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氏一脚踢开钟婆子,呵斥道:“大夫都来过了,人也清点过了,你们是要逼着我承认这么荒谬的事吗?还是要让她们屈打成招?”
蒋氏哭道:“老夫人,我不敢啊!可这事分明还有猫腻,求老夫人马上再去查一查!”
她忽然又想起什么,指着凝碧继续说道:“我想起来了,之前有个角门上的婆子给七娘递过信,是外头传来的,一定是七娘在与人私相授受,凝碧这婢子是给七娘在外面跑腿的,她一定知道,就拷问她!”
“婶娘怎么还是如此执拗呢?不过恐怕要让婶娘失望了。”从内室忽然传出一道声音,只见崔幼澜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出来。
蒋氏抬起头望向她,一双眼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把崔幼澜撕碎。原本蒋氏倒是惧怕居多,若是俞氏突然死了,她是一定会被查出来下狱去的,然而此时崔幼澜出现,蒋氏忽然就不怕了。
她只是后悔,拼着自己一死也没能把崔幼澜弄死。
这个死丫头,她也不知她哪里得罪了她,从那日见到薛泽开始,她就一直在针对她,和她过不去!
蒋氏破口大骂:“七娘子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没想到却是好重的心机,连我都被你害了去,你看我这般不顺眼,莫不是那一日便和那姓薛的小子看对了眼,非要给他薛家出一口气不成?老夫人口口声声你要入宫,恐怕也没想到你本性如此水性杨花,今日我栽在你这里,来日你这未婚先孕,或许就要成真了也未可知!”
俞氏被闹得头疼,但蒋氏的所作所为又实在令人愤恨不已,她想当即叫人把蒋氏拖下去关起来,也免得再让蒋氏多说些污言秽语,不想崔幼澜却上前一步走到蒋氏面前,与她对峙道:“好,今日之事就算是我无事生非,故意要引了婶娘入局吧,但说到底今夜也只是闹了一场,过去就过去了,大家都毫发无损。”
她说着便转过身,拿起方才俞氏喝过的那一杯茶,看着蒋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婶娘若肯喝了这杯茶,今日之事便算了,明日我也会去向婶娘赔罪,婶娘可愿意?”
一见到崔幼澜拿着那杯茶,蒋氏便冒了更多的冷汗,脚下也发软,她哪还有来日,哪还有翻盘的机会呢?
崔幼澜又走近一步:“婶娘,你喝是不喝?”
“不喝!”蒋氏知道自己已至末路,扬起手便一把打翻了崔幼澜手里的茶,“崔幼澜,你好恶毒的心思,今日明明是你设计,你明明知道这茶里有毒,你却还让我喝下去,你还眼睁睁看着你的亲祖母喝下去,你简直是丧尽天良!”
茶盏在地砖上砸出一声脆响,立即便四分五裂,丁零当啷散在了各处,连同着里面所盛放着的茶水,也成了地上的一滩秽物,看不出原本的色泽。
俞氏一下子站起身,铁青着脸看着崔幼澜:“她说什么?”
崔幼澜深吸一口气,先扶住俞氏,然后才继续说道:“这是你自己亲口说的,婶娘,我当然不会让你喝下毒茶,也不可能让祖母喝下毒茶。我说了,只要你喝下这杯茶,那么过错便都是我的,可是你不敢。”
闻言,蒋氏浑身一震,然后彻底瘫软在了地上。
她本来以为俞氏今夜一死,她就完了,现在看来俞氏不会死,但是她也完了。
“你……你!”俞氏很快便想到了其中关窍,抖着手指着蒋氏想斥两句,却震惊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被崔幼澜重新扶回去坐下了。
崔幼澜站在俞氏身边,看着她因年老已经有些佝偻的身形,再度想起前世,不由心如刀绞。
她定了定神,也在俞氏面前跪了下来:“婶娘以为我有了身孕,不想着来禀报祖母,却企图用此事害了我和祖母两个人,她让钟婆子将我喝的汤药换成了落胎药,方才我已然凝碧去找人看过,里面的量足以致我于死地,而祖母喝的茶里也被
她下了毒,我早有防备,在钟婆子没注意时便换了茶。不过这件事确确实实是我故意做局,求祖母责罚。”
俞氏瞥了崔幼澜一眼,一时也没让她起来,只是对蒋氏冷笑道:“好啊,我只道你为人糊涂,没想到你竟如此狠毒,你的意思是想让人以为七娘是被我灌了药,没撑住才死的,那么看来我就是被她气死的了,你哪来的胆子!”
崔家是皇后的母家,满门煊赫,俞氏身上是有诰命的,崔幼澜是已经被崔家择定要入宫的人,任谁都想不到蒋氏竟然真的敢这么做,若是被发现,她有几条命都不够填上去的。
蒋氏见被揭发得彻底,崔幼澜一点辩解的余地都没给她,于是一边抖着身子一边哀嚎起来。
“堵住她的嘴,再把崔文和也去绑起来,明日一早先偷偷送去祠堂,千万别惊动了昭王殿下。”此时王妈妈已经领了人进来,俞氏向着她吩咐了一番,王妈妈很快便把蒋氏和钟婆子带了下去。
人都一拥而入,然而办了事又鱼贯而出,俞氏见崔幼澜还跪着,便叹了叹:“起来吧,你今日是有错,怎么能为了治区区一个蒋氏,就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呢?以后凡事还是来与我商量,不要自己莽撞。”
俞氏对于崔幼澜,已经完全算得上是轻拿轻放了,只是让她跪了一小会儿,思及她是要入宫的人,用上一点手段又算得了什么,这些放到宫里不过是小孩子闹着玩罢了。
但崔幼澜却没有动,还是继续跪在那里。
这时内室又出来一个人,俞氏一看竟是崔清月,刚要疑惑,却见崔清月也在崔幼澜身边跪了下来。
“你们这又是唱的哪出?”俞氏蹙紧了眉心。
崔幼澜和崔清月两人对视一眼,崔幼澜冲着她略一颔首,便对俞氏磕了一个头,道:“祖母,我……是真的有孕了。”
崔清月其实在俞氏和蒋氏到达竹风阁之前就已经匆匆赶了回来,并事先同崔幼澜一起躲进了内室里面,方才请来的那个大夫所诊的脉,自然是崔清月的。
等蒋氏的事情处理完,就轮到崔幼澜自己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晚说不如早说,俞氏或许会用到的药崔幼澜已经备下了,先前给过重金的大夫也早早就请来竹风阁的厢房里面等着了,崔幼澜绝不会让俞氏出事。
俞氏虽然并不能算是个很慈爱的祖母,但平心而论也从来没有亏待过底下的子孙们,甚至还对崔幼澜寄予了厚望,在蒋氏真的做出这些事之后,崔幼澜一直在想起前世。
前世身处宜州的俞氏得知了崔幼澜的噩耗,她的心境到底如何已经无从得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俞氏不会好受,而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却反而被蒋氏利用了此事,炮制了一出俞氏被崔幼澜气死的大戏。
崔幼澜根本不敢想,蒋氏到底是用各种添油加醋的话去刺激并且气死了俞氏,还是直接给俞氏下了药,或者两者都有,反正那时的蒋氏可比如今要轻松得多。
而崔幼澜对于前世是束手无策的,她只能通过这辈子的蛛丝马迹,去推测前世的一切。
她也无法就此原谅自己,或许前世真的如她所猜测一样,蒋氏因为俞氏要动了她手中的权柄,便利用她的事情设计害死了俞氏,也或许俞氏前世真的是被她气死的,蒋氏根本就没有动手。
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
“你说什么!”俞氏一惊,抚着心口半天没回过神,又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崔幼澜不敢去看俞氏,只是低着头,迅速地把那天在宫宴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她说完才抬头去看俞氏的神色,只见俞氏的脸已经煞白,闭着眼睛抿着嘴坐在那里不说话,胸口一起一伏的,明显是气得狠了。
崔清月见状连忙便伏到俞氏膝上,把准备好的药丸递到俞氏嘴边,又轻声哀求道:“祖母消消气,这事原是妹妹被人算计了,实在不能怪她。”
俞氏轻轻拂开崔清月递过来的药丸,沉声道:“我没事,用不着拿这劳什子药来给我吃,你们也太看不起我了。”
崔幼澜和崔清月同时松了一口气,而下一刻崔幼澜的眼泪也一下子涌了出来。
至少这一世,祖母没有被她气死,甚至亲口说了连药也不用。
见崔幼澜落了泪,俞氏也稍稍心软些,对崔清月道:“扶你妹妹起来,地上凉。”
姐妹俩一同在旁边坐下,俞氏半晌没说话,等再开口时,脸色又沉下去几分:“知道那人是谁吗?”
“不知道。”崔幼澜早就想好了说辞,“我当时很害怕,醒来就立即跑开了,若是没走,恐怕已经被他们抓住了。”
若是她直接说出徐述寒,俞氏是一定会让徐家来娶她的,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崔幼澜不想再绕到老路上去,索性说不知道,反正她本来就不认识徐述寒。
听她这样说,俞氏又沉默了,崔幼澜马上跑开了自然好,免得被抓住丢尽崔家的脸,但是她不知道那个玷污了她的人到底是谁,却也是件棘手的事,倘若没怀孕倒还好,虽然无法再入宫,大不了嫁给别家,总找得到肯的,可是她如今有了身孕,还是要找到孩子的父亲为好。
这时崔清月的脸红了红,见祖母和妹妹都不说话,便大着胆子道:“宫里除了圣上,最多的就是太监,所以那个人不是宗室就是臣子,甚至很有可能是圣上身边的近臣,那一日进出宫闱之人,不知宫里是否有记档,或许大姐姐那里能查出来。”
崔幼澜不防崔清月开了这个口,差点愣了,崔清月平时看着话不多,没想到此时脑子转得那么快。
“还是先莫要惊动大姐姐,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崔幼澜连忙阻拦,“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怕是大姐姐也没有办法,反而会给她多添烦恼。”
俞氏叹气:“七娘说的不错,若要去宫里查,牵扯便太大了,可若是不查……唉,如今都不提七娘入宫的事了,这往后可怎么办?害她的人也不是个东西,有什么便冲着崔家来,冲着她算什么本事?还是用如此龌龊之事,实在上不得台面!”
在这件事上面,俞氏倒是完全相信了崔幼澜说的,是在宫里被人害了,而没有怀疑她是自愿与人私通,这多多少少让崔幼澜好受了一些。
灯下枯坐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俞氏不敢立即就下决定,天也很晚了,熬不住只能先回萱茂堂。
她走前又看了崔幼澜一眼,并不多说什么,只是叫了崔清月出去,对她道:“你妹妹出了这种事,其实我一开始也在心里埋怨她,可终归最难受也是她,你这几日多顾着她些,别让她想不开。”
崔清月虽已看出崔幼澜好像并不很难受,但还是连忙应下,送了俞氏出竹风阁又回来,在回房前还是去看了看崔幼澜。
崔幼澜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坐着,见她回转来便冲着她笑了笑。
“妹妹早些休息吧,我也要回房去歇了。”崔清月道。
姐妹俩互相道了别,看着崔清月离去的背影,崔幼澜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俞氏是没事了,可还有一个崔清月,她也不能不管崔清月。
不是她所害,却因她而受害。
崔幼澜揉了揉酸胀的额角,却仍旧没有去梳洗就寝,没过一会儿,果真见到凝碧急匆匆跑进来。
她料到凝碧有事,直起身子还没开口问,凝碧便道:“娘子,徐……那人已经快到我们府外了。”
“我就知道。”崔幼澜冷哼一声。
从那日分别时起,她早就料到这几日徐述寒必定是让永丰永年两个时时注意着崔府这里的动静,今晚虽然没有闹得很大,但崔府却是有人进出过几次的,与往常明显不同,永丰他们不可能不去禀报给徐述寒。
深夜频繁进出,便不会有什么好事,徐述寒一定会坐不住。
崔幼澜也忙了一夜,她连灌了几口茶,便起身说道:“我要去出去
一趟。”
想也知道徐述寒来了之后会干什么,总不可能是在崔家大门口干等着,先不说他万一惊动了俞氏会彻底打乱她的计划,便是这府上还住着昭王,也不能由着徐述寒大晚上胡来。
“娘子不累吗?”凝碧连忙跟上前来,迟疑道,“不如我去拦下他算了。”
崔幼澜道:“他不会听你的。”
“裁冰和剪雪今日都受了委屈,特别是剪雪,你们两个先在房里歇了,不用来跟着我,凝碧跑来跑去也累了,你也赶紧去歇了,今日便让倚翠陪着罢。”崔幼澜迅速点完几个婢子,倚翠立刻紧随其后出去了。
夜晚的崔家祖宅还是那样寂寥,黑漆漆的仿佛可以把一切吞噬,包括方才在竹风阁发生的一场闹剧,也完全看不出任何踪迹。
已经是五六月的天了,夜风吹过来还是有些寒浸浸的,崔幼澜把斗篷往头上罩住,领着倚翠往崔家大门处去了。
按着今夜的情形,徐述寒若要找她,一定是正大光明从大门来的。
因着夜已经极深了,几个门房都打起了瞌睡,忽见得有两个身影远远走来,想起今夜仿佛是不太平,立刻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还没迎上去几步,人便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
借着烛火的幽光,门房看见了来人的脸,但毕竟他们只是宜州这里的仆役,对崔幼澜并不熟悉,斗篷遮了大半张脸,又黑灯瞎火的,根本就辨认不出来,只以为是府上的仆婢。
“把边门开了,”崔幼澜压低了声音,“我出去见个人,就在大门边上,用不了多少时候。”
门房当然不肯:“这不行,这大晚上怎能随意开门,若是被夫人知道了,一定会怪罪的。”
这几人还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夫人蒋氏,今夜已经彻底倒台,甚至很快就要成为阶下囚,但崔幼澜倒也不会在此时与他们说这个,她早就想到不会那么容易出去,便立即说道:“方才七娘子身子不适,府里便请了大夫,夜里出去拿药也不方便,便索性让他们配好了送了来,我这是要去给七娘子取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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