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结底,他为人处事都不能长远考虑,只计较眼前的成败得失,这一下输了,下一局就必要扳回。这一次大获全胜,此后就自觉高枕无忧。他也不过是个自视甚高的独生子,家庭给他铺就坦途,一路顺畅,他却以为是自己能力出众。很好对付的小角色。给他一点饵就会咬钩。
一顿饭吃得皆大欢喜,夏文卿自然约了他第二天再碰面。他多年没回国,想在这里四处逛逛,却缺个导游。朱明思自然义不容辞,特意腾出一天来陪他。逛商场,吃小馆子,喝咖啡,还隐晦暗示可以找女人按摩放松。
夏文卿谢绝了,背地里拿消毒纸巾擦手,就怕他是个老手,身上带病。
晚饭自然是一起吃的,特意订了个包厢。酒过三巡,夏文卿道:“今天耽搁你一天了,我真是过意不去。客套的话我也不想说太多,我知道你是真的拿我当朋友。其实这次回来我是真的犹豫了好久,也难啊。”
“怎么了?有谁针对你吗?我肯定帮你想办法。”
“也不是针对不针对的。就是这次杜先生叫我回来,是准备让我分担掉一些公司事务。杜秋有些别扭,觉得我在和她争宠。其实我倒真没有这个意思。”
朱明思冷笑两声,道:“那是她小心眼,不过她本来就是这样的脾气。你不用管。这个世界各凭本事,你有本事,我叔父赏识你也是应该的。又不是随便谁都能在外国人的地盘混出头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也由不得我不争了。不过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就拿你当朋友,希望以后有事你能照应我一下。”他抬眼望着朱明思,眼底敛着水光,轻轻一荡,极真诚道: “我这次有个消息想告诉你,大家都是朋友,我也想让你赚点小钱。”
“怎么说?”
“荣达集团你知道吗?前段时间形势很不好,但现在缓过去气来,他们欠福顺的钱不用还了,以资抵债,而且应该达成长期合作关系。你懂吗?这个消息一放出来,肯定是利好的,你有做私募的朋友吗?有的话,想想办法。”
这便是暗示朱明思提前用内部消息加仓,也就是所谓的老鼠仓。虽然是不合法的事,可老鼠一旦溜出网,就能吃得脑满肠肥,胆子大的都愿意赌一把。他收敛了笑意,点点头道:“是认识一个人,在海天基金。”
“叫什么名字?”朱明思说了个名字,简单把这人介绍了一通。他演得将信将疑,追问下去,道:“没听过。人可靠吗?毕竟这事还有些风险。”
朱明思再三保证,说是认识了七八年的朋友,又说事成之后可以分一笔感谢费给他。夏文卿自然谢绝,他也不勉强,立刻道:“那我可欠你一个人情了。”
“不要紧,这次机会难得,能帮就帮。我们是亲戚也是朋友,兄弟之间,不分彼此。以后我和杜秋要是争起来,你记得我这点就好。不过你要替我保密,这事要是捅出去,那我也麻烦了。”朱明思感激不尽,说了一堆肝脑涂地的话,酒又敬了几杯。夏文卿忽然道:“对了,听说你最近在闹离婚啊。怎么回事啊?”
朱明思说了一堆诉苦的话,夏文卿又都耐心听了,不时安慰几句,最后道:“唉,你也不容易,这种事拖得越长,对孩子的影响不好。这样吧,我对女人也有一套,你要是拿我当兄弟,要不然我帮你去当说客,试试看能不能说服她签字。”
“这样就太好不过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没事的,大家都是朋友嘛,现在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又微笑着,把酒满上。
夏文卿喝得醉醺醺回来,强撑着上楼,到卧室的洗手间吐了。出来时,杜秋已经等在门口,眉头紧锁盯着他。她今天原本是回来拿几件衣服,又听说夏文卿这几日和朱明思厮混着。她难免担心,就留下想提醒他几句,不过见他喝成这样,也无话可说了。
她拿苏打水给他漱口,又劝他平躺着,递热毛巾给他擦脸。他闭着眼,嘴角含笑,自是很享受她的照顾。她本想骂他几句,可看到他脱下拖鞋,穿着双带小兔子脑袋的黑袜子,也忍不住笑道:“你今天就把这样的花袜子穿在皮鞋里啊?”
他睁开眼,扬扬眉毛,笑道:“没人会管我的袜子的,而且兔子花样在下面,穿在鞋里看着是黑袜子。”
“说你什么好?多大人了?还在这点地方耍心思。”
“那我有多大呢?你还总是要管着我。”
“我是早就不能管你了,你有你的主张了。听说你这几天和朱明思走得近,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是真的还是别有用心。不过你小心点,他这人看着客客气气,其实挺麻烦。是个笑面虎。”
“你看低我了,他才不是老虎,顶多是只小老鼠。”灯影落下来,他眯起眼,两手交叉在一起比手影,投在墙上是一只狗的头,又像是狼。“你关心我,我也关心你啊。再过两天,叶春彦要来家里吃饭,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这话真奇怪,为什么要我应对?春彦又不是我的宠物,不用我照顾,他自己能应对。”
杜秋起身要走,他伸手想去挽留,她却把手一抬,让他没抓实,只碰到她的半截袖子。他怅然若失收回手,笑道:“春彦?你们原来这么亲近了啊。不过我倒没听他叫过你名字,还是说这是你的习惯,你以前也叫我文卿。”
“你是真的喝了不少。好好休息吧。”杜秋冷笑了一下,转身就走。夏文卿拿手比枪,笑着对着她背影虚开了一枪,似乎是真的醉了。
定在六点吃晚饭,但叶春彦一大早就准备起来,说不紧张,总有些自欺欺人。倒不是觉得杜秋道家人身份多贵重,而是他脸上挂了彩。
他左边眼眶到颧骨下面有一块淤青,一打眼就能看到。不明就里的人第一反应就是他挨了打,其实是被门撞了。
前几天房间里总有蚊子,而且只咬杜秋,她不堪其扰,从蚊香、杀虫剂到灭蚊灯,最有效的还是半夜摇醒叶春彦打蚊子。到白天他们都睡眼朦胧,哈欠连天。
汤君已经到了似懂非懂的年纪,在早餐桌上笑话他们,道:“爸爸和你睡在一起,就总是很困的样子,你们晚上在做什么啊?”
杜秋道:“打蚊子,真的打蚊子。”
“那以前不是打蚊子吗?天冷的时候在做什么啊?”
叶春彦与她对了个眼神,道:“打苍蝇。总之你晚上把门关好,别让蚊子飞进去咬你。”
到底是小孩子,汤君还是信了这话,之后一上午忙着在家里找蚊子,等终于在门上看到一只,就兴高采烈叫起杜秋来。她也戴着眼镜去拍,门虚掩着,啪地一声正中,一推往外,像是撞到了什么实物,还有轻轻抽气声,原来叶春彦站在外面。
“春彦,你看,中了诶。”她抬手给他看手心,上面还是血。
“挺好的,我也中了。”他把捂着眼睛的手挪开,一整块淤青露出来。
自从上次把头发剪短了,他也不蓄胡子了。有好有坏的决定。自然是显年轻,可少了一层遮拦,从五官到轮廓,都更显出锋利来。他要很用力地笑,看着才不至于太桀骜,如今多了道伤口,更是添色添彩。不是七进七出抢银行留下的痕迹都说不过去。
天色转暗,他们上车,这次没叫小谢,由杜秋亲自开车,不紧不慢。汤君坐在后座,昏昏欲睡。杜家的别墅在近郊,那一带都是住宅区,越向里开,住宅楼越少,独栋的别墅越多。车开去小区大门,叶春彦本想把汤君叫醒,杜秋却劝下他道:“到车库还要开一段路。”
又开了近十分钟,车停稳,叫醒汤君,坐电梯上楼。等他们当真进了门,一切倒也寻常。
客厅里茶果点心一早就备下了。夏文卿在沙发上,杜时青在楼上。杜守拙走下楼,问杜秋身体如何。他看到叶春彦也是一愣,忘了寒暄,道:“你的脸怎么回事?打架了?”
叶春彦道:“被门撞了。”
“被门会撞这么厉害?真的假的?”
就知道他不愿信,叶春彦索性道:“对,打架了。你女儿昨天喝醉酒说家里的辣白菜不够辣,揪着头发把我一顿打,我打电话报警,警察说家务事就算了。我本来想跑了,后来觉得她对我不错,就算了。”
他说得格外一本正经,连夏文卿都忍不住偷笑。杜守拙无可奈何道:“知道你是被门撞了。可以了,不要说怪话。”
汤君也从旁为他作证,把叶春彦让门板撞到脸,借伤倒在沙发上要吃西瓜的故事说的绘声绘色。
杜守拙听了,也有淡淡一丝笑,之后对着汤君说话都是慈眉善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多大了啦?想不想吃点心,喜欢什么我让厨房去做。”问完又问她功课,还出了几道数学题。
汤君一句接一句答了,有时想不起什么,就把眼睛垂下来,再抬起来,眼睛一亮,答案就有了。他看了也笑,只一味地同孩子说话,冷落了剩下三人。
到底是自己家,杜秋也自在,随手拿了桌上的一个橘子,剥给叶春彦吃。她是个仔细人,把白经都去掉了。他一瓣一瓣吃得很慢,也就不必说话了。
杜守拙问起汤君平日里的兴趣。她怯生生道:“我会拉小提琴,可是拉得不好。”
他笑道:“这就已经挺好了。你还喜欢什么?我是说玩的事情。”
她想了想道:“我喜欢看蝴蝶。”
正好杜守拙书房里有蝴蝶标本,便领着她上楼去看。楼梯较陡,汤君前两步没走稳,抓了一下杜守拙的衣角。他低头看了一眼,没拍开她,也没做声。他们一走,夏文卿对杜秋抱怨道:“我也要橘子。为什么你不给我?”
杜秋斜眼睨他,道:“这么大人了,自己拿不会吗?”
他顺势笑道:“噢,这么说也对,毕竟叶先生是客人,只要照顾些的。我和你随意点就好。”
杜秋语塞片刻,叶春彦默不作声把橘子递了给他。他倒也吃了,洋洋得意笑起来,道:“叶先生脾气真好。难怪难怪啊。”
“难怪什么?”杜秋挑眉微笑,脸色转阴。
夏文卿自然不怵,起身走到叶春彦身后,轻轻拍他的肩膀,道:“难怪我这么喜欢他。你看,叶先生长得好,人又温柔。真的是千依百顺,伏低做小,再好也没有了。”他又拍了一下他一下,几根手指捏着,看着亲昵,手上力气倒重了起来,面上还是轻飘飘笑道:“对了,叶先生是混血吗?看着轮廓很深。”
叶春彦道:“说不清,是私生子。”听声音,甚至有些笑意。但他是两端带尖的长眼睛,只微微抬了抬眼皮,这么一笑,倒带出些轻蔑。
“不好意思,我冒犯了。”他松开手,举起杯子道:“英雄不问出身,你是美人,更不论出身。以水代酒,我敬你。”
杯子里带气泡的矿泉水,叶春彦也端起来喝了,淡淡道:“谢谢,那你姐姐是英雄,也敬她吧。”
夏文卿转而向杜秋举杯,她白了他一眼,不理睬,冷冷道:“都在家里,别搞这种虚头巴脑的事情。你要是真的闲,去把花园里杂草清一清。”
一老一少下楼来,杜守拙把蝴蝶标本送给了汤君,似乎对她关照有加。他站在楼梯上宣布道:“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吃饭吧。今天都是熟人,就准备了些家常菜,随便吃一点。”
第53章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不笑的时候很温柔,笑起来倒很冷
这话倒不是客套,桌上的菜确实准备得不多,甚至不如夏文卿回来那晚丰盛。杜时青下楼来,坐在杜秋对面,夏文卿旁边。他特意为她把椅子拉开,她点点头,没做声。杜守拙却看不惯,道:“你表哥帮你拉椅子,你要和他说谢谢。”杜时青这才不情不愿道了谢,然后就咬着面颊内侧的肉,脸鼓鼓的,不知在和谁赌气。
如果放在平时,三人的小餐桌,杜秋倒会顾及她的情绪,调侃几句。但现在她既不是客人,也不是最小的孩子,只能一个人生闷气。汤君就坐在杜守拙身边,上了菜,他也先问她要不要尝尝味道。
汤君道:“没关系的,我想吃什么我自己会夹的。我从来不饿着自己的。”
杜守拙笑了,斜过去一眼瞥她的碗,道:“可是我看你很挑食。不吃豌豆啊?那你留在盘子里就好。我还挺喜欢的。”他抬起头,对叶春彦道:“你女儿挺可爱的。倒不是很像你,估计是像她妈妈。”
“我倒没想过这件事。孩子也不是一定要当父母的翻版,像她自己就好了。”
“叶先生说话总是很有水平。好像什么都没做,好像什么都说了。做事也讲究,你看上次见面我还觉得你和我女儿不熟,这次她把你带回家吃饭了。你这靠的是什么啊?”
他完全是以玩笑的口吻问出这话,叶春彦也玩笑的调子答道:“运气。能认识杜秋,她能喜欢我,是我的运气。长得好也是我的运气。”
夏文卿突然插了一句,笑道:“这话当着孩子的面说可不好。”
“确实不好,是我嘴快了。不过汤君是个聪明孩子,知道什么话是开玩笑的。”杯子里是红酒,他起身敬了杜守拙,又和夏文卿碰了杯。他们分别都喝了。杜秋要与他碰杯时,他却把手一抬,道:“你还是少喝点酒吧,胃也不好。”
杜秋笑笑,没做声,杯子搁在桌上,左手伸到下面,一本正经搭在叶春彦大腿上。
他一愣,偏过头去看她。她面上还是端端的,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问道:“怎么了?你要吃点虾吗?”她给了他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先挑掉上面的茶叶再给他,他也就默默吃了,摆正桌布时,手向下移,轻轻捏了杜秋一下,又摆回桌面上,举杯自饮了一口酒。
杜守拙道:“叶先生别光喝酒,聊聊天啊。男人三十岁也算是黄金时代了,家庭和事业,总要成就一样。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叶春彦道:“没什么打算,就是过好现在的日子,照顾好孩子。”
“这不就是彻头彻尾的废物吗?整天想着混日子吃软饭。”
“对啊,软饭好消化嘛。我想中国这么大,大家口味都不一样。有人喜欢软的,有人就是来硬的。我倒是觉得,来太硬的对身体不好,一口气噎着,弄得一家人都寝食难安。不过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这样,没办法。”
“你也不是没读过书的人,花她的钱就一点不觉得丢脸吗?”
“我是穷寡妇往教堂捐钱嘛,凡有尽取。”
有片刻,餐桌上是静默着,无人接话。杜秋只是会心微笑着,夏文卿则是似笑非笑。至于杜时青和杜守拙完全是茫然的,不解其意。还是夏文卿解释道:“这是圣经里的一个故事。一个有钱人给教堂捐款捐了很多,但只是财产的一部分。一个穷寡妇只捐了很少的钱,却是全部的积蓄。所以在道义上,这个穷寡妇所给的比富人更多。”
杜守拙冷哼一声,道:“真是能言善辩,说话很溜。我看你是很有才华,就是人不太懂道理。”
“还行,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出自《论语》指等到老年,血气已经衰弱了,要戒除贪权恋势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这已经是明着骂人了,杜守拙却哈哈大笑起来,转头对着杜秋道:“你看叶先生,说话很幽默的。你也要学学他,别总是板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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