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觉得怎么样?”汤君也在店里,低头写作业,叶春彦凑过去帮她检查功课,没有抬头去看杜秋,很随意的一句问话。
“挺好的,显得人很开朗。”
“哦,平时我很阴郁啊。”
“你知道就好了。”杜秋笑笑,眼神稍微斜过去些。他本来就是半长发,碎发平时靠发蜡往后拨,今天像是刚洗过去,一低头,发丝就垂在面颊旁。他似乎是自然卷,发梢的卷度一路上到两侧。她忍不住想把他一缕落发别到耳后,忍住了,两手背在身后。
叶春彦扶着女儿的手,轻声道:“手别蹭到作业本,都是铅笔印子。”他回身对杜秋道:“你总是看我的头发,要我扎起来吗?”
他果然有察觉。这样天生活在注视里的人,天生也对注视敏感。他手腕上套着个黑色发圈, 拿来简单扎起来,一个羊尾巴般的小揪,他的头一动,就轻轻在晃。
更移不开目光了。杜秋索性侧过身,望着汤君说话,“你的自然卷倒是很漂亮,我看别的男人自然卷像是爆米花桶一样,留长也不对,剪短也不对。”
“他们只是长得丑吧。”他说话时的语气很平淡,汤君听到了却在一旁叫,“爸爸,你不能这么说话,丑的人也有自尊心的。”
第15章 做事情成不成功是能力问题,放不放在心上是态度问题
叶春彦敷衍着认错,转身给杜秋倒咖啡。她浅尝了一口,“味道和上次的不太一样。”
“我换了低因咖啡,这么晚喝咖啡怕你失眠,你本来就看着睡不好。”
杜秋笑笑,他的细腻心思她已经习以为常了,“也不是睡不好,就是太累了,很多事很烦。”她使了个眼色,邀他去外面细谈。
咖啡馆后门有个小露台,连一套桌椅都不够摆,他们就站在栏杆边上说话。杜秋道: “你把那小子弄到哪里去了?”
“他在浙江有个亲戚,他去借住两个月。”他从口袋里掏出薄薄一张纸,“这是他签过字的借条,如果他敢回来或者把事情说出去,可以拿着去找他要钱。”杜秋瞥了一眼,上面连身份证复印件都有,金额是一百五十万,三年内还清,还算利息。
“他倒能同意?你是怎么做到的?”
叶春彦意味深长地笑了,“我很擅长说服别人。”
杜秋也笑,眨眨眼睛,“保持长期合作吧,养孩子单靠一笔钱是不够的。我以后也会有些事需要人处理。钱我明天汇过来,最近银行管得严了,这种大额转账要找个合适的名义。”
“可以先给三十万,我也只准备给他们那么多。全给显得太好欺负了。”
“你给钱就已经够好欺负了。你这么有手段,怎么就乖乖交钱了?”杜秋点了一支烟,又想到有孩子在,默默在栏杆上按灭。
他微笑着朝她点点头,似有感激,“我不想他们闹到孩子面前来。”
“你为了你女儿牺牲倒也不少,你看着不像是在意这种家庭氛围的人。”
“我是不在意,所以我不想她太像我。”
“怎么这么早就有孩子啊?奉子成婚吗?”
“没有,她是我大我一年的学姐,在学校就认识了。我辍学后她就来找我,谈了一年恋爱。她说要结婚,那我说好。然后就有孩子了。可能男人和女人对婚姻的态度不一样。她是很认真要组成个家庭。”
“你就是单纯领个证吧,听着可够混的。”
他低头苦笑,倒也认了,“我对家庭没有什么概念,也不知道怎么当父亲和丈夫。现在也不是很明白。”
“你爸爸到底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他没怎么犹豫,很平静地坦白,道:“一个孩子,如果欧美发达国家的种,一般会客气些叫混血。如果是东南亚或者是非洲的血统,背后都叫杂种。我属于混血和杂种的交界点。”
杜秋会意,打量着他月光下侧脸的轮廓,“你看起来像是绳文血统。“
“无所谓。”他是侧身站着,方便隔着门上的玻璃看汤君的动静。她已经写完功课了,正撕下草稿纸折千纸鹤。他推门进去,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无聊想回家了?”
汤君摇头,道:“我想和阿姨说话,爸爸你怎么有这么多话,还没和她说完?”
叶春彦语塞,委屈道:“那我出去,有多远走多远,你们慢慢聊。”他拖长音说话,少见的俏皮,显得很活泼,衣服穿得浅,人也格外轻快。
他又从后门出去,杜秋也有些不好意思,弯下腰问汤君,“你有什么要对我说?”
汤君跳下椅子,极郑重道:“我想和阿姨你说谢谢。你上次没生气,还请我吃巧克力。走得太急了,没有和你说,都是爸爸不好,你又过来了,他没告诉我。我还有件事要问你。”
“什么事?”
“你给我的巧克力,我能不能分给同学吃。因为是你送我的,我要问一下你的意见。”
“可以,你想给谁都可以。不用特地来问我,你还想要的话,可以再和我说。不过小孩子要少吃糖,当心牙。”
汤君点头,又再次道谢。太懂事的孩子像是嘴里镶的金牙,显眼到别扭。杜秋没有对好孩子的经验,无话可说,就去看她的作业本。确实像叶春彦所说,她有种死板的认真,有许多橡皮擦过的痕迹,倒不是为了改错,而是想把字写更工整些。现在孩子的数学题比她读书时难了许多,粗略一看,倒也全对。
杜秋突发奇想,拿了手机给她做题,“你有做过这类题目吗?”
汤君摇头,于是就让她做了,这是韦氏智力测验,拿来和常模比,最后的结果是 143。虽然这是老版本了,但她偶尔也拿来测员工,还算准。她这成绩算是万里挑一的孩子了。不过如今的教育还是看家底的时候多,叶春彦也清楚,不然不会低声下气来求她。
杜秋问她,“你在学校考试,是不是总是第一个交卷的?”
汤君道:“不是,我是第二个交卷的,虽然早就写完了,可以第一个交总是不好意思。”
“你挺聪明的,有没有想过要跳级?”
她的嘴撅起来,委屈又埋怨,“我想跳级,我爸爸不同意,他说考满分也没什么,聪明不重要,用心才重要。”
杜秋摸了摸她的头,“因为你爸爸也很聪明。所以他觉得聪明人不稀奇,其实是很稀奇的。”她想要起身,可是蹲得久了,腿一麻就没站稳。叶春彦一个箭步冲进来扶她,想来是在外面偷瞄了一阵。他没托她的腰,而是搭在背上,手臂极稳就把推起来。她回头要去看他,人没事,咯哒一声,扭到脖子了。
“不要紧吧?”是问询的口吻,他偷笑了一下,又抿起嘴想忍住,嘴角还是翘起。他搬了把靠背椅,扶着她先坐下,“要我拿热毛巾给你敷一下吗?”
“不用了,过一会儿就好。”
“我觉得好不了。”他的手在她肩膀上点了一下,隔着衣服,“我帮你正一下吧。”
“不太合适吧?”
“很快的,不然你睡一觉明天头都抬不起来。”
“不必麻烦了。”
他没有理睬她,似乎很乐意麻烦一下自己,再困扰一下她。他把椅子转过来,让她的脸朝着自己,又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的白毛衣薄毛衣,贴着上半身,很结实的肩与胳膊。店里的暖气刚关掉,冷得很清爽,他身上也有柔软剂的香味,较廉价的薰衣草味。但一贴近他,她总觉得热腾腾的,手从后面扶住她的后脑勺,朝前面压,额头抵住胸口,一条胳膊从她下颚环过去,姿势上有些近于裸绞,又像是拥抱。
她舔了舔嘴唇,道:“这样好像很危险。”
“非常危险,按错了,你会瘫痪。”听声音,他似乎还挺高兴的。她肩膀紧张了一下,他趁着这时机用力,又是卡一声,把她的脖子扭了回来。自然没瘫痪,但她的面颊贴着他的胸,倒也听到了他的心跳,跳得很稳。
她依旧坐着没起身,低声道:“你今天对我挺不一样的,是因为我还没给你打钱吗?急着讨好我,怕我不付钱?”
叶春彦贴着耳朵对她,道,“没这个必要,你现在有个把柄在我手里。我认识你妹妹的。”
杜秋轻笑,话吹着他的面颊飘过去,“小心点,之前还没人敢这么和我说话。”
“你这么容易扭到脖子,也是低头多了,估计是职业病,去包个正骨医生吧,对你也不贵。”
“不是钱的问题,我不喜欢陌生人对我动手动脚。”杜秋抓过外套,转身出去。
兴许是脖子舒服了,一连几天,杜秋都神清气爽的,以至于出了电梯还在哼歌。王秘书向她问候,笑道:“杜总今天心情很好啊。”
“大概因为我昨天睡得好吧,换了低因咖啡。”
王秘书点头,唇边藏着一抹忧虑的笑,显然有坏消息要说。她是个面容俏皮的短发女人,只是总被安排着处理沉重事宜,嘴角已经生出了紧绷的纹路。她道:“还是上次的那件事。编辑部那边有人给我们发匿名邮件,说那个罗记者有点问题。有人和她提过采访内容不合适,她也没有删,而且特意把这段放在前面。那次带来拍摄的人,也不是她原来的团队,像是有意要败坏我们的形象。”
杜秋道:“消息来源可靠吗?能查出是谁吗?”
“没找到具体的人,但让网络安全部门去找了,确定是从他们内部发出的邮件,估计是内斗,想借着我们的手拉下罗记者。”
“匿名邮件里有说针对我们的原因吗?”王秘书摇头,杜秋道:“我倒有些猜到了。他们内部估计斗得厉害,我爸和他们之前的领导关系很好,但这人已经调走了,现在换了个新领导上位,估计在铲除老领导留下的人。罗记者站新领导,所以要拿我们难堪一下。也是,之前以为这个新领导做不长久,没怎么打点,估计他也怀恨在心。”
“那要怎么处理?要请他们吃饭吗?”
杜秋摇头,“我们还没那么低声下气,上赶着去讨好别人。肯定要给他们些教训,关键是做到什么程度。”她略一思索,便道,“你帮我把周长盛叫过来。”
周长盛一到,杜秋就把匿名举报给他看。他也同意去追究,但不想把事情闹大。杜秋道:“那这件事你全权负责,和他们谈。然后把他们的处理意见告诉我。”
隔了一天,周长盛过来告诉她谈妥了,“他们内部调查过了,举报邮件是实习生发的,主要是和罗记者有私人恩怨。邮件里说的事是真的,不过也不是有意和我们过不去。他们同意向我们道歉,以后的采访也会先征询我们的意见。”
“就这样了?”
“我觉得对方已经让步了,要不我们也退一步就算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杜秋冷笑道:“既然是小事,他们也可以再退一步。”
“那您的意思是什么?”
“要有人对这件事。谁负责,谁滚蛋。不管是引咎辞职也好,还是内部处理也好,要有人走。”
周长盛不说话,面有难色。杜秋眯起眼打量他的窘态,笑意更深,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小心眼,一点小事也抓着不放?”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可以用一种比较缓和的态度处理问题,毕竟和媒体那里的关系不能搞僵。可以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你想到了吗?类似的话我昨天也和你说过了,你当时也说你理解了。这就是你理解的结果?做事情成不成功是能力问题,放不放在心上是态度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种大动作要和您父亲杜总先商量一下。您觉得呢?”
杜秋声音一高,立时发作起来,“你知道我们每年给媒体多少车马费吗?逢年过节送礼是什么档次的?你知道这次的事有多少媒体在看着吗?他们都在等我们的反应,然后决定对我们的态度。你明白了吗?”
“我知道了,明白了。”
“要记住。”杜秋用眼神定住他,轻声道: “这是我的部门,就要按照我的意思去办。你既然还没走,那就是我的人。”
一个钟头后,周长盛把这话原样转述给老邱。老邱也吃了一惊,问道:“她真的这么说了?有没有其他人听见?”
“就我们两个在场,没有其他人。”
老邱摇摇头,略带一思索,“那可惜了。你说这次的处理方案,是杜秋的意思还是老头子的意思?”
“听这话的口气,是她自己的想法,要不然她肯定早就拿她爸来压人了。”周长盛哼出一声。让个年轻女人当上司,他本就不屑。为调职去外地的事,又更是生出许多怨气,隐忍不发,就是候着机会等着老邱再帮他活动活动。
“我知道了,你走吧,这件事别和外面去说。杜秋也就是女人脾气,装得凶,没什么底气的,你忍一忍就过去了。”
“那调去外地的事……”
老邱瞪他一眼,嫌他企图心太过,只帮自己办了些小事,就想着邀功劳,他不耐烦地一摆手,道:“你先去吧,我尽量给你想办法,不过实在不行,去历练历练也好。”
周长盛一走,老邱就点着烟琢磨起来。这件事不能说得太正式,但要必须要赶一个快。明天他和杜守拙约好了打高尔夫,是个好机会同他谈一谈。
第16章 煮熟的鸭子会飞,聪明的人也会被骗
高尔夫球场要建起来是极不容易的。选址要讲究,面积要大,还格外耗水,那一片莹莹青草的胃口极大,是三天喝一次水,半月喝一条江。 前几年政府名义上已经不批室外高尔夫球场的地了,这里是最后一块,虽然位置偏了些,但收起钱来绝不手软,好处是清净,隔绝了一切闲杂人等。
对老邱来说,这钱花出去是有些肉疼,但也不得不花。近十年来,许多生意不爱在酒桌上谈,就改在高尔夫球场聊。也是给你面子才请你打球,不把你当个俗人。
杜守拙就是个爱打球的,稀奇的是晒得还不是特别黑。据说他是戴了帽子涂防晒,不少人觉得这样娘们兮兮,可老杜怕得皮肤癌。所以尤其喜欢秋冬时候打球,不热不怕冷。
早上是四人组,打十八洞,另外两个也是老杜在生意场的朋友,今天是友谊赛,都不聊工作,只交流感情。他们中一个看了杜守拙上次的采访,打趣道:“你最近好像胖了啊,视频上看简直油光满面的。要多晒晒,黑了显瘦。”
杜守拙笑道:“镜头显胖,我也没办法。他们把我的脸涂太白了,和唱戏一样。”
老邱暗暗估量他的神色,猜他应该还不知道那事,否则不至于这么随意拿来打趣。他这人还是有点睚眦必报的脾气在,不过更忌讳别人专权。杜秋这样不通报就擅作主张,老头子知道了肯定要发作。
打完球在会所里吃饭,老邱自然还是和杜守拙一桌。先聊了些闲事,他才若无其事道:“对了,媒体那件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杜守拙略诧异道:“哪件事?”
老邱也装得极惊讶,道:“你女儿没和你说吗?她和媒体那边闹起来了,要让上次采访你的记者滚蛋。我是觉得有些过了。”
杜守拙吃的是面,没理睬他,低头吸溜了几口,又喝了点汤。他哼出一声笑,道:“我说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原来是想着这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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