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樾不想以‘但他心中只有你一人’来反驳。
男人心中只你一人,不代表他身边不会出现其他人。若阿兄不曾身死,他会是万众期待的下一任皇帝。为皇者,有喜后宫佳丽三千人者,也有此生唯爱一人。阿兄会是后者,只要樊娘愿意,他一定会将后位给她,但她也清楚明白阿兄的抱负,他的后宫不会只有樊娘一人,就如陛下一般。
可是,当他们身边出现其他女人,即使爱意不变,在各方压力之下,他们要去宠爱其他妃子,也就是从此时开始,那纯粹的情爱就掺了杂。
年幼时,她得知自己那么耀眼的阿兄居然被人拒绝,那时她虽不知晓太子妃之位的尊贵,可她也听过看过,被人因为是太子最宠爱的妹妹虚情假意,‘照顾’过,她知道多少人对那个位置趋之若鹜。
容清樾跑去问这个女子,她说:
“我爱他,但我不会因为爱困住我自己,那不值得。”
樊娘捏着酒杯,透过窗框遥遥望出去,回首时,岁月已在她逾近四十的面上留下痕迹:“好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情报收集得差不多了,想从什么地方开始?”
第32章 叁贰
关于容清樾身世的探究来得突然, 但幕后挑唆的人并没有进一步压迫,仅仅止步在她胎记位置不同,并未即刻向外宣言她是假的, 留一个引子引人遐想。
不是他们不想即刻借此发挥, 只是现在还不需要用到这步棋。
容清樾酒量极好, 只是外表看着迷醉,眼眸完全睁开, 氲着水汽,里头是一派清明:“随便从哪说。”
“昌宁七年孔家于瓷俑之战落败, 的确因为霉粮。霉粮的来源尚不明确。”
“除去昌宁开年那几年多灾害,唯昌宁五年和昌宁六年两年风调雨顺, 民泰国安,除去当年所用各州县的粮仓存余的粮食足够, 都能余出粮食来供给前线,即便青营骑兵的军饷、军粮多被克扣,如何就要用霉粮充数?”
容清樾清楚记得, 那几年因粮食丰收,陛下总是深皱着的眉心都开怀展开。
“北晋风调雨顺, 可殿下忘了?那两年,一年南启大旱,一年西佑大涝, 他们的粮食稀薄。”
她这么一提, 容清樾就明白了。
灾荒年份里, 粮食最金贵,价格自然水涨船高。北晋粮食储备充裕, 可也耐不住朝廷倒卖粮食大赚一笔。贪欲会迷失人的心智,等回过神来, 北晋的粮食便不够了,下发到边境时只能拿出陈粮来充数。
“只是我不明白,下发军粮从户部开始就可以动手脚,这些尚能隐瞒,然青营骑兵因霉粮已出现身体问题,为何当年不见驿报上报?”樊娘放下酒杯,直起身时,与躺在摇椅一晃一晃的她对视上。
边境大战关乎国之安危,这样危及国本的事,无论霉粮是谁的主意,也决计不该阻拦上报才是。
“霉粮事真,孔怀甄是忠将。他想必在察觉粮食出现问题时,已然上报,向云都求援。但此事涉及人员众多,层层相护,让他求援无门。西佑大军逼得紧,孔怀甄就是命人亲自赶回云都上报都没有机会,便是有也会被一直监视他们的人拦截暗杀。孔怀甄有自己的军田,但常年战乱,城池你来我往遭人践踏,种不出多少粮食,青营骑兵是活生生被逼着吃那些霉粮上场作战。”
在没有任何实证的前提下,容清樾只能这般猜想补充。
“手底下的人去查过,当年可能参与这件事的人,皆死了个干净,或病死或遇山匪。”樊娘神情肃穆,说,“和强逼太子前去为质的官员一般无二,早早被处理干净。”
“瓷佣之战还幸存一人。”容清樾说 ,“在定风手底下。”
“韩召?”樊娘很快从脑子里搜索出这人,道,“此人是孝子,留着也无用。他的老母、妻儿的踪迹至今不曾查到,必然捏在宋致那老儿手里,不若以宋致的性子必不会留人。要想在他嘴里套出什么来,难。”
所查到的东西,并没有明确指向宋致,可她们都明白,宋致不可能不掺和在里面。
宋致这十几年,在他们没有能力的时候,把所有能威胁到他的东西都清了个干净。
只是,既然已经赶尽杀绝,徒留一个有可能的祸患,不像宋致的作风。
容清樾不是极顶聪明的人,能力顶点在那,她某些时候猜不到宋致走的棋用意到底是什么。
“我需要能撬开这个人的嘴,即使紧追往事已经追不到缘由,拿来对付宋致已经没了什么用处,但于孔家而言,他还有用处。”容清樾喝了菡萏送进来的醒酒汤,待她出去将门关紧,才继续与樊娘搭话。
她有乔闽中留下的卷宗,但里面并无实质性可以指正宋致的东西,呈上大殿,也不过是为孔家洗清罪名的证据,甚至洗清证据也不够。
谢无呦拿到事关霉粮的卷宗给她后,她找秦照曳看过当年上报朝廷的乔闽中所写另一份卷宗,找了能辨别字迹笔锋走向的能人,确实是同一人所写。
即便如此,呈上大殿,她能找人说明次卷宗与冤枉孔家的卷宗是同一人所写,朝臣也能再找一人来说这两份卷宗的笔记非同一人,届时谁也没法说谁说的就是真的。
物证之外,还需人证来支撑。
韩召是个孝子无错,可不能为那忠贞卫国的将士洗刷冤屈,是她的过错,也是这个国的过错。
“且不说这些,宋致那女儿又是个什么意思?”樊娘眯了眯眼,宋时雨是大家闺秀,鲜少出门,更不会来雍华楼这地方,她不大想得起她的模样。
容清樾手掌撑着偏歪的头,手指轻轻敲击额角,想了一会儿说:“定风与我说,进都那日在城外遇着宋时雨,无意间救了她,这回便是报恩。只是那偶遇颇为刻意,她在那日前一连几日在那处练骑术,刻意等着他一般。”
“萧世子因她爹受困于都城,她却想要嫁给萧世子,她应当明白,萧世子绝不可能答应。”樊娘说,“她如此,是要走到宋致的对立面去?”
宋致于北晋来说是祸患,之于宋时雨确实疼爱她到骨子里的爹,孝义在前,是出于什么,让她要这般做?
***
啪——
“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
男人手劲不轻,宋时雨头偏了过去,白皙如玉面的脸上浮出浅粉色的手指印,她犟着拉过裙摆,身板挺直地跪了下去:“女儿不孝,但求阿爹成全。”
宋致此一生没被这样气过,指着她的手不住地抖,土黑的脸上都气出一抹红:“你可知你爹我与这萧家的恩怨?”
“女儿知晓,”宋时雨下颌微抬,眼睑上掀,让宋致足已看清她眼里的坚定,“可萧烨白我非嫁不可,求爹爹成全。”
他瞧着千娇百宠养到现在的女儿,打在她身痛在己心,想要去捧女儿脸颊的手伸出的手僵硬收回。
“你爹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非要让你与我作对?”宋致闭了闭眼,实在想不通怎么就把女儿养成了这样。
“阿爹对我并无不好,只是女儿要还恩情,才忤逆了阿爹。”宋时雨也心有所痛,但仍旧持己见。
“恩情?你亲手送上门去的恩情!”
她知父亲手眼通天,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他,手垂在身侧触碰顺滑的布料,说:“不止如此,阿爹你可还记得,我十岁那年同阿娘还有七皇子外出游玩,路上遇着山匪,是谁救了我们?”
宋致隐隐有个猜测,但不开口,等着她继续说:“是尚且年少的萧烨白。母亲当年还怀有身孕,若不是他,弟弟不可能平安出生。”
话落,一室静谧,只有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屋外高树上花瓣垂落,顺着风的痕迹,漂进院里的假山下的水池里,随水面波动。
“你又怎知那人不是随意报了萧烨白的名号给你?”
宋时雨终是死心地闭上眼。
他的父亲手眼通天,却从不用在阿娘和她的孩子身上。
那年遭遇山匪,阿娘有八个月的身孕,若没有神兵降临般的少年,她的阿娘她的弟弟,将死在那一场混乱中。
少年不是萧烨白,他杀尽土匪,力竭死在了那里。
这些,作为丈夫作为父亲,当年事当年应知,他却一无所知。
他丝毫不关心谁救了他们,甚至期望他们死在那一场土匪截杀中。
宋时雨清楚记得,那日宋致遣人抵达时,问的第一句是:“七皇子可安好?可曾受伤?”
初时她只以为因七皇子是皇子,他怕陛下怪罪母亲,故而过分关心皇家的孩子。
现如今她只觉得,那一日父亲看向他们的目光,并非庆幸,而是怨毒地想要他们死的恨意。
人前他所表现出来的爱妻宠女都是假的!
“他说他是萧烨白,女儿只当他就是萧烨白。”宋时雨清冽的声音有如夹霜带雪,扑面而来一股冷意,“我只为报恩,不为他求。”
“好,好,好。”宋致这一刻收了所有的怒气,那张平静的面容下,却又不知蕴含着什么样的波涛汹涌,“你去找萧烨白,你问他愿不愿意娶你。只要他愿意,你爹我没意见!”
宋时雨俯身拜下,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唇角勾出一抹笑意,语调颇为欣喜:“谢阿爹成全!”
宋时雨拈着裙角踏出院门,宋致身边最忠心的高號进来,抱拳行礼:“大人。”
“大人就这么应允大小姐去找萧烨白,万一那萧烨白真的答应……”
“萧烨白是个披着狗皮的狐狸,他即使想在人前表现出纨绔,也不会在这时候与我攀扯上任何关系,萧烨白不会答应。”
云都关系错综复杂,朝堂之上看似多数人都是与他为营,往下探寻依然能有不屑于寻权的清流,他们看不上他这样步步为营的做派,萧烨白若要与这些人搭上关系,就不可能答应宋时雨。
“她爱闹就闹去。”宋致端起桌上凉了许久的茶喝了一口,问高號,“晋昭的动向如何?”
高號等他坐下,回答道:“晋昭公主的人最近隐去了踪迹,也许是大人所谋划的东西开始奏效,她有所忌惮。”
宋致抬眸看他,顷刻后笑了一下:“那不是忌惮,是试探,她在探我到底想干什么。户部放出去的人与我没有太多关联,换些重要的人出去,让晋昭不要太轻易找到,也不要找她找不到。”
“是。”高號领命,正准备退出去,想起一件事来,禀道:“大人,三皇子已启程回京,此次体察民情,三皇子查办了好些个贪官污吏,亲自下地带民种田,只要不遇天灾人祸,秋来必是丰饶。功劳莫大,陛下应会重赏三皇子。”
宋致嘴角两边厚重的胡子耸动,倨傲地说:“便是封王,只要立储圣旨未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给七皇子做嫁衣。”
第33章 叁叁
“不必过深探究宋时雨为何这样做, 她既要背离宋致走到定风身边,必然有她自己的打算,时日久了, 定风自然能从她嘴里套出些东西。”说到此处, 容清樾蓦然又想到另外一个可能, “不一定用套,她找上定风, 许是会直白说出自己的来意。”
萧烨白如今被困云都的处境与宋家脱不了干系,他不是痴傻, 如果宋时雨有事要借萧烨白来达成,必然要将她的来意坦白, 足够诱惑,才可能达成合作。
樊娘对宋家的内情懒于了解, 她只在乎他们所做的这一切最后能不能将宋家及和宋家根底相连腐蚀北晋的那些人扳倒,萧烨白与容清樾是师出一门的师兄妹,从宋时雨那里得到消息会来告诉她, 她自不必多费功夫再去调查。
“曹贵嫔在宫里掀开的事,不是曹尚书授意便是宋致的意思, 明显是朝你来的。”樊娘想到另一桩事,不免有些恼急,“你说现在只是风起, 还没拍浪, 可眼看着这事是对付你的, 该早做应对的准备才是!”
“樊娘,”容清樾叫她一声, 说,“人出生时记得不东西, 我不知我是不是真的皇家血脉,若人真的有心,恐怕皇后娘娘也不会知晓。”
樊娘说:“即便你不是真正的公主,为了事成,你必须让自己成为真公主。”
樊娘真的想过,容清樾有可能真的不是皇后娘娘所生的公主,而是宫外来的狸猫。不为别的,就看皇后对她的态度,与其他皇后所出皇子公主天差地别。
或许这次的事端,便是看重皇后对容清樾的态度引发。
必须依靠她现在最受宠的公主身份,他们现在所行的事,在钱财、人力、兵力上的筹集才能更为方便。
容清樾眼睛眨了几下,头疼地闭上了。
关于她身世的探究来得突然,但幕后挑唆的人并没有进一步压迫,仅仅止步在她胎记位置不同,并未即刻向外宣言她是假的,留一个引子引人遐想
不是他们不想即刻借此发挥,只是现在还不需要用到这步棋。
流言蜚语是她将宋致安插在户部的人清理后,他给出来的一个警告。
但即使如此,这步棋总有用到的时候,到时就涉及到两种可能——
她真亦或是假。
要证明她是假的,当年的乳母、胎记还有滴血验亲之外,宋致必须找到真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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