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逃不了的,我永远会跟着—’
“要去买些零食吗。”
张准打断了姜珊的话,俯身问,“你喜欢什么口味的爆米花?”
许嘉嘴唇微颤着,竟是先红了眼眶:“焦糖。”笑,长睫交叠成线,“我想吃些甜的。”
张准点头说‘好’,垂于旁侧的小臂缓而向前,指尖触及她冰凉的手掌:“......可以吗。”
许嘉没再犹豫,主动与他相握:“嗯。”
观影厅一片黑暗,狭小的空间内,仅坐着三两名观众。
张准不顾侄子的强烈抗议,在众多暑期档中选择了文化纪录片,90分钟左右的时长,都在讲述敦煌壁画的演变史。
男孩早已经睡着了,砸吧两下嘴,不知在梦些什么。
许嘉望向荧幕,任由彩色的光影交替变化,却并未留意其中的具体内容。
从电影开始,张准就握着她的手,仿佛要证明什么似地,始终都没有松开。
许嘉说不清对张准的感觉,但此时此刻,她的确需要这种绝对的依靠。掌心相贴的温度令她感到安心,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借助药物,挣脱出‘姜珊’的控制。
影片结束,男孩依旧在呼呼大睡。
张准则格外兴奋,表示有生之年一定要去看敦煌的壁画。他倒蚕豆似地说个不停,眉宇间皆是摄取知识后的欢喜。
许嘉忽而发现,张准是个极简单的人,喜欢文学就去读书,看不得孩子务农就去办学校。他鲜少说俏皮话,却总是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可靠。
他是一个平凡却靠谱的男人。
张准抱起还在熟睡的男孩,满怀歉意地对许嘉说:“电影很无聊吧?”
许嘉摇头说,没有。
张准长舒口气,将小侄往上托了托:“那就好,看来只是这孩子玩累了。”
许嘉笑:“他先前又跑又跳,会累也很正常。”
两人肩并肩地向后走,有说有笑,语气格外轻快。
临至出口时,许嘉无意地瞥向旁侧,一怔,攸地停住脚步。
金丝半框眼镜,熨烫平整的衣领,水绿色石英表,以及那款不该出现于此的编织手绳......
许嘉呆愣地看着他,一时竟忘记身处何地。
或是察觉到旁侧的视线,那男人抬起头,阴冷的目光投向张准,却对许嘉说:“多日未见,你的品味怎么变得如此差劲了,许小姐?”?
第69章 天鹅
◎许嘉绝对不可能喜欢张准。◎
如果没有空调的冷风拂过后颈,许嘉只会认为这是一场梦。
她不知道邵宴清为何出现在这里,亦不想揣摩他话中的意思,本能地抬手,将张准二人护在身后。
电影早已散场,本就为数不多的看客也去全部离开。
工作人员前来催促,表示之后的场次即将开始,让他们尽快离场,
邵宴清瞥见许嘉护犊般的姿势,眉梢微蹙,却只是理好外套,平静地起身:“走吧,该回去了。”
话落,许久都没听见回音。
仅剩的耐心已消耗殆尽,邵宴清恨不得将许嘉直接捆走,或者将其绑到无人的角落里藏好。
相隔数月未见,邵宴清遥遥一瞥就能认出许嘉的身影。
许嘉的脸色好转许多,眉宇间已没有疲惫与怅然。她陪在陌生的男人身旁,有着几近于幸福的笑容。
怎么会这样?
邵宴清烦躁地想,这根本不是他预料中的重逢画面。眼前的男人分明长相普通,却像是白纸上的唯一黑渍,既无法抹去也无法忽视。
简直糟糕透了......
他早该将许嘉带走,而不是傻乎乎地坐在影厅里,看那一场无聊至极的电影。
冷静,必须冷静。
只要许嘉的心还在他身上,他就有资格去终结这不该存在的闹剧。
邵宴清松开攥起的拳头,要去拉许嘉的手,开口是尽可能地放缓语调:“喂你—”
手指正要触碰她,
恰时,只听见‘啪’的声响。
尖锐的疼像是划空而来的箭,猛地刺入他的心脏。
几乎要无法呼吸,耳畔仅能听到断续的嗡鸣声。
邵宴清不可置信地看向手背,那抹红逐渐晕开,晕开,然后占据瞳孔。
“抱歉。”
许嘉的声音仿佛淬了冰,“你认错人了。”
邵宴清怔住。
许嘉却背向他,对那个名叫‘张准’的男人说:“空调好冷,我们先出去吧。”
周围分明亮着灯,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暗。
邵宴清听见许嘉的脚步声在逐渐远去,垂于身侧的手轻颤,再没有力气抬起。
我们......
如此简单的一个称谓,却将他与许嘉分割成两个世界。
邵宴清不甘心,想要抓住那某倩影,回首间,背后却已是空空荡荡。
“阿嚏—”
小孩吸了吸鼻子,边打哈欠边抬起头,含糊地问,“要去吃饭嘛。”
话落,却没有人回答他。
男孩皱眉,不情不愿地嚷:“叔,你怎么不说话啊。”
张准侧目看向许嘉,紧绷的唇线稍许松开,却是什么也没有问。
邵宴清的出现像是石子落入水面,轻松地打破了她艰难维持的平静。
先前的欢喜已经消失,许嘉只感到后悔,自己为什么偏偏要选在今日出门。
“抱歉......”
许嘉轻声说,“我有些累,想先回去了。”
张准点头:“我送你。”
他越是体贴,许嘉就越愧疚:“说好要约会的,是我没能遵守承诺。”
张准握住她的手,将她冰凉的指尖包入掌心:“没关系,不必在意这些。”
许嘉咽下道谢的话,缓而回握着他:“......嗯。”
原先计划好的大餐落了空,男孩低垂着脑袋,像只霜打的茄子。
许嘉提出去买炸鸡套餐。
他瞬间满血复活,拉住许嘉的手,一个劲地喊‘姐姐真好’。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诺大个车厢里,仅能听见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响。
幸好道路并不拥堵,大抵半小时后,蓝色皮卡停在住宅区外。
张准:“我送你上楼。”
许嘉想了想,点头答好。
许嘉本以为张准借两人独处的机会问些什么,可他依旧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一路向上走。
临至门前,许嘉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就不好奇吗。”垂眼,指尖搅弄着包带,“毕竟他讲了不礼貌的话。”
“我不在意这些。”
张准轻声说,“你选择来支教,是想有段新的开始吧。”
许嘉微怔,缓而点头:“......嗯。”
张准:“那我就更不该问了。”伸手,止住她扣弄短甲的动作,“许嘉,我们可以创建更多的回忆。只要你愿意,过去就永远只是过去。”
只要她愿意吗......
张准离开后,许嘉仍在回想他的话。
无论是邵宴清还是姜珊,那些错误一度压得她抬不起来,许嘉渴望新的开始,渴望找回属于她的舞台。
“我们试一试吧。”
许嘉抱膝缩在沙发里,给张准打电话,“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是朋友,对吗。”
她万般忐忑地问,害怕听见他说出否定的回答。
“明天有安排吗。”
张准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并不为此纠结,“要不要一起去南桑村的桃园?”
许嘉抬头望天,任由光刺痛眼睛:“张准,我......”
张准笑:“小鬼头已经被我姐接走了,明天不会再有人打搅。”停顿,轻声问,“我明早几点来接你?”
张准温和的话音抚平她的惶恐,仿佛在告诉她无论怎样都没有关系。
许嘉失去停滞不前的理由,只得被推着向前走了:“九点半怎么样?”扯高唇角,试图让语气更轻松,“我包了馄饨,你如果不介意,可以来一起吃早餐。”
张准笑着说‘好’,临了又说‘明天见’。
屋内格外安静,能清楚地听到隔壁空调机箱震动发出的响。
许嘉用干布擦着头发,习惯性地去拿药,可握着拉杆的手却再也无法动作。
迟疑半晌,发尖的水逐渐沾湿毛巾。
她缓而垂眼,终是关上抽屉。
风吹过,厚重的云层挪移着逐渐遮蔽月光。
黑色轿车停在小区外,车内仍亮着灯,能看坐在其中的人影。。
邵宴清以二指夹住烟卷,腰身前倾,小臂撑住方向盘,歪头望向高处的居民楼。
现在是凌晨一点,人们大都已经入睡,一扇扇紧闭的窗户排列在井字格内,像是切割整齐的糖块。
邵宴清按揉着酸胀的额角,眼前又浮现出许嘉与那个男人交握的手,不觉咬牙,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切’。
搞什么。
那个无关紧要的男人,只是许嘉用来刺激他的工具而已。
邵宴清蹙眉,重重咬着雪茄,分明知道不该焦躁,胸口却依旧沉闷得无法呼吸。
半年,六个月,一百八十三天......
他费劲千辛万苦,想法设法地寻找着,才终于从霍思思口中得到许嘉可能去往的地点,便是一刻也没有耽误,深夜就驱车前往南桑村所在的小镇。
不敢入睡,甚至三餐都用面包解决。
他生怕沿途耽误时间,而错过与许嘉重逢的机会。身体虽然疲惫,但心情是雀跃的。
邵宴清原本以为,他将会迎来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又有苍蝇?
邵宴清想起张准的脸就烦躁,指尖敲密码似地狂点着方向盘。
他想不出许嘉到底发了什么疯,竟会选择那样一个平凡的男人。在他看来,张准是丢入人群就再也找不到的类型。
许嘉绝对不可能喜欢张准。
邵宴清万般确信地想,随手碾灭了烟,戴上眼罩在车内将就一宿:‘这种情况很快就会结束,等再见到许嘉,我要将一切都说清楚。’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隔日,是被卖早餐的小贩吵醒的。
邵宴清按揉着酸痛的肩,边打哈欠边翻开化妆镜,梳理着蓬乱的短发,想用昨日剩的热水冲些咖啡。
身体朝左侧,余光却瞥见窗外。
他一愣,手悄然松开,刚拿起的速溶咖啡又落回抽屉里。
戴普通的黑框眼镜,穿T恤配牛仔短裤,背着幼稚呆板的双肩包,脚踩双看不出牌子的运动鞋。
不远处那位与门卫交谈的男人,正是昨日缠在许嘉身边的张准。
根本来不及思考,燥火蹭地蹿至胸口。
等反应过来时,邵宴清已经跟在张准身后迈入小区的大门。
一直走,看见第二棵榕树时左转,继续向前,然后停在最里面的单元楼。
三层高的建筑没有电梯,倘若再跟进去,他必定要和张准碰上面。
邵宴清只能在外边等,靠着墙,像蹲点的特工似地守在角落里。
时而踢弄着脚边的石子,时而探头朝楼道内望。
他既烦躁又焦心,快要将表盘看烂了,也没有见到张准出来。
一秒,一分,时间在滴滴答答地向前走。
日头升高,阳光向西斜,原先平整的地面已被来回移动的石子磨出小坑。
再也等不下去了。
邵宴清攥拳,腰身攸地挺直,正要提步冲进楼道。
“东西都带齐了吗。”
恰时,听见令人厌恶的声音。
邵宴清忽而驻足,心脏急速跳动着,垂在身侧的手却止不住轻颤。
“嗯,我还准备了便当。”
许嘉笑着回答,语气里似有幸福。
张准接过她手里的餐盒,稍许欠身,亲昵地凑近她的耳畔。
邵宴清听不清张准说话的内容,眸间却印出许嘉的笑颜。
那两只一大一小的手触碰、分开,而后再度紧紧交握。他们凝望着对方,眼中的温情似为爱意。
云层挪移,阳光在楼宇间划出明暗的界限。
邵宴清远远地看着许嘉,短甲几乎要陷入掌心。
胸口泛起尖锐的痛,眼前如若不是幻觉,那大概就是噩梦了。
但邵宴清希望许嘉快乐,于是更无从阻拦,像被封印般地站在原处,卑微地痛苦地见证她与他的幸福。?
第70章 天鹅
◎“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蓝色皮卡驶入山道,窗外的景象由城市转为乡野。
道路愈发崎岖,两侧的树影遮蔽太阳,偶有树叶刮蹭车窗,发出窸窸窣窣的响。
张准随意地挑选张CD,将音量的旋钮朝右转,车厢内很快传来轻快的乐声。
许嘉终于被其带动,身体轻微晃动,哼唱着某一段旋律。
张准望向她。
许嘉也投以视线,微笑着回应他的目光。
南桑村的桃园由果农们自发建立,平时有空就互相帮忙打理,长久以往也成为了此处的景观。
张准曾设想将‘南桑桃园’宣传为当地的景点,一来可以吸引游客,二来也能给果农们提供更多的销路。
“以前鲜少有商贩来这里收果,每年秋天,桃子总会大批量地烂掉。”
张准瞧了眼左侧,缓而转动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幸亏有线上平台,情况才较前两年好转些许。”
许嘉:“南桑村的桃子甜又新鲜,只要宣传到位,肯定能卖出去。”皱眉思索着,提建议,“要不试试果干或果汁呢?这种小零食应该会很受欢迎吧。”
张准替她拉开车门,笑:“知道了,我改日就和村长去谈。”
许嘉微怔,有些不好意思:“诶,我没有营销经验,只是随便说说。”
张准:“我倒认为这是个不错的点子。”弯腰,拿起便当盒,“如果后续进展顺利,你就是最大的功臣。”
张准从不说恭维的话,而像是每个词句都是真心实意。
许嘉垂眼笑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可就等着领奖状了。”
话落,指尖尝到陌生却温和的暖。
许嘉本能地一颤,并没有挣开张准的手。
人类拥有极强的耐性,只要长久地处于固定的环境,就能够适应全部变化。
许嘉并不反感张准,甚至对他报以感激之心,如果没有他陪在身边,自己恐怕只会迎来更深的堕落。
昨夜没有吃药,却难得能浅眠两个小时。
这显然是一种极好的转变,而她绝对不可以忘恩负义。
两人肩并肩向前,待到太阳高升,张准侧身替许嘉撑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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