圈转过一周,屏幕上显示着配图的新闻。
《邵氏掌门病情恶化,接班人选另有安排?》
加粗的黑体字旁,是邵宴清与邵平南的合照。两人皆面带笑容,表情看似温和礼貌,眼中神色却晦暗不明。
许嘉垂眼,浅棕的瞳孔中印出邵宴清的脸,细眉稍许蹙起。
邵宴清比记忆里削瘦许多,目光凌厉,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肃杀感。他的眸间似有疲惫,看上去过得并不如意。
许嘉看着他,良久才合上电脑。
本以为见到邵宴清的颓态,沉郁的心情就会有所缓解。
“可是为什么......”
许嘉缓而低头,交叠成拳的手支撑着额间,喃喃,“我为什么还会感到难过。”
喜欢的舞剧已经看了十几遍,甚至音乐刚响起,脑海中就会浮现对应的画面。
至从见过姜珊的幻影,这屋子就不再她的避风港,每逢深夜,总能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
许嘉起身,拉开厚重的窗帘,恰时,阳光攸地刺入眸中。
她皱眉,本能地别开眼,可没出片刻,又忍不住地望向窗外。
云随着风的方向移动,天空仿佛是被洗过,蓝得像是藏在海底的宝石。
‘必须要出去走一走。’
许嘉深呼吸,尽可能地打足精神。
医生说,不能长时间依赖药物。她必须要靠自己,走出过去的阴霾。
天气实在燥热,原先飘逸的长发反倒成为负担。
许嘉将遮阳伞装入包里,伸手,指尖落于铁制的门把,深呼吸,鼓足勇气才推开门。
幽暗的走廊格外安静,能听见机箱运转发出的嗡鸣。
居民楼外有成洼的空调积水,角落边沿能看见霉斑与泛起的墙皮。
许嘉走向阴影区,本能地躲避着旁者的视线。
她撑着伞,走一公里去最近的公交车站,坐204路,到镇中心的商业街下车。
商场分明与村小学共属同个区域,可两者却有着天差地别。
山村里的孩子永远想象不出商业街的繁华,而来此旅游的过客们也不会知晓高山中的辛苦。
商场内,播放着熟悉的音乐。
许嘉站在货柜前,看着那两瓶互相依偎的香氛,握住包带的手稍许用力。
身旁,两名售货员正在低声交谈着,说刚才有位身材高挑的男人来这里问路,长相英俊,穿西装又戴名表,好像是某个电视剧的演员。
“你好。”
许嘉打断她们的对话,敲了敲最里侧的玻璃瓶,“我要这款香水。”
女人条件反射似地笑了,直夸她品味好,一眼就能挑中新出的联名款:“稍等一会,我这就给您包好。”
两瓶紧挨着的香水依旧立于原处,木质调的沉稳恰与柔和的花香交融。
许嘉垂眼,内心再没有丝毫的起伏,她想,她终于能舍弃那可悲又渺小的占有欲了。
手里沉甸甸得,心情却十分轻松。
许嘉迈出柜台后,忽而有种重生的感觉,甚至连脚步都变得轻快。
恰时,铃声响起,是张准打来的电话:“你在哪。”
许嘉回答完具体的地点。
张准又说:“抬头看。”
许嘉的视线越过大理石砖面,沿着光的方向朝原处望,眸子恍然一怔。
张准穿着白色体恤配牛仔短裤,踩一双黑白相间的运动鞋,远远地看去,像是刚晨练完的大爷。
他身旁还站有位顶着西瓜头的男孩,左手握着棒冰,右手捏着糖葫芦,正吃得不亦乐乎。
许嘉张了张口,半晌才反应过来要先挂电话,小跑过去,问:“张校长,你怎么在这里?”
那小孩看一眼张准,好奇地问:“叔,那位漂亮姐姐不是你女朋友啊。”
张准推他:“吃棒冰去,少说话。”
男孩不情不愿地嘟囔着,倒是当真没再开口了。
许嘉好奇地看他:“这是你的侄子?”
张准叹气:“嗯,我姐和姐夫都在上班,拜托我照看他两天。”说着,去揉男孩的脑袋,“整天就想着玩了,暑假作业连一个字也没动。”
男孩挥舞着糖葫芦,喊:“现在是暑假诶暑假!假期不要谈学习。”
许嘉忍不住掩唇笑。
男孩蹭地转过脸,一副找到同伴的模样:“看吧看吧,连漂亮姐姐都站在我这里。”噘起嘴,像是只吃食的仓鼠,“你也要学会识趣呀,张校长~”
张准的眉头松开又皱起,终是猛地拍向他肩膀。
男孩昂起头,耍宝似地嗷地叫了声,又一个劲地在原地蹦跶。
张准扶额,朝许嘉投以抱歉的笑,以手掩唇,低声说:“男孩这时候正是调皮的年纪。他闹随他闹,你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许嘉笑:“没关系,我都能理解。”
张准微怔:“啊......”沉吟着,瞥见她手里的纸袋,“你是来买香水的?”
许嘉下意识将手背于身后:“我只是随便逛逛,看见喜欢的就买了。”
张准轻嗯作答,却没有再说什么。
气氛忽而变得尴尬,似乎连时间都要凝固于此。
慢慢得,有旁观者发觉了此处的不对劲,越来越多好奇的目光正汇聚而来。
后背像有千万根针扎着,无形的牢笼再度缓慢地扣合。
许嘉似乎又听见姜珊的讥笑,双脚向后退,本能地想要逃离:“抱歉,我—”
“要一起去看电影吗。”
张准打断她的话,急声道,“既然都碰见了,就一起去看电影吧!”
话落,周遭攸地静下来。
男孩眨巴着眼,直勾勾地看向张准,就连冰棒融化也没在意:“哇哦。”
看客的白青纷纷从探究转为惊讶,继而被所祝福占据。他们的眼神是善意的,是温暖的,全然没有想象中的苛责与嘲弄。
张准依旧板着脸,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仿佛不是在邀约看电影,而是在宣誓或者发号命令。
许嘉怔住,掌心的汗缓而褪去,双唇像被蛊惑般慢慢开启。
张准的腰绷得笔挺,喉结滚了滚,额间竟泛起细密的汗。
“好。”
许嘉说。
张准惊得一颤。
许嘉却笑了:“我们去看电影吧。”
张准陷入短暂的沉默,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蹿红。
男孩比张准还激动,又蹦又跳去拽他的衣袖:“叔,叔叔,我要看喜羊羊,喜羊羊!”
张准像是听不见他的声音,依旧呆呆地看向许嘉:“我们这算约会吗。”
许嘉抿唇,犹豫片刻终是点头:“应该算是吧。”
张准这才笑了,眼角与唇边泛起细纹,向来严肃的神色柔和许多。
他走上前,极自然地接过许嘉手里的物件,稍许弯腰,肩膀与之相贴:“既然如此,就别再称呼我为张校长了。”
许嘉疑惑地歪头:“诶?”
张准无奈地拉住四处蹦跶的小侄,低声解释:“就当帮个忙吧,我可不想再被这小家伙调侃了。”
许嘉比划了个‘ok’,正想表示没有问题。
忽而,觉察到某个锐利的视线,原先放松的肩背瞬间紧绷。
她蹭地回头,慌乱地寻找着,视线从南扫及北,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是幻觉吗?
许嘉蹙眉,努力平复心情,却仍无法忽视那奇怪的感觉。
张准问:“怎么了?”
男孩也咬着木棍,一脸好奇地看过来。
“没,没事。”
许嘉深呼吸,勉强打起精神,“电影院在几楼,我们先去买票吧。”
男孩振臂高呼着‘四楼’,就屁颠颠地跑去带路。
许嘉有些眩晕,腿软得几乎要站不住了,周围分明十分热闹,她却又听见了姜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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