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宫小姐,符咒里有结界术吗?有的话请拿在手上准备好。”
见马宫照做,鹤见抖了抖画卷,说吧。
“你怎么发现的?”
老板娘不情不愿地开口。
“其他灵魂都只能在画中世界活动吧,只有你是走出房子,甚至到门口迎接我们的。”
回头望向走廊中那些纸门上惟妙惟肖的雪景图,松田恍然道:“这些都是在门口望出去的景色,只有你能去到门口,绘制这些图。”
她画这些景色是为了什么?
只是让困在松岭屋的亡者们能看到外界景色、四季变化,用些许装饰让他们心里舒服些吗?
“怪不得,就连星空,这些也是你画出来的吗?”
诸伏景光再次仰望头顶绚烂的群星和静谧的圆月,要不是在这个诡异的地方看见,他或许很愿意真的找个地方躺下来慢慢欣赏这幅美景。
画师望着周围,都是自己一笔一划描绘出来的乐土,终于露出一个微笑。
“没错,这些都是我画的,这是我准备的人间仙境,漂亮吗?”
如果只看画中场景的话,诸伏景光点了点头,的确是难得的美景。因为凝固在被画下来的那一瞬,因此也就没有枯萎、衰败、凋零,没有任何会破坏这份美感的自然规律。
等等,这样来看,这位画师难道是满怀着爱意在绘画这些她看到的美景吗?为了让无法离开松岭屋的其他灵魂都看到?
距离几人所在位置最近的一扇纸门上多出了两个人影,一大一小,五官虽是画出来的,但耷拉下来的眉尾实在特别,让人能一眼认出来。
是画师老板娘受伤后最早出现在空白画卷里的那对父子。
马宫久子手里捏着符咒,仔细打量两人的神色,难掩对火焰的恐惧,但却依然守在离他们最近的拉门上。而父子中那位身形更小的少年人,是不是和画师有些像?
“他们和你是什么关系?”从画中世界跑出来攻击他们的那些灵魂中,只有这对父子最为积极。
“是我的家人,丈夫和儿子。”
画师生前是这一片村庄里有名的画家,在照相机不那么普及的时代,用绘画留下自己存在的痕迹是有钱人家的惯例,除此之外,她还会接手神社和寺庙的委托,设计绘制神像。
她与村里一位木工结亲后育有一子,只是幸福的生活并没能持续太久。
在孩子十岁的时候,一场疫病席卷了村庄,很多人都因为疫病去世,就连画师的丈夫和孩子也重病在床。
只有画师,因为工作被人请到城里,避开了这一劫。
要说相机不普及还有疫病,那至少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铃鹿樱子所在的那间神社,那尊神像被打造出来的时间,松田回忆了一下,没记错的话就是四十到五十年前。
因为铃鹿樱子提过,神像总共就补过两次漆,每二十年一次的话,制造时间至少是四十年前。
“振袖之神的造型,特别是腰带部分,是你画的?”
想起腰带上勾勒人物的线条和纸门上出现的这些人像几乎一样,松田阵平不由发问。
他心里有一个恐怖的猜想。
画师勾起嘴角,注视着纸门上父子俩的眼神温柔,表情也很平和。
“是啊,我可是花了好大功夫。”
什么意思?
马宫久子双膝发颤,手指间不断沁出的冷汗让她几乎抓不住符纸。她飞快地把手在衣角上一抹,重又抓住符纸,同时大脑中不断运转。
画师还在叙说。
“我早年游历时几乎走遍全国,往来于东西两地,造访过各种地区,了解不同的风俗习惯。但是,我很惊讶的是,很多地方并不热衷于唤回死者,反而祭祀是为了让死者别再回来。”
她的眼神中带着孩童般的天真不解。
“活着的人擅自认定死者无法与他们生活在一起,于是有了盂兰盆节这样让死者回来看望的节日,只有这么一天,这不是太无理了吗?”
她伸手指向自己画出的风景图,“我想到一个点子,让我们一家人能一直生活在一起。”
振袖之神不是能惩罚恶人并收走他们灵魂的神明吗?
那么反过来,只要自己在人间绘制出足以以假乱真的“腰带”,是不是可以让死者留在人世?
第104章 不存在的松岭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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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师的话犹如石破天惊, 震得所有人一时失语。
“振袖之神的传说里不是有禁锢恶人的灵魂,让他们无法脱逃的说法吗?我就想反过来,如果在我的房子里画下和神像腰带一模一样的景致,并且把死去的人的模样也画上, 那么——”
那么,传说是否会实现?
“你诅咒了他们?”
诸伏鹤见幽幽的声音响起, 她看起来平静极了,可手上打火机原本笔直向上的火苗却明显地飘忽了几下。
画师对此看起来一无所觉,还笑着点头,“是啊,为了抓紧时间在俊生和太郎真的死去之前完成这一切准备, 我完全是不眠不休地绘画, 一直画, 一直画。”
让画师免于一劫的工作就是为振袖之神的神像上色。
她白天要在神社里给神像上色, 夜晚回到自己的家中还要根据记忆同比放大白天画过的东西并描绘在自己家中, 松岭屋的原型就是她的家。
最后还要制作纸娃娃亲自诅咒她的家人们, 让他们按照传说进入腰带。
诸伏景光不解,“振袖之神的腰带上是地狱图景。”
而且, 真的画了村里人进去, 其他工匠不会发现吗?
“我说过了, 那场瘟疫让村里很多人都死了。”画师的嘴角再次勾起,指着纸门中的几个人影道, “这是瓦匠家的孩子, 这是猎户的妻子, 这是......”
“你是说, 全村人都参与进来了?”
画师叹气,“也不是所有人吧, 总有人不愿相信的,但是心底里还会抱有一丝万一呢的期望,所以也没人阻止。”
画工精湛的人都擅长观察,画师当然看得出很多人心里是什么想法,但她不在乎,只要没人阻止她就好。
于是,在所有人的默许与放纵下,画师先画了村里得了疫病的所有人和村中风光,然后又在上面盖上了地狱图景以瞒过出资的豪绅。
那一次瘟疫,恐怕侥幸逃过的人都是因为被雇佣去建造神像了。
如此一来,振袖之神的信仰一定得到极大的加强,神力增强,使得画师的异想天开有了实现的基础。
现在只有村中老人知道传说的后半段,恐怕这是他们刻意隐瞒的,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曾利用这一点做了近乎亵渎神明的事,又或许是怕这松岭屋真的成了所爱之人的地狱。
在其他小神像的建造上,村民们也不是忘记,而是刻意地忽略了腰带花纹。
因为生者们的眷恋被强行唤回人间的亡者们便被牵引着来到了画师的家里,再也无法离开。
只是在无人格的神力如同电脑程序般的运转下,松岭屋开始沿着固定路线迎接死者,像是柴崎和安西这样新死的灵魂也被自动牵引到了这个松岭屋。
“在住的屋子里画完了全部的画后,我想了想既然大家都要住进来,这就已经不仅仅是我和俊生太郎的家了,是所有村民们停留在人世的旅店。”
所以干脆就起名叫松岭屋。
“我怕他们看腻了这里面的样子,每隔一段时间就将从门口能看到的所有景色画下来。”
松田阵平理清了松岭屋的来源,但除去因为瘟疫去世的村民们是因为爱的诅咒进入了松岭屋成为第一批住客,这几年来铃鹿樱子经手过的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复仇。
“这几年真的因为神罚来到这里的人呢?”他沉着脸问。
这些人的的确确并不是什么恶人,因此之前误入的游客并没有受到伤害,反而得到了热情的款待。
但是真的因为神罚死去的那些人,数量不多,难道是被旅馆里的先住民们镇压了吗?
画师咧嘴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还没等她张口——
星光被一只爪子撕破。
一只巨大的橘猫从天而降。
清凉的夜风在几十年间第一次吹进,几人被麻痹了的鼻子终于分辨出房子里原本的焚香味,还有颜料、松油等混杂的特殊气味。
“喵,鹤见。”地狱迎接科的猫妖火车小姐舔了舔爪子,“鬼灯大人说有很多亡者要带回去。”
火车小姐是喜欢吃死尸的妖怪,对死亡的气息有着独特的感知,但被神力遮掩的这块地方着实难找,要不是有雕鸮在上空指路,它会完全略过这里。
“就是这些?
火车小姐打了个哈欠,身后一排排穿着统一黑色和服的人窜出来。
“夺魂鬼,整队!”
“夺精鬼,整队!”
“缚魄鬼,整队!”
“今天也要为亡者竭诚服务!”
“节哀顺变!”
喊着诡异的企业口号,黑和服们分成三列,冲进松岭屋内部。
画师拼命挣扎着,不顾火苗再次舔舐上她的身躯,嘶吼着,“不要带走他们!俊生、太郎——”
她筹谋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和自己的家人再次生活在一起。
见到诸伏鹤见一行人时,画师就已经察觉到他们绝不是单纯的旅人,很可能是来拆散她家庭、毁掉她的世界她的生活的除妖师。
还要如几十年前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一切自己珍视的东西,被神明、被不可避免的死亡、被世间规律夺走吗?
她当初成为画师,就是为了留下美好的瞬间,使其在画布上成为永恒啊。
她想要赶走这群除妖师,用鬼魅的场景、有限的攻击将他们吓跑,只要这一夜过去松岭屋会在神力的作用下再次消失。
她的乌托邦便会永存。
火车小姐巨大的猫爪直接将忽然爆发的画师压在了地上。
“你留下来的家人,已经都不会说话了吧。”
松田望着由狱卒们带着出来的灵魂,各个都是木然的、空洞的表情,除了那对父子下意识的靠近外,他们都对正在巨型猫妖爪下挣扎的画师视若无睹,即便这是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家人。
“只是会动的人偶而已,你真的觉得和他们在一起很幸福吗?”
鹤见将眼神从狱卒队伍中收回,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们只是普通的灵魂,没有变成妖怪,强行留在世上自然要付出代价。”
振袖之神连神格都没有,神力低微,最多只能构建通道并屏蔽地狱。
画师理想中的乌托邦,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恐怕现在的状态,转生都难。”她垂下眸子,压住一闪而过的悲悯。
“这个妖怪,”火车小姐的鼻子微微一动,“居然是活人异变成妖怪的,能吃吗?”
“等等,火车小姐,我想问她最后一个问题。”
鹤见拦住火车小姐伸出舌头的动作,蹲下身靠近猫爪下那个模糊的身影。
“这些年新来的,死于神罚的人的灵魂,去哪里了?”
被迎接科狱卒们抓出来的人中没有一个穿着简洁的现代服饰,鹤见仔细留意,没能看见柴崎和安西。
“昨晚来到这里的两个灵魂在哪里?”
在听到刚才鹤见与松田的话后失去了所有气力,委顿在地的画师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诡异笑声,“今天新画的雪景图,好看吗?”
她怎么可能容许那些烂泥进入自己理想的家园!
确认松岭屋在火车小姐的妖火中燃烧殆尽,周边的树木却没受到半分影响,连雪堆都没有因为高温融化半分,几人沿着原路返回。
比预期更快解决,现在不过是刚刚过半夜十二点,开着车进入长野市找家旅馆休息还来得及。
虽然能睡在柔软的床上算是一个好消息,只是由振袖之神信仰引发的接连两个悲剧故事让大家此时都没什么心思活跃气氛,一路保持着沉默,直到抵达旅馆。
出于某种默契,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现代风格装修的连锁酒店。
电梯里,完全来自现代工艺的装潢与明亮的白炽灯带来了莫名的安慰感。
马宫的声音有些飘忽,她盯着电梯的金属门,还算干净的金属表面反射出扭曲的人影,脑袋尖细,手脚比例失调,完全不像个活人。
“画师,她应该是在画神像和房子里那些画的时候就死了吧。”
一整座那么高的神像,怎么可能几天就能完工呢?就算有村人帮忙,十天半个月甚至个把月总是避免不了的。
而以今天见到的画师的精神状态来看,她那个时候恐怕从没休息过,生怕病倒在床上的父子俩先一步离去,来不及等到松岭屋建立,再被她祈求的神罚带回。
哪有正常人类能撑住那么长时间的废寝忘食呢?
但是不是人呢?变成妖怪或许就能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
火车小姐说的活人成妖恐怕就是指当时画师的执念让她脱离了□□束缚。
生与死的界限,人与妖的区别,在今天晚上似乎变得不明晰起来。
诸伏鹤见正皱着鼻子擦拭黑伞,现在上面沾了浓重的画具颜料味道。
“当然,不是随便谁照着神话传说画一幅画就能成真的,她那时候已经具有妖力了。”
她拿着纸巾又重重擦了几下,“可以说,没有她,振袖之神不会成长到现在能签订神使的程度。”
神明与信众永远是相辅相成的,谁也离不开谁。
“所以才说,她的松岭屋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啊。”
那些灵魂不可能永久存在下去,只是执念下的一场幻影而已。
“接受事实对她来说这么难吗?”松田把玩着完好无损回到自己手里的打火机,上面似乎也沾染上了一些颜料的香味。
“那俩父子死前她都只是忙着自己的松岭屋计划吧,明明可以一起共度最后的时光。”
诸伏景光的声音很轻,“因为害怕吧?只要让自己忙起来,就能假装不知道即将到来的离别。”
不管多么痛苦,拥有生命的人就得好好活下去。
谁都知道这一点,但不是谁都能做到。
叮。
前台给几人办理入住的房间在六层,电梯不用多久便再次打开。
房间是相邻的,刷卡进门之前,鹤见忽然站住。
马宫久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同样还没进房间的两个男人,露出会意的表情,率先走进去,“我先洗澡。”
松田双手插兜,“累死了,我也去洗澡了。”
走廊里瞬间只剩下鹤见和景光二人。
鹤见看了看茫然地看着自己的二哥,想了想还是走近一步,“已经转生了。”
诸伏景光原本还有些不明所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呼吸一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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