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副主席见气氛冷了,立刻暖场,道:“杜小姐怎么光吃菜,不说话啊。难得请来你这么一个美女,都等着听你说几句呢。”
杜秋半开玩笑道:“我也想说啊,可是你说的太好了,把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怎么办啊,那我敬你一杯好了。” 她胃里火烧火燎的,笑意不变,依旧起身敬酒。
秦副主席自然也是一饮而尽,“杜小姐人长的漂亮,说话又斯文,真的是很矜贵一个人。”
杜秋自嘲道:“贵什么贵啊,我一个卖方便面的,太贵了,面都卖不出去。”
一桌人听了都笑,为这番话更加要敬她的酒。
书记道:“最近生意怎么样啊。前段时间还看到你爸爸上新闻,气色挺好的嘛。还说是你们家的面养出来的啊。”
杜秋道:“他也就这样,高血压,高血脂,老年人的病一个不少。医生让他多吃点清淡的,少喝酒。”
“果然人还是不能不服老啊。原本是想请你爸来的,不过叫你也一样。”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听说荣达那边欠了你的一笔钱。”
“对,倒也不多,两亿出头一点。”杜秋笑着抿了口酒,知道这顿饭不是平白无故吃的。
荣达集团主做房地产开发经营及物业管理,有国资背景。这几年收益极为惨淡,不少人都怕他们要破产,心急的债主选了以资抵债这条路,但必然是折损了些。杜守拙倒是不急,赌政府一定会输血。上半旬荣达出了两个利好消息,似乎又缓过气来,现在看来是要清了他们这笔账。
“债务问题是你们企业的事,我们自然是不会干涉的,不过还是希望你们别追债追得太紧,最好是能想出一条双赢之路来,要不然他们那边申请破产了,你们也麻烦。”
“这是肯定的。做生意是合作不是得罪人,能找出双赢的办法自然好。不过这事确实不是我在跟进,回去我问问我爸的意见。”这饭局原本找的是她父亲,他借故推脱了,拿她顶上。自然是不想走以资抵债这条路,用她当个借口敷衍。酒喝得再热,她到底也心寒。
“你也独当一面了,不能凡事都问你爸,你刚才的话说得不错,好好做,我敬你。”杜秋起身,诚惶诚恐把酒喝了,又回敬了一圈。
“对了,你是不是要结婚了?林怀孝小林嘛,他保密工作倒是做得好。我之前见他,他是一点都没说和你的事。”杜秋点头默认下来,秦副主席继续道:“对了,听说他前段时间生病住院了,我正好那段时间忙,一下子没抽出时间过去。他要不要紧啊?”
“没什么,就是太累了心脏早搏,休息休息就好。你想啊,你还没抽出时间去看他,他都已经出院了,哪里会有什么事?”
“那你可要好好让他补补,男的身体不好怎么当新郎官啊,你爸还急着抱孙子呢。”话说完,大家都笑,杜秋也笑笑不搭腔,旁的人都以为她害羞,就不把话追下去。其实她是一想到林怀孝,就有淡淡的伤感。 他这样的病,还有什么来日方长。
又是一圈圈敬酒,脸涨得通红。那个教授总算鼓起勇气来,举杯挨个敬过来。但他一紧张,顺序便乱了,先敬的是杜秋而不是书记。杜秋没举杯,笑着提醒他道:“老师你是喝了不少啊,怎么先敬我啊?”
书记立刻接话道:“不要紧,女士优先嘛。”
话说到这份上,杜秋自是仰头把酒喝了。教授想补救,再跳过秦副主席去敬书记,他却摆摆手,出去接电话了。校长坐在旁边,脸色陡变。
说是包厢,其实北面是个直通阳台的落地窗。他把窗一拉,大步跨出去接电话,一阵风窜进来,吹开厚呢窗帘下面的一层薄纱,飘飘扬扬,舞女的裙摆一般。在纱与纱的缝隙间,漏出夜的一条边和月亮的一个角。
很好的月色,泛起她更深的惆怅,这样的酒局自然没兴致赏月,可要是今晚和叶春彦一起,倒能在月下静静坐一会儿。
关窗时,叶春彦抬头望了一眼月亮。恰好是圆月,凉丝丝的,像是盛在纸盒里的奶油冰激凌。他把外套拢了拢,继续回店里擦杯子。这些杯子已经擦过一遍了,但他却是无事可做,无端空虚的心起起伏伏。他也不知自己怎么落入了这境地。想要走,又怕杜秋过来错了,留下来,又觉得无事可做,傻乎乎的。
这么晚,按理是没客人了。他连机器都关了,却见门被人推开。来的是个年轻女人,二十岁出头,两只眼睛涂成黑紫,像是挨了两拳,戴着金色假发,上身是假两件,下身却是短裙丝袜。这样的打扮在深夜是有点怪的,但看多了又是不足为奇的。
她要了杯摩卡,特意说明要许多巧克力酱。叶春彦真想给她指路,再过两条街有家星巴克,却那里喝好了。终究还是忍住,又耐着性子开机器给她做咖啡,特意提醒道:“可能有点慢,你要是等不及,我带你去别的店好了。”
“我来的路上有看到星巴克,不过太贵了,你这里便宜。而且老板你长得好,我是特意过来看你一眼的。”她抬起头来打量他,“你今天穿得好正式,和网上那些偷拍照不一样。”
“谢谢了。”他颇尴尬地背过身去,帮她拿杯子。她则在桌上支起笔记本写方案,抱怨道:“情人节只过去一天,就完全不一样了。昨天还热热闹闹的,今天就很冷清。我特别倒霉,老板,你知道吗?”
叶春彦没说话,他知道就算不追问,她也是会继续说下去的。她道:“我本来约好和朋友一起过节,结果临时有事要加班,和她打电话说这事还吵了一架。可是机票又买了,衣服也准备好了,就改签一天。今天过来,就没有一点节日气氛了,不过也有好处,订宾馆吃饭比较便宜。老板,你这里咖啡昨天卖多少钱啊?”
“昨天也是这个价钱。”
“为什么?你这里的位置不错,昨天应该会有很多人过来拍照的。布置一下,还是能小赚一笔的。”
“我不做这类人的生意。我想节日也没什么值得庆祝的,真要庆祝的话,倒不如庆祝今天。”
“今天有什么好庆祝的?”
“节日过后的一地狼藉,才是生活的常态。”正好有空,叶春彦就给她精心做了个拉花,她也惊喜,特意拍了照才喝,又想和他合影,被他婉拒。她道:“漂亮老板你结婚了吗?我看你没戴戒指。”
叶春彦笑道:“小孩都要上初中了。”
“本来看你的样子还以为你被人放鸽子,想着你和我一样惨,干脆请你喝酒好了。不过也是,今天又不是情人节,而且应该没女人舍得放你鸽子。所以就我一个人倒霉。”
“也没这么倒霉,这杯算你免单了。”叶春彦把杯子收走。客人走后,他给杜秋发了消息,“如果太晚了,你就不用过来了。我先回家了。”
杜秋见到叶春彦的消息,忙里偷闲回了一个‘好’。已经九点了,菜才上了一半。他等到她现在也是仁至义尽了,她也再解释也像推诿了。手机搁到座椅旁,还有个未接来电,二十分钟,竟然是王秘书打来的。
王秘书知道她今天有饭局,按她的谨慎,通常不会打扰,想来有急事,不过只打了一通电话,似乎又不是太急。她拿捏不准,借着去洗手间,在外面回拨给她,“你什么事找我?”
王秘书倒少见地支支吾吾起来,“杜总,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但是上次租房子的那位白医生,她把房子退租了。我去医院问了一下,她也辞职不做了。现在找不到她人。”
杜秋心口冷了冷,酒意立刻散了。林怀孝可能要跑,这时候去找他对峙,估计能抓个现形,可又何必呢?他走,对她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父亲那头太难交代了,万一再给她挑个丈夫,兴许还不如林怀孝。
为什么不能和叶春彦结婚呢?他女儿那么聪明,也能当她的孩子。这个念头让她整个人一热,又像是真到了谈婚论嫁那步,有些羞赧,忍不住笑了笑。她道:“你别紧张,这件事林怀孝和我说了,白医生回老家去了。你不要对外声张,她要退租就退租,钱理清了就好。”
她对着镜子整了整衣领,面颊透着薄粉,像是牡丹花瓣在灯下的颜色,不完全是酒意。她快步回了包厢,闹哄哄的。原来是那位教授喝多了,撒酒疯,抓着秦副主席的手,陈述多年奋斗的血泪史,“你们企业家真的不懂我们学术界的苦啊。就一点钱,还一群人想着要争啊抢啊,有时还要偷偷举报你。难啊,真的太难了。”
秦副主席把手抽出来,笑道:“那看样子我们以后要多给学校捐钱了,让你们日子好过点。”
客气话说了不少,气氛缓和了。可被他这么一搅和,大家都有些意兴阑珊,比原定的时间早了不少,局就散了。但外面的天到底是全黑了,杜秋犹豫该不该去找叶春彦,却看到他发来的一条消息,二十分钟前的,“你有看到今天的月亮吗?很皎洁。”
她回道:“看到了,并不觉得很美,大概因为你不在。”
第35章 我和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中间隔着一个她都是应该的
关昕把汤君送回叶春彦家里。玩了一天,大人小孩都累了。后座上关昕妻子抱着他侄子昏昏欲睡。关昕悄悄问他,“今天怎么样?她走了吗?”
叶春彦摇摇头,苦笑道:“她有点事,没有来。”
车开走,关昕的妻子睁开眼,道:“小叶今天穿得蛮漂亮的。有情况啊?”
关昕道:“讲不清楚,他保密工作做得好。我是觉得他也是时候再找一个了。小孩也大了。”
“你就是瞎出主意,小叶现在这样也好。他就不是过日子的人。”
“这话可不对。他会不会过日子这我不知道,没和他过日子。不过你叫他小叶可不行,辈分比我大了。”
叶春彦把汤君抱在怀里,往楼上走。她长大了不少,他单手搂着已经有些吃力。她往下滑了滑,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在他衬衫上蹬了个鞋印。他把她抱上床,默默拍干净。找了个脸盆,把衬衫丢进去洗了,又换上旧衣服。
杜秋的电话过来,他赌气,等了半分钟才去接,“我女儿睡了,别打过来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我在你楼下,你住在几楼啊?”
他一愣,打开窗子探身往下望,杜秋正在路灯旁向他招手。他跑下楼。天光昏暗,街灯明亮。风吹动树梢,影子在地上摇曳。他没有看她,一把牵过她的手,倒不如想象中冰凉。她满身酒气对着他傻笑,甜津津,不真实,像是浸在糖水里的罐头樱桃。
他领着她上楼,问道:“你怎么过来了?都这么晚了。”
“想见你啊。就来了。”她说完,等着他开门,然后冲去阳台的水槽里吐了。叶春彦看傻眼了,过一会儿才帮她拍背顺气,“你喝了多少啊?要多吃点菜啊,不然伤胃的。”
她捧了冷水漱口,咳嗽两声,道:“不好意思,把事情搞成这样。本来还想和你多说说话的。”
“没关系,见过更糟的。我妈最后半年没办法自理,都是我帮她处理的。汤雯生孩子的时候,也让我进产房了。”叶春彦把窗户打开换气,用水冲干净。
“什么感受?”
“生孩子这么惨,世界上竟然还有七十亿人。女人真能忍。”
“听说很多男人看过生孩子之后就不行了,你倒没事。”她说话时往卧室瞥了眼,怕孩子听到。
他也压低声音道:“不行的人做什么都不行。 晚饭的米太硬,他都说他不行了。借口总是有的。”他说这话时有隐约笑意。到底还是男人,他兴许也会在没隔板的公厕里偷瞄一眼,然后得意洋洋出去。她自然没好意思问,也只是暗笑。
叶春彦拿盐水给她漱口,又拆了只新牙刷给她,牙膏用的还是旧的。她特意瞥了一眼,果然他是那种从底下挤牙膏的人,还买了个专门的夹子。她这时候才有空仔细看他的家,两室一厅,小而整洁,没有书房,书架就摆在卧室,贴墙近门,门只能打开一半,人进去时候要侧身。
胃里倒空了,人清醒了,杜秋倒有些饿,问他能不能叫些吃的。他愕然,她也才想起到底不是自家厨房,只要人在,随时都能开火。这个时间能叫外卖的店基本都关了。叶春彦往冰箱里翻找,拿了两个蛋,道:“有点昨天的冷饭,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炒饭。”
杜秋点头,坐在客厅里,看他系围裙的背影。热锅冷油,倒蛋液,噼噼啪啪响,锅铲起着锅,一切都是聒噪的响声,可是她听出来却是闲适的宁静。转念又想到,汤雯活着时,他估计也为她这样深夜做饭,所以现在才驾轻就熟。说不清的滋味,也不知算不算嫉妒。
他把火关小,问她:“要不要葱啊?”
杜秋立刻道:“不要,葱姜蒜,五香八角香菜,我都不吃的。”
叶春彦把饭起锅,端上桌,还不忘笑话她,“到底是大小姐,真够麻烦的。”蛋液裹着饭粒,炒得金黄,五颜六色还缀了点玉米和胡萝卜粒,“正好有点杂菜,给你炒扬州炒饭。”
她让他再拿个碗,拨了一半给他,“我吃不了这么多。”
“这里面就是一碗饭。猫吃的都比你多。”他把猫抓过来给她看,没有夸张。它胖了一圈,膀大腰圆的。“你酒倒是喝了不少,酒味倒现在都没散。”
杜秋苦笑道:“不喝酒,很多事情办不了。酒桌就是个权力场,没人喜欢喝酒,但是别人让你喝,你喝了,表示你认他的权比你大。就像猫一样,当大哥的猫要给小弟舔毛。”她并不长教训,依旧拿手指逗着猫玩,不怕被咬。
“看透了还不走,我以为林怀孝的教训已经够大了。”
“我和他不一样,他是又喝酒,又熬夜,还乘公务机到处飞,压力大,整天和他爸吵架,情绪起伏大,心脏当然受不了。”提到他,她倒是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和他说林怀孝的事。
“你还比他多一项,抽烟。”
“我在你面前已经很少抽了。”她坏笑,漫不经心地用脚踢他脚踝,道:“要是我和你结婚了,你是不是整天对我管头管脚的?”
“我才不管你,免得被你讨厌。”叶春彦把手一摊,捏着嗓子学杜秋说话,拿腔拿调道:“我和你什么关系?我爸都不管我,你很烦诶。”
杜秋乐不可支,趴在桌上笑,道:“我说话才不是这个口音,我普通话很标准的。我是北方人。”
“你几岁来上海的?”
“六岁吧。”
“那就不算了。六岁学校里才开始学普通话,你和我就是同一起跑线。”他把碗里的饭吃干净,回了卧室一趟,拿来一个礼盒在桌上推过去,“送给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是个路易威登的包装盒,她打开,里面是个钥匙包。下意识一摸钥匙,她才想起他上次的一番话,笑道:“你倒是细心。这种小事还记得。”
“也分人。”话说完,都有些局促。他是担心说得太直白,就低头拿抹布擦桌子。她是后悔没准备回礼,不说话,就把钥匙一个个穿上去,再放进包里。
她吃完,他把碗收去厨房洗,衬衫领口没扣实,一弯腰,一根链子荡出来,上面穿着枚戒指。杜秋眼尖,在他塞回去前道:“这是你的婚戒吗?怎么不戴在手上?”
“我不喜欢戴戒指,做事情不方便,她活着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挂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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