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还好,说起这个将来的小皇子,崔幼澜愁绪更深,却不便表现出来,于是只好低头夹了菜吃起来。
她忽然的不说话,周从嘉自然也看出来
了几分,他问:“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什么,都是以后的事,我杞人忧天罢了。”崔幼澜很快便否定,她心里像是灼烧着一把火,却不知该怎么解决,幸好杯中酒水渐冷,她便一口吞没下去,也算是稍稍平息了些许。
周从嘉一向是又有眼力见又有分寸的,然而他今日却不知怎的,正当崔幼澜以为他不会继续问下去的时候,却听他又说道:“你如此担心宫里的另一位崔娘娘,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事?”
崔幼澜没来由的心里狠狠一跳,抬头朝他看去:“你说什么?”
她探寻地看着周从嘉,但很快她自己又回过味来,说道:“我去岁在宫中被人所害,宫里自然是有事的,殿下也知道,又为何这么问?”
周从嘉正握着筷子的手不着痕迹地一顿,却不让崔幼澜看出来,淡声说道:“我随口问问罢了,你不必当真。”
崔幼澜一时之间没有说话,许久后道:“是殿下有事瞒着我罢?”
“没有,”周从嘉一口否决,“你多心了。”
崔幼澜只觉得抓住了什么,又切切叫他一声:“殿下!”
周从嘉叹气:“真的没有什么。”
“那殿下为何……”崔幼澜咬了咬嘴唇,“去别院也就罢了,是殿下身子不好,冬日里需要温泉来养身,可去了别院之后,又为何来这里,然后逗留许久,要至春日才回去?殿下难道是要可以避开盛都?”
周从嘉失笑:“你真的多心了,七娘。”
周从嘉与崔幼澜二人之间一直保持了距离,他也甚少叫她七娘,似乎这个称呼太过于亲昵,此刻一出口,崔幼澜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嘴,也无法再盘问出什么了。
于是周从嘉便继续说道:“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太过于生疏,有什么便还是问出来的好,若是隔阂多了,只怕越来越不能相处。”
崔幼澜垂下眼眸,听了周从嘉的话之后,她很是认真地默默想了一阵,而后才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既是如此就好,我也觉得,若我们还要继续过下去的话,还是直截了当地问出来更好,免得互相猜疑。”
周从嘉也跟着点头:“我早已无父无母,至于其他亲眷,你也看见了,除了那些宗室,就是柳家这几人,柳家离得远,也不会有什么事,即便有事也早早解决了,所以我这里事少,不会有什么事能叫你去猜来猜去的。再说宫里的事,我既娶了你,你我便是一体,万不会故意瞒着你,总是二人一同去面对的好。”
被周从嘉这么一绕,崔幼澜的疑心便慢慢消散了,听了他的话又无端生出几分惭愧,仿佛自己方才是真的对他有所怀疑。
其实周从嘉一个宗室,他又能知道什么呢?
崔幼澜在心里笑了一下,便撇开方才的事不提了。
二人一直饮至深夜,直到都有了醉酒之意,才算是结束了除夕守岁,各自回房睡去了。
第47章 泥人
按周从嘉的意思, 要一直留在这里直到春暖花开,后头崔幼澜自己也渐渐想通了,回别院、回盛都又有什么用, 来前就想过的,又不能时时陪着崔清月替她防备着,其余什么都是虚的, 于是也就安安心心继续住下去。
这里是通往盛都的要塞,虽地方不大, 但才过完年, 周围也就热闹了起来。
崔幼澜自小到大一直长在盛都,除了盛都便只有宜州, 家中管束又严, 几乎没有外出到别的地方的机会, 上辈子出嫁之后, 更是日日被囿于一隅,所以可以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日头才稍微暖和起来一些, 北风尚且呼呼刮着,崔幼澜便让人去回禀了周从嘉一声, 说是想出去逛逛, 看看此地风物。
不出崔幼澜所料, 周从嘉同意了。
这是他才有的好处,崔幼澜不由心下一松,周从嘉从来不会约束她什么, 除了非要将她带离盛都这一事之外,竟是事事都先遂她的意。
崔幼澜知道他体弱, 市井之中难免冲撞了,他自己亦未说要随她一同出门, 便也不再去叫他,只是自己收拾打扮了一番,便带着裁冰和凝碧出去了,这里的人除了柳家之外皆不知晓昭王来到此地,所以并不用很大张旗鼓,也不必担心什么,只在后头跟了几个随从。
她今日只装扮得素净,连幂篱都没有戴,原本心里还忐忑着,但等到出门一看,街上的女子们也没见戴幂篱的,这下倒放了心,还是自己太过于拘束了。
盛都什么东西都有,但这里倒也有盛都所没有的,来往的南北奇货,纷杂散乱着在各处摊贩上,都是崔幼澜不怎么见过的。
她刚刚才拿起一只彩绘的泥塑小人,这东西在盛都也有见过,甚至她幼时也不缺玩的,但这只泥塑小人又更特别一些,用色大胆出挑,造型也奇怪,看似是张牙舞爪的,不像别个那些都是憨态可掬的娃娃或者动物。
她见了倒不怕,反而觉得有趣。
崔幼澜正拿在手里看,裁冰见状便要付钱,那卖货的是个中年妇人,不是盛都这一带口音,明显带着浓重的南边调子,她笑着多说了一句:“这在我们家乡,是女子用来求子嗣用的,把它埋在家中,不出几年便可又得子又得女的。”
那妇人也是看崔幼澜的打扮和年纪,为了讨个巧便说了这话出来,其实极是合时宜的。
然而崔幼澜的脸色却微变,原本还一直拿着,这下却突然放了下来,摇了摇头:“我不要了。”
然后又匆匆拿了边上另一个寻常的玩意儿,照旧让裁冰把钱付了出去。
妇人见她不喜也没什么好说的,倒是裁冰悄悄问了她一句:“娘子为什么不要了呢?”
崔幼澜没有说话。
她已经不想再有一个孩子了,从前那样关切又伤心过,如今的一切只让她觉得像是在梦中行走一般,没有实感,既然如此,有没有孩子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她也想象不到接下来要与周从嘉生一个孩子,想到未来的事总让她陌生。
周从嘉若要孩子,那是他的事,她不想要,无论他用什么方式获得子嗣,那就与她无关了。
她不想看见,也不想再提起。
“怎么不要了?”
崔幼澜刚转身要走,却听到一声提高了的声音,不像方才裁冰那样小心翼翼遮掩着,更显得无比突兀,一时之间周遭许多人都听见了,纷纷朝她看来。
只见荔娘快步朝她走来。
荔娘今日也趁着天气好来街上逛逛,远远便一眼瞧见了崔幼澜,只是没有上前来打招呼,而是一直在后头跟着。
直到崔幼澜在泥人摊子前驻足,荔娘才忍不住上来,她只让后面那些随从不许发出声音,随从们见是柳家的人,又不知其中内情底细,便没有拦着她。
而方才那妇人说的话与崔幼澜的举动,自然也落在了荔娘耳中眼中。
这在荔娘看来实在奇怪,虽然崔幼澜和周从嘉成婚还未到半年,很不用急着要孩子,然而对于女子来说,总是尽早有个孩子才好,可崔幼澜却拿起又放下,似乎很是刻意。
不过荔娘也无心探究她的意图,她想起柳家这些日子因周从嘉的拒绝而一直愁云惨淡,甚至连这个年都没过好,周从嘉明明就在这里,却不与他们通个气儿,还是柳家渐渐才察觉到的,这让他们去也
不是,不去也不是,只能当做不知道。
荔娘自己更是被下了面子,她也算是周从嘉的表妹,怎么连个妾都不愿施舍予她去做了?
所以眼下,荔娘只想抓着这一星半点的由头来生出点什么事,给自己出口气,也让周从嘉可以出面,好过柳家根本见不到他,也不敢找他。
荔娘在崔幼澜眼中只是一个才长大的孩子,她的高声诘问虽然让她有些没面子,但崔幼澜也懒得与她去计较,毕竟这是在大街上,怎能当街起争执?
崔幼澜只是笑道:“原来是表妹。”
她并不去回答荔娘方才的问题。
荔娘果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只是上前几步,又对她道:“祖母都病了许久,可殿……表哥却没再回来看望过她,他从来都是最孝顺的,这都是你进门之后……”
她的话还没说完,后面的随从便在崔幼澜的眼神示意之下,一左一右将荔娘暗中困住,不动声色地强行将她带离了此地。
远离了人群,崔幼澜才松了一口气。
一时却找不到能坐的地方,崔幼澜又怕荔娘不知轻重,便只好把她带到自己的马车上。
昭王府的马车自然是极尽奢华富贵的,荔娘从没有见过,进来时先是呆了呆,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羡艳,而后便想起了什么,又红了眼圈儿。
她只继续嚷道:“你都不让殿下来看望祖母了!”
崔幼澜蹙了蹙眉心。
柳家老夫人的病她当然是知情的,周从嘉更是,自从那日他们忽然动身离开之后,柳家老夫人就开始称病了,而周从嘉也只是没有亲自再去柳府看她,一听说柳家老夫人病了,他早早便派去了大夫,还为柳家寻访到了名医,然而几次下来之后,周从嘉也知道了个大概,柳家老夫人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病,不过是老人家常有的病,她从前也一直有,调理着就是了,说是忽然病得厉害,不过就是为了那件事,也为着周从嘉没有给她和柳家面子。
那毕竟是周从嘉的亲祖母,他不好去拆穿,也无需拆穿,于是照旧是大夫看着,补品药材流水似的送着。
这些崔幼澜都是看在眼里的。
但面对荔娘,崔幼澜也不能当即与她掰扯得一清二楚,只得耐心与她道:“冬日里殿下的身子也不好,他素来体弱,不能见风不能受寒的,若是殿下为此而伤了身子,老夫人也不安心不是?”
荔娘自然是分辩不过崔幼澜的,只微红了一张脸,怒道:“你就会这样狡辩!”
“等开了春,天气暖和起来,殿下自会去柳家探望老夫人。”崔幼澜又加上一句,她也不管周从嘉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了,后头去不去也是他自己的事,她眼下先脱身了再说。
荔娘眼珠子一转,先是没有说话,半晌后,崔幼澜正要请人送她出去,便听她又说道:“那我今日也要见一见殿下,亲口与他说一说。”
崔幼澜无奈。
她知道周从嘉应是不愿意见荔娘的,但她不能替他回绝了荔娘,况且这会儿正是在大街上,她也怕荔娘不知轻重地闹起来,倒不是怕丢脸,而是不想那么麻烦。
先顺着荔娘的意思让她一块儿回府,反正由周从嘉决定自己决定见不见。
“那好……”崔幼澜话还没说完,马车壁便“砰砰”两声响,不轻也不重,却足以把她的话打断,一时让她和荔娘都愣住。
旋即外面便传来了周从嘉的声音:“你们二人叙旧也叙够了,荔娘下来,本王让人送你回家。”
荔娘的眼圈儿一下子红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面对崔幼澜,她的胆子是很大的,几乎是什么话都敢说,周从嘉没有亲的兄弟姐妹,那么他们柳家这些表兄妹们,也算是很亲了,崔幼澜只是一个刚刚嫁给周从嘉的外人,怎么能与他们做比较呢?
可周从嘉一出现,她立刻就像是一只鹌鹑一样了。
想起当日周从嘉对柳家老夫人的拒绝,荔娘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了,老夫人是周从嘉的外祖母,尚且在他那里碰了钉子,这么些时日愣是没去看望过称病的老夫人,更何况她一个小丫头片子。
而且她也想在周从嘉面前做出娴静有礼的模样呀!
荔娘立刻用帕子捂了半边脸,由裁冰扶了下去。
崔幼澜坐在那里没有动,并没有去送一送荔娘的意思。
隔着马车,她听见外面隐隐约约的说话声,荔娘正细声细气地与周从嘉问好,又问周从嘉什么时候回柳府去看望柳家老夫人。周从嘉的话不多,几乎是她说几句,他应上几个字,最后大抵是荔娘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便匆匆道了别,这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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