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啊。”霍昭黎老老实实地点头,“你是女儿家,我不能看你身子。这个我知道的。”
“那……若我准你看呢?”女郎声音中带着颤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紧张。
“你准我看?”霍昭黎一愣,“……你便是准我看,我也不能看的。”既不想娶她,又看了她身子,被娘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收拾他。
他说着便要挣开女郎的手出去,却不料女郎竟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我不让你走!”
“你、你这是干什么?”霍昭黎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子,身后被一具柔软的躯体紧贴着,实在不乱方寸也难。
“小哥,你先听我说!”女子不管他怎样挣脱,总是不肯松手,霍昭黎怕伤到她,又不敢使太大劲,只得先由她这样抱着。
“我是贫苦人家的女儿,爹娘哥哥都去世之后,就被娉婷姐收留进这菡萏小筑,这里虽然不同一般风月场所,但总归还是迎来送往的地方,我绝不愿在这里终老。因此娉婷姐来对我说,只消诱拐得你成了欢好,就给我一笔银两,任我离开。我、我也是不得已的!”她说着走到霍昭黎面前,“小哥,我知道你是好人,就当为了救我,委屈你与我宿一夜吧!求求你,求求你了。”
她说得声泪俱下,霍昭黎仍是迷惘。
“姑娘,我脑子不聪明,你说的听不太懂……你是想让我帮你离开这里,是不是?”
女郎含泪点头。
霍昭黎心中不禁抱怨既然是这么简单就能说清楚的一回事,为什么不讲得短些,说一堆风月场所、迎什么送什么的,让他摸不着头脑。
“那应该不难。我这就去求大哥与江姑娘商量,如果你欠了江姑娘的钱,大哥是好人,会替你想办法的。”
“不用这样麻烦。”女郎咬着嘴唇,猛地将上身全部衣衫褪下,丢在一边。一双藕臂挂在霍昭黎身上,吐气如兰,“只要你接下来听我的,就能救我脱离苦海。”
霍昭黎见她脱衣,已经尽量快地闭上了眼,却仍然瞥见了女郎整个身子。想到要娶这样一个不太认识、又有点奇怪的女人做媳妇,不住地摇着头,喃喃念着“不要,我不要”,整个人僵成泥塑木雕,竟然被女郎轻而易举地推倒在了床上。
“小哥,你只要乖乖就好,我不会欺负你的。”女郎覆在他身上,双唇轻触着他耳朵,低低地道。一边说一边去解他腰带。
霍昭黎只觉得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脚冰冷,一时动弹不得。
“霍哥哥!”
正在此时,帘子一撩,闯进一个小小的身影。
“什么怪味儿!”小笛子捂住鼻子,往二人所在的地方冲过去,看着眼前的情形不由得瞪大眼,下一刻小拳头便如雨点般往那女郎赤裸的身上招呼过去。
“坏女人!放开霍哥哥!快点放开他!”
女郎柳眉倒竖,拎起小笛的后颈,恨声道:“就算你长得可爱,也不准坏了老娘好事,闪一边凉快去!”
说着手一挥,小笛子整个人就往帘子外头飞了出去。
没有预料中的着地声,却听外头有朗笑传来:“李嬷嬷,时辰已经到了。敢问你和我那贤弟,究竟是来了多少回合?”
女郎听到程逸岸的声音,低咒一声,狠狠瞪了犹自莫名的霍昭黎一眼,从容不迫地穿起衣服。她还未起身去掀开竹帘,程逸岸与江娉婷便已大咧咧地闪身入内。
程逸岸鼻子嗅了嗅,道:“连失魂香都用上了,可见李嬷嬷这回是势在必得。昭黎,你还好吧?”
“我没事!”霍昭黎赶紧跑到他身边,犹自惊魂未定。忽然结着腰带的手停下来,惊异地注视着女郎——大哥方才唤她李嬷嬷?李嬷嬷不是昨天来应门的那个中年女人?
“你少说风凉话!”女郎反手将霍昭黎拽过来,厉声道,“臭小子!你是不是不行?”
“哈?”什么东西不行?
程逸岸凑到霍昭黎耳边说了什么,他脸上顿时红起来,吞吞吐吐地道:“我、我行的啊。”
江娉婷“噗嗤”一声笑,过去搂着李嬷嬷的肩道:“姐姐不要生气,逸岸设了赌局赚我俩,霍兄弟其实是老实人,被他大哥欺负已经够惨,咱们就放他一马吧。”
“活该被欺负!天底下竟有这样蠢的人!”女郎恨恨啐了一口,“背了半天都只记得句关关雎鸠,想与他要好时也是木头一块,枉费生得这般好相貌。”
“李嬷嬷不要再骂他了。这小子的头只是用来长脸用的,不也是个可怜人?”程逸岸开玩笑地戳戳霍昭黎的脑袋。
“大哥……又是、又是易容术?”霍昭黎吞了吞口水,说出苦思良久之后的猜测。
程逸岸含笑点头,“是啊。李嬷嬷的易容术,还是我教她的。”
霍昭黎瞄她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轻声道:“她其实已经是嬷嬷了吗?”心中存些侥幸,如果已经是嬷嬷辈的人物,他自然不用娶来当媳妇的。
“非也。”程逸岸摇头,指着那满脸懊丧的女郎道,“这位姑娘姓李,闺名嬷嬷,从小就被人叫嬷嬷,日后老了,还是嬷嬷。”
霍昭黎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程逸岸怪道:“你怎么了?”
霍昭黎摇摇头,颤颤巍巍走到李嬷嬷跟前,迟疑了一会儿,才痛下决心地抬起头来,道:“姑娘,请你做我的媳妇。”
李嬷嬷后退一步,一双妙目瞪得老大,尖叫道:“你说什么?”
霍昭黎诚恳地道:“我看了你的身子,自然要娶你做媳妇的。”
李嬷嬷、江娉婷、程逸岸面面相觑无语,小笛子却跳出来大声道:“霍大哥,是他们联手来戏耍你的,这种事情怎能算数?”
“可是我还是看了,没办法的。”霍昭黎神情惨淡地摇着头。
李嬷嬷见他这副脸色,柳眉倒竖,上前揪住霍昭黎耳朵,冷声道:“要我当你媳妇,你很委屈吗?”
霍昭黎哇哇叫痛,道:“媳妇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我、我们又不熟,突然要成亲,当然不太好啊。”
“谁说要跟你成亲了?”
霍昭黎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用求助的眼光看向程逸岸。
程逸岸叹了口气,走到李嬷嬷跟前,道:“嬷嬷,愿赌服输,你也别迁怒到他头上。”
“是他自己说话不三不四的!”李嬷嬷气呼呼地放掉手。
霍昭黎颇觉委屈,“我哪里有不三不四,我娘说——”
“你娘说什么,我知道,我知道。”程逸岸拍拍他的肩,“不过啊,若是按你娘说的,这位姑娘早就不知道要嫁多少人了,轮不到你。”
“啊?”
李嬷嬷闻言自然不高兴,被江娉婷拉住手,才没去痛殴程逸岸。
看霍昭黎嗫嚅着还要开口,程逸岸拿出做大哥的架势,提高声音道:“总之就是这样。你不要再想这件事了,明白没?”霍昭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视线瞟到李嬷嬷,脑海中忍不住浮现起她不着寸缕的样子,连忙狼狈低头。
程逸岸安抚完义弟,朝李嬷嬷伸手,顺道露出一个无比可爱的笑脸,“嬷嬷,千人一面。”
李嬷嬷不情不愿地转身,来到床前,将床板翻起,异香扑鼻而来。
霍昭黎惊讶地发现这床板底下,竟是层土壤,土壤的颜色是诡异的深绿,上头只生了株浅紫色叶片的矮小植物。李嬷嬷迟疑半晌,方伸手摘下那植物上唯一一个果子,脸上的表情恍如剜去了心头一块肉。
她将那果子递到程逸岸跟前,面无表情地道:“没错吧?”
程逸岸低头看去,只见暗红色的果子上,绿色条纹依稀长成人脸的形状。外形大小皆与传说中无异。
“没错,就是这个!”饶是他见多识广,想到今日能得如此异果,也不禁喜形于色。
李嬷嬷不悦地偏过头,“难不成我会骗你吗?”
她作势要将果子放进程逸岸手中,却在中途闪电般改变手势,椭圆形的小果子,竟然向旁边飞了出去。霍昭黎张嘴欲惊呼,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有异物进到口中,咕嘟一下,异物滑到喉头。
这一下变故诸人始料未及,程逸岸眼睁睁看着到手的宝贝入了他人之口,死死盯着霍昭黎,一动也不动。
“好了,这果子我算是脱手了,接下来的事,你们哥俩自己商量吧。”李嬷嬷轻快地说着,拉过江娉婷一起离开。
霍昭黎料知这果子当是神奇之物,被程逸岸瞪得十分害怕,吞吞吐吐地道:“大哥——我、我吐出来好不好?”
程逸岸依旧瞪他,“千人一面遇唾液即融,你以为还能吐得出什么来?”
听他这么一说,霍昭黎果然感觉那果子进了喉咙便行消失,现在只感觉到腹部有一股暖烘烘的热气向四肢流动,甚是舒坦。他摸着肚子,小心翼翼问道:“大哥,这个果子,吃了有什么好处?”
“百、毒、不、侵。”程逸岸一字一顿地讲出功效。
千人一面种苗难觅,更兼极难栽培,李嬷嬷与她的师父苦心孤诣二十五年,终于到了成熟之日,他好不容易激李嬷嬷答应打这个赌,明明已经胜出,却在最后关头被这小子轻而易举吃掉了,程逸岸一时间心痛得无以复加。
霍昭黎一听自己吃了这样了不起的东西,不禁急得团团转,“那、那怎么办?”
“吃都吃了,还能怎么办?”程逸岸没好气地道。他本是洒脱的个性,虽然对奇珍异果兴趣浓厚,但既然已经无缘,便也即刻放下,不再往心里去。况且他本就是利用霍昭黎才赢了这个赌局,给他吃了,也未尝没有道理。
心中虽想通,但对霍昭黎当然不是这样的说法,“你吃了本该是我的东西,算欠我一个大人情,姑且记着,日后慢慢还吧。”
“嗯!”霍昭黎听他这样说,心中的不安与愧疚才消退稍许。
至于霍昭黎弄明白江娉婷这里,是供达官贵人、文人雅士找红颜知己消遣的地方,则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霍昭黎站在后院的水池边,不住演练程逸岸晚饭后传授的掌法。
程逸岸最开始每日都要传他三招功夫,鉴于霍昭黎资质“大出意料”,到现在已慢慢成了每三天传一招。
程逸岸师从泗合门前代门主冯崇翰,根基是纯正的内家心法,轻功更是所长;破门之后,他多方游历,所学渐趋驳杂,单是会的拳脚功夫便有二三十套之多,他天性聪明,加之这些招数并算不上精妙的绝艺,往往一套功夫习了不到二十日便能随心应用,如今见霍昭黎学得如此吃力,心下自然不耐。
今日教的这一招叫做“掠取关山”,为泗合门绝学“轻鸿掌”中的一招,变化繁复,回还迭递,似层出不穷。
程逸岸教了前半招的种种变化后,坐在一边看着,在霍昭黎第八次忘记同一个变化之后,终于如往常般不耐烦地出掌喂招。
霍昭黎正冥思苦想,内力感应身后劲风袭来,慌忙转身应对。
程逸岸双掌翻飞来袭,使的是前几日教过的“浮云望眼”。
霍昭黎把头一低,双手上格挡住他来路,正是“掠取关山”的起手势。程逸岸变招成“人境结庐”,诱他使出“浮云望眼”的第一个变化。
霍昭黎果然右掌横推,攻程逸岸腋下。
如此来回数次,皆是程逸岸出招助他贯通“掠取关山”,霍昭黎原本想不起来的变化,在他诱导之下,也记了起来,不禁面露喜色。
程逸岸又使回“浮云望眼”,以手挡住他攻势,旋身抬腿,直踢霍昭黎眼角。霍昭黎一心用“掠取关山”的下一个变化,哪料程逸岸却不再配合他,使的又是刚刚已用过的招数,他反应不及,竟呆呆站住。
程逸岸鞋面碰到他太阳穴即凝力不发,喝道:“你等死吗?不会使‘牛衣对泣’吗?”
霍昭黎一听之下,连忙双掌一合,飞快架开程逸岸的腿,脱了险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急道:“大哥!‘牛衣对泣’不是这套掌法里的!”
程逸岸再度抬起腿,往霍昭黎左脸颊上扫去,霍昭黎自然而然又使一招“牛衣对泣”,正暗喜轻松躲开这一记,“啪”的一声,程逸岸的手掌却不知何时招呼到了他的右脸颊。
“大哥?”霍昭黎捂着脸,大为困惑。
“我教你这些个拳法掌法,并非要你硬生生记熟招式,最要紧的是习得怎样用来御敌。真遇到对手时,决计没有我这样网开四面的打法,紧要关头,若还要拨空去想用哪一招后须得用哪一式,早不知道死了几千几万遍了。到那时务必将所学招数忘个一干二净,只看对手来势如何,你随机应变便了。懂了吗?”
“懂是有点懂了,可是,”霍昭黎摸摸头,迟疑地笑道,“反正打架的时候不必用上这些招式,不如咱们就不要学——好痛!”
话未说完,程逸岸重重一脚踹上他大腿,“若是你心中一点招数都无,到时候拿什么来随意施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句话都没听过?”
霍昭黎揉着大腿,老老实实地摇着头,“没听过。”
“管你有没有听过!你这样笨,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程逸岸一边说,一边冲他将牙齿磨得格格作响。
霍昭黎松了口气,轻松地道:“嗯,我听大哥的就好。”
太复杂的事情他实在不懂,乖乖听话这一点倒是不难。
程逸岸见他如此爽快地答应,心中又生起恨铁不成钢的气来,猛然一个扫堂腿把他摔了个四脚朝天。
霍昭黎揉揉屁股也不觉得痛,看着程逸岸傻乎乎笑起来。
程逸岸越发不悦,皱眉道:“你笑什么?”
“我觉得大哥生气的样子挺……”他抓抓后脑勺,突然眼睛一亮,搬出昨天从江娉婷那里听来的新词,“挺可爱的!”
话音未落脸上就挨了一脚,鼻血长流。
霍昭黎捂着鼻子看程逸岸愤愤离去的背影,还是忍不住觉得很可爱,又一个人傻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开始想程逸岸刚刚教他的话。
“随机应变”,他也知道那样很好,可对于他来说真的是很难。大哥是洒脱的人,因此什么招式到了他手上,都能融会贯通。自己没有大哥半分的聪明,活用起来自然倍感艰难,还是要靠好生苦练才是。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武艺什么的,学了插秧割庄稼时也没有用,平时他也不是会无缘无故去打架的人,不知大哥到底要为什么要教他?
正呆呆想着,小笛子走过来,噘着嘴,气嘟嘟地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抱着膝盖不说话。
霍昭黎估摸着鼻血已经止住,坐起身来摸摸他头,笑道:“怎么了?什么事不高兴?”
小笛子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去。
霍昭黎也不勉强,静静待在一旁,默默回想今日所学。半晌,小笛子闷闷地道:“霍大哥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霍昭黎看向他,不解。
小笛子将手里把玩的小草揪成一团,愤愤地道:“她们、她们说到霍大哥就一直笑一直笑,把你看得像傻瓜一样!”
饶是霍昭黎再不聪明,也立刻猜出了“她们”是指哪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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