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龙点睛》作者:冬橘
文案:
在他的人生只剩下复仇这个目标时
命运之神特备一份大礼送到他身边
只是这相貌平庸的丫头也太以貌取人了
他这在江湖上闯荡了大半辈子的冷血杀手
看在她眼里却是无三小路用的文弱书生
还说他脸皮薄得有趣,不知是赞美还是侮辱
身负绝技的她究竟惹上什么天般大的麻烦?
让江湖上各路人马锲而不舍的追捕她
为救她,他不惜在隐姓埋名多年后自曝身分
以为早已抛开的恶梦再次将魔爪伸向他们
唉,杀孽缠身的人难道注定得不到幸福吗?
楔子
秋季已将近尾声,灿烂过一整个季节的花朵如今凋萎一地,枝上残存的片片红叶将周遭景物染成萧瑟的深赭。
在一处栽满奇花异树,铺排曲池假山,精心擘画出一片南国水榔风光的园林里,有名男子背负着双手,静静的站立在红枫下。
那男子外表看来相当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穿一袭米白儒衫,将举手投足间的斯文气质衬托得分外出色,教人忍不住要猜想他究竟是出身哪个名门世家,不然也该是世代书香方能淬炼得出的人品。
蓦地,自北地席卷而下的凛冽寒风猖狂地飙过林间,冻得白衣青年不由自主打个寒颤。他摩挲冰凉的双手,拢紧微敞的衣襟,眺向灰蒙一片的天空,不禁低声叹息,"风起了,看来今年的第一场雪应该会比往年来得早吧。"深锁的眉头泄漏了隐藏在言语后的萧索。
他摇摇头,微抿住唇,不愿放纵自己继续沉溺在伤春悲秋中,他抽出怀中玉箫,吹奏着属于晚秋的曲调;悲凉的箫声旋进风息里,倾注了满园秋意更加深浓。
也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萧萧风声里传来一连串的男女对话──
"大爷,您真是个讲义气的男子汉,为了跟不幸早逝的好友上一炷香,居然这样不畏劳苦与艰险,连夜策马狂奔八百里。"
"大爷一掷千金为咱们姊妹俩赎身,咱们今后就算是做牛做马,又怎么能够偿还得了您的恩情?"
"哈哈哈,恩情一事就别再提了。今后你们姊妹俩只管伺候我,伺候得好的话,吃香喝辣绝对少不了你们的份!"
风声中混杂了女子的娇声献媚、男人的趾高气昂,打乱了白衣青年吹箫的情绪。他烦乱的搁下玉箫,视线往声音来处寻了过去。
视界尽头是一名满身江湖气息的魁梧大汉,左搂右抱两个青楼女子,在一队青衣劲装的部属簇拥下,从园子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唉……该来的,终究是逃不了……"白衣青年将玉箫收回怀里,瞬间掩去眉宇间的浓重孤寂,换上副优闲自得的模样,举步迎了过去。
"请问阁下可是盛水帮的楼迎东楼帮主?"他的语调轻缓,礼仪无可挑剔。
魁梧大汉一皱眉,"我是楼迎东,你又是谁?"
白衣青年浅浅一笑,"在下'笑书生'。"
轻轻的一句话彷佛响雷,轰得楼迎东浑身一震,不禁退了一步。
"盛水帮跟应天门一个在天南,一个在地北,素无交游,也无恩怨,今日笑书生不远千里突然来访,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他谨慎的开口盘问,心头漫起一片不祥的预感。
"杀手楼门下来此的目的何在?楼帮主,你不觉得这话问得有些多余吗?"
这反问堵得楼迎东呼吸一窒,无法遏止的打个冷颤。
不等对方缓过气来,笑书生一脸漠然的扫视已经心生胆怯的对手,淡淡开口,"按照惯例,先让你五招,我看……你们就一起上吧。"
闻言,楼迎东怒哼一声,心中暗忖: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小子!就算你笑书生名列武林十大杀手之首,一开口就让个五招,不嫌太看得起自己的本事了吗?
他不再多说,锵地一声拔出佩刀,一抖手就是杀气四溢的七七四十九刀,手下帮众亦同时发动攻势,交织起一片绵密刀网。那森冷的银光紧紧缠裹住敌人,锋利的刀刀威胁着要将对方凌迟碎剐。
笑书生神色不变,眼神却很冷厉,施展有若风中柳絮般飘忽的身法,避过迎面而来的所有攻击,口中好整以暇的数着:"一招……二……三……四……五招,楼帮主,五招已过,恕在下得罪了!"
一声长啸出口,他瞬间化作凌厉剑光飞掠,光芒过处惨嚎声四起,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所有敌手都已倒卧血泊中,空洞茫然的眼大睁着望向天空,却已看不见任何景色。楼迎东瘫坐树下,颤抖的双手紧抓胸口试图堵住血窟窿,鲜血却从掌缝中不住涌出,要将生命一并带走。他的呼吸急促,却怎么也无法将空气吸进肺里;他的目光惊惧,怯懦的瞟向立在不远处的索魂使者。
为什么……为什么这煞星会找上门?他不会是发现了……不,不可能……
楼迎东满心慌乱,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挣扎追问:"谁……"
"谁买了我来杀你吗?"笑书生冷冷的看着这离死不远的男人,"半年前,你带着手下途经马佳山,踏平了马佳村,你还记得吧?"
一抹心虚掠过楼迎东眼底。
"原来你也记得自己干了什么伤天书理的事情。"笑书生读出他眼神中的含意,冷嗤一声,"既然你自己都明白滥杀无辜是天理不容的恶行,又为什么率领手下屠杀马佳村的良善百姓?"
楼迎东强睁着眼,咧开乾涩的唇,"我……我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笑书生一口揭穿他的睁眼瞎话。"你去跟那五十三名无辜丧命的村人说吧,说你杀了手无寸铁的他们,完全是因为大爷你'不得已'跟帮里的小喽罗们打赌,赌谁能在一个时辰内取下最多的首级,谁就赢得那三坛西域产的葡萄美酒!"
被说中了心事,楼迎东淌了一身冷汗,不由得脸如死灰。他蠕动着唇,还要辩解,却再也挤不出声音;气力崩溃流散,肢体的抽搐渐弱,意识却仍紧抓着最后一点求生的念头,不肯松手。
但他的努力激不起对方一丝一毫的怜悯。笑书生冷眼注视他的死亡,宣读罪名的语调听不出一丁点感情波动的痕迹。"楼迎东,你以为蒙了面、血洗全村就能将你们的丑事瞒得天衣无缝,却不知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终究有人知道了这罪行,为那五十三名无辜的殒命者抱屈,立誓取你们的性命血祭。你们应该庆幸,庆幸奉命来此取你性命的人是我,否则哪能让你们死得这么轻松如意。"
话一落,不再注意这即将断气的穷匪恶徒,他一抬头,无情的眸子扫过软瘫在不远处的两名青楼女子,"你们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这遍地血腥的景象很好看吗?"
女子们一惊而醒,抖颤的朝他拜了数拜,转身风也似的逃开。
庭园再度陷入初始的静默,秋风中多了股死亡的腐臭。
笑书生无视周遭血腥,仍是静立。良久良久,强戴上的面具滑落,露出一张满布厌腻情绪的面容。他紧抿着的双唇些微抽动,最后只吐出了一声幽幽叹息。
第一章
五年后迎仙镇
一声鸡啼惊破了黑暗,朝阳下是另一个日常生活的开始。镇民们抖擞着精神步出家门,草鞋踩在微湿街道上发出啪喳啪喳的声响,扰动了原本寂静无声的街市。
惯于早起的皇甫少泱今天自然起了个大早,趁空到街市上溜达。周遭的乡村风光安详静谧,却抚慰不了他浮躁的心灵──昨夜他依旧失望了,友人捎来的讯息依旧空洞,而他所渴望完成的使命仍然悬在半空中,嘲笑着他的这番徒劳无功。
到今天,距离应天门被灭之日已经五年了。一事无成的五年。
望着熙熙攘攘、为生活往来奔忙的过路行人,皇甫少泱再一次忆起命他踏上这无止境的追寻之路的那一天。
那日,在完成诛杀楼迎东这件任务后,尽管内心是千万个不愿意,深知此刻在应天门里迎接自己的只会是另一件任务、另一桩杀戮,他还是踏上通往应天门的道路,准备回报自己业已圆满达成任务的消息。
这么做的原因很单纯,所谓"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以报",应天门主救了他的性命,抚育他长大,又传授他一身绝顶高明的武功,注定了他今生今世将唯门主之命是从,即便他痛恨身为杀手的自己,憎恶用"替天行道"这四字做为夺人性命的理由,暗自渴望这个处境的终结,无论怎么结束都好。
但命运总是在人们最措手不及的时刻转向。
武林中形迹最为诡密、声威也最令人畏惧的应天门,居然在他奉命前往诛杀楼迎东的时候,毁于一场无名大火。而他,"笑书生"皇甫少泱,就这样荒谬的解除了束缚,重获自由──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对应天门那不可思议的倾覆,流传在江湖上的解释少说也有七、八种,却没一个具有说眼力。而皇甫少泱在应天门度过将近二十个寒暑,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那杀手组织究竟是如何的庞大可怕。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应天门的消灭,但有一件事他是十二万分的确定,那就是在应天门的消亡中,定有未知的阴谋介入。
于是他回到昔日总坛所在地的火场遗迹中,顶着烈日,淌着汗水,不住翻动着焦黑残木、缺损砖瓦,寻找任何可能印证他怀疑的证据,从日出直到日落。
就在最后一缕夕照即将消失在天际的时候,有一闪金光从层层瓦砾下射出,攫住他的视线。
"是这个吗?"
他的心脏卜通卜通的狂跳,呼吸乱了章法,不顾一切的趴在瓦砾中,手脚并用死命挖掘,最后竟刨出曾经属于门主的金环。
那金环对门主的意义重大,从不曾看他取下过,如今居然遗落在这里……
他紧咬着唇,皲裂出血、沾满泥灰的指甲像有自己的意识般,不断抠着金环上疑似血迹的乌痕;被刻意压抑的愤怒随那刺痛冲出心房,奔窜在周身血脉中。
回头再往瓦砾堆中探寻,这回掘出一截断玉。
玉已残破,但看那晶莹剔透的质地,细腻精巧的离工,在在显示这玉的价值连城,完全不是应天门这冷酷的地方所可能拥有的物件。
"就是你吗?就是你杀了门主,毁了应天门吗?"
他咬牙切齿的握紧断玉,不顾尖锐的断面已经刺穿掌心肉,只听到有个嘶哑的声音命令着他──
复仇!为我复仇!为应天门复仇!
从那天之后,他走遍大江南北、塞外边关,为了替门主复仇、为了替帮众雪恨,弹精竭虑没有片刻休息。
但是,五年的时光弹指而过。
五年前,他除了从火场中找到的一截断玉外没有任何线索:五年后,他所知的一切就是这断玉的来历委实太过神秘,任他再怎么费尽心思去追查,也查不出一星半点蛛丝马迹。
方从铁箍般的束缚中挣脱,转瞬落入另一重噬人的漩涡──他的人生就注定为别人而活。
皇甫少泱忍不住嘴角浮现一抹嘲讽的笑。
他虽渴望结束杀手的血腥生涯,却也没料到居然是这种藕断丝连、缠绵难解的结束法。看来人在许愿时千万得小心翼翼,谁知道命运会送来什么样的大礼。
在这胡思乱想中,他弯过了街角,初升的淡金朝阳越过低矮屋檐直射而来,瞬间照花了他的眼。
模糊的视界最是危险。他一皱眉,闪身转了个方向,于是将对街的一抹窈窕身影看得分外清明。
那是个年纪大约十七、八岁的姑娘家,一张鹅蛋脸上有着对饶富英气的眉,镶着对光灿黝黑的眼,一身洗得泛白的青色罗裙,显示她的背景在在寻常不过。
奇怪的是,这么一个外表看来只有"平庸"两字可以形容的女子,竟教他完全离不开视线,彷佛中蛊。
青衣女子似是察觉有人窥看着自己,四下略一搜寻,碰上了他凝望的眼。
他一愣,还拿不准该做什么反应,青衣女子却盈盈笑了,隔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与他颔首为礼。
多么洒脱的姑娘家,完全没有时下女子扭捏拘谨的习气。
皇甫少泱心中赞赏,一拱手,目送青衣女子离去。
人生如萍,聚散无定,今朝偶遇,再会无期。这样一位潇洒女子日后大概是再也难得见到了。
遗憾如浪潮吞没他的镇定。他心一阵骚动,足跟一松,就要追去。
你在发什么癫啊?
耳际的一声戏谑令他警觉过来,急急煞住脚步,收敛心绪,摒除那排山倒海而来的某种他无法分析的感受,在好片刻后才发现──
才发现这初春清晨的凝望对视竟在一瞬间,驱散了五年来从不离身的沉重。
清晨的山林烟霞缭绕,宛若仙境,湿润的晨风里满是松木香馨,闻之沁脾,崎岖的山路隐没在杂草落叶中,存心引人迷失路途。
在这杳无人迹的荒僻山区,今日万分难得的来了个白衣青年。
"唉唉唉,怎么又是条死路呢?难得出来游历,老天爷该不会这么不给面子,硬是要我将所有的时间都砸在找路上吧。"
皇甫少泱叹了口气,环视四周。左边是松、右边是柏、前方是潭,后面是草,至于那条领他进入山区的青石板路,早已掩没在云深不知处。
"真不该听信那跑堂的馊主意的。"他嘟囔似的抱怨,额角隐隐抽痛。
数天前,他为了与个消息灵通的朋友见面,风尘仆仆的来到迎仙镇,但结果仍是一无所获。昨夜,旅店跑堂见他独自一人坐在厅中发愣,便哈着腰建议道:"皇甫公子,东山有座前朝留下来的妙清观,景致挺不错的,观里的道长还会帮人解签诗,不管您是要找人、要求官,还是要讨媳妇,再怎么样的疑难杂症全都说得准、准、准,您不妨过去住个几天解解闷。"
他被"找人"一语迷了心,决定照那建议到庙里抽签诗碰运气,看哪位过路的大罗金仙、佛祖菩萨愿意念在他一片赤诚的份上,指引一条明路,也胜过自己无头苍蝇般的瞎找……然后他就这样被困在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深山里。
再叹了一口气,纷乱了五年的思绪被迫澄静,终于有欣赏山林风光的余裕。
就在这一刻,灰蒙的雾气猝然散开,晨光从叶隙中洒落,穿过氤氲烟岚织成一匹金色锦缎,从云空中飘然降下披在他肩头;轻暖的绢帛彷佛母亲柔软的手,抚慰他疲惫的身心,揉开他紧皱的眉头。
"这山林真是美若仙境啊……若不是迷失了路途,又怎会有这份福气见识?"
心弦醉动,他忍不住探手入怀,取出从未离身的白玉箫,信口吹奏,抒发满心的感动,赞叹天地的不朽。
喀!
突兀的声响切进音符间,乱了音韵,也截断了吹箫的心情。他一皱眉,四下张望,找寻声音来处。
喀!喀!喀!喀!
规律的敲击声从林子深处传来,撩起他难得的好奇心,他循着敲击声,踏入充满未知的一片浓绿。
雾气深重,阻断视线,似是拒斥着他的造访,但不间断的敲击声引领着他,逐步深入森林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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