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于鹤想让她继续做明念笙,就得对她这反应视若无睹。
得装傻子。
“一定是有人串通大夫说谎,诬陷……”
“当啷——”
明于鹤推了下手边茶盏,瓷器碰撞声尖锐刺耳,将骆心词的话打断。
这次骆心词满心屈辱,看见他也没能想起自己现在是明念笙,噙着泪水就望了过去。
明于鹤暂且无视她,说道:“据我所知,那时王老夫人尚且在人世。”
“彼时家母的确在世,正因有家母与大夫的双重证词,下官才确信骆裳与人苟且,狠心弃她而去。”
骆心词听不得母亲被人这样污蔑,含泪咬牙,“那就是老夫人也在说谎!”
舅舅说过,当年王寅桡初离家,骆裳就诊出身孕,一边操持家中,一边照顾王老夫人,他不放心,常让舅母过去陪着。
王家老夫人是最清楚骆裳何时有孕的,她一定在说谎!
“小姐这是何意?”王束怒声转来,质问罢,与明于鹤拱手,“家母已过世多年,小姐再对亡者出言诋毁,下官恐会有失言行,还请小侯爷见谅!”
这是威胁。
骆心词无凭无据,平白说过世长者与外人勾结污蔑儿媳,在他人看来是在血口喷人,是她不占理。
她如今用的是武陵侯府家眷的身份,这是在仗着权势污蔑朝廷官员的过世生母。
骆心词觉得明于鹤一定会斥责她,让她闭嘴,她咬着下唇,恨死了王束与那个素未谋面的祖母!
“你怎知是诋毁而非事实?”明于鹤的声音轻飘飘传入骆心词耳中。
骆心词一愣,抬头看向明于鹤,见他闲适地坐着,手端茶盏,神态淡漠。
是在为她说话。
王束也愣了一下,道:“家母绝非那等……”
“不许别人空口说你母亲的不是,你却可以凭着死人的几句话给骆裳定下罪名?令堂已不在人世,那大夫恐怕也再难寻回,还不是全由你一张嘴?人已死,死无对证?”
明于鹤截断他的话,冲他侧了侧脸挑眉询问。
在王束哑口时,他又道:“再者说,念笙便是诋毁令堂了,你又能将我武陵侯府如何?”
前面还算讲道理,这里已经是仗势欺人了!
王束满面赤红地立在厅中,粗喘几声,耻辱地振臂甩袖,大步踏出。
骆心词想喊住他,没有理由,也觉得这时候不大合适,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往府门外走去。
呆立了会儿,她不知所措地转向明于鹤。
明于鹤呷了口茶水,淡然瞥过去,道:“惊讶什么?不是说了有哥哥在,你尽管说?”
第24章 雨滴
明目张胆地用权势欺压!
骆心词守法奉公十六年,头一回遭遇这种事情,没想到自己会是欺压别人的那一方,震惊得许久没能说话。
等反应过来后,她很感谢明于鹤堂而皇之的偏颇,在她无助时给予了很大的支撑,可一想他为什么帮自己,心里又直发毛。
这样的感情太刺激,将她胸中翻滚的憋闷、愤怒、不甘、伤痛等多种情绪全部冲撞开了,她都伤心不下去了。
骆心词还在犹豫该以何种态度面对明于鹤,他又说了:“我让你尽管说,你还真推心置腹什么都跟他说,你怎么不干脆气死我?”
“我没……”
没有推心置腹,她一直遮掩着说的,根本就没提骆家被人意图灭口的事。
“怎么没有?从第一句话开始,你就在被他牵着鼻子走。”
明于鹤起身,来到骆心词面前,俯首拧眉,沉声说道,“父亲一心颠覆皇权,手上沾了不少皇室的血,哥哥比不得父亲,却也不是善茬。念笙,你这么软弱,让哥哥好生没脸。”
骆心词:“……”
她嘴巴张了又合,实在不知该怎么接后面这句话,索性闭了嘴,假装没听见。
骆心词将心思放在他前面一句,回忆着自己与王束最初的对话,发现好像真的是这样。
幸好她中间多了个心眼,否则什么都没问出,就要将老底全透给王束了。
她赶忙拉住明于鹤的袖口,仰着脸虚心请教:“哥哥,他是在故意套我的话吗?那是不是代表着他不知道林州的事,所以不是他派人去林州灭口的,对不对?”
明于鹤将袖口从她手中抽出,边往外走,边道:“这要问你自己了,与他交谈过后,你觉得他是清白的,还是幕后凶手?”
骆心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心中将与王束的话重新过了一遍,道:“他说的那些诋毁骆家姑姑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可他不像是在作假。有没有可能他真的是受人蒙蔽?”
“你相信他?”
骆心词不喜欢王束的那番说辞,但是亲眼目睹他的不甘、羞愤,与对王老夫人的维护,内心已经不知不觉地偏向他是无辜的了。
至少在他以为被妻子背叛时,不仅没有声张,还给骆裳留下了银两安身。
后来改名隐藏身份,也是为了与过去割舍,将这段名声扫地的事情掩埋起来。
怎么看,他都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人。
或许真的是王老夫人从中作梗也说不定。
骆心词点了头。
“是吗?”明于鹤在廊下停步。
长廊通向后院,一侧是精致的浮雕壁画,一侧是宽敞庭院,院中高大的晚春玉兰随风摆动,间或落下一两片粉白的花瓣。
明于鹤就站在花树的阴影下,面容忽明忽暗。
他俯首看来,问:“那么,是谁欺骗了他?”
骆心词想说王老夫人,又记起典籍司中被篡改的出身,这一点王老夫人是做不到的。
她犹豫了下,道:“那人这样做是为了拆散他们,不是王老夫人的话……会不会是看上王束的那户高官让人做的?哥哥,你知道他岳父是谁吗?”
明于鹤配合道:“他岳父是礼部尚书秦之仪,十六年前官职虽不高,却也足够摆布一个新登科的进士。兴许是秦家女儿看上了王寅桡,纠缠无果,就让人从中作梗,拆散了这对夫妻。”
骆心词听王束说话时就模糊有这种猜测,听明于鹤也这么说,心急速跳了起来。
若当真如此,她爹就不是背信弃义之徒了,他只是愚笨,被人哄骗了,仇人另有其人。
她眸光熠熠望着明于鹤,道:“一定是这样的……”
“我说的是有这种可能,并非一定。事实上,我更偏信王束在说谎。”
骆心词又一次愣住,呆呆问:“为什么?”
“没有缘故,我只是觉得从他的言辞中看,他这个受害者过于清白了。”
明于鹤朝着骆心词弯腰,与她对视着道,“在他的描述中,所有人都有私心,唯独他或许愚蠢了些,却兼顾情与义,是最令人同情的受害者。——但可别忘了,他同时是最大的获利者。”
骆心词因他的话怔愣住。
明于鹤直起身子,道:“对了,念笙若是无事,就再仔细想想王束与你的对话。”
骆心词愣愣点头,原地思量起来,久久未有动弹,直到一片玉兰花瓣随风吹到她鼻尖,她才恍然回神。
四下张望,发现明于鹤不知何时走开了,不远处,连星正担忧地看着她。
.
寻找凶手的线索中断在王束这里,并且给骆心词带来了新的谜团:王束究竟是在说谎,还是当真受人挑拨?倘若是,又是谁在蓄意拆散她爹娘?
骆心词回云上居思量许久,觉得不论这人是谁,一定都与王束有着密切的关系。
她决心从王束入手,将事情抽丝剥茧,一件件弄清楚。
愿望是美好的,可惜刚得罪了王束,如今无处可下手。
骆心词无法,与侍女们打听起。
侍女们叽叽喳喳,说来说去,只知道礼部尚书名叫秦之仪,有个独女名叫秦椋,而秦椋与王束只有一个孩子,便是之前骆心词看过画像的王凌浩,曾经并被她列为接触目标之一。
骆心词赶忙把画像找出来,重新观察这个少年。
王凌浩比骆心词小了六个月,刚过十六岁生辰不久,粗略一算,王束应该是休妻后很快就另娶了。
骆心词心情有点沉重。
这日天降雨水,淅淅沥沥惹人心烦,她依旧未能想出查证当年往事的办法,鼓起勇气去找明于鹤,得知他外出未归。
骆心词心烦意乱,没让侍女跟着,一个人沿着长廊漫无目的地走着,一会儿琢磨王束,一会儿想着明于鹤,时不时忧伤叹气。
忽有一阵风吹来,雨水被拂动打在她裙角。
骆心词提了提裙子,看见脚上的绣鞋,忽然想起年前落的那场雪。
那日她用积雪给表妹捏了个小人,表妹爱不释手,把她的绣鞋给小人做床榻。
结果翌日醒来,雪人没了影子,绣鞋也湿淋淋的不能穿了。
想起往事,骆心词咯咯笑了起来,很快又停住。
她想家了。
骆心词忽然感觉鼻子发酸,哽咽了下,扶着廊柱拭起眼角。
“又在装!我根本就没碰你!”一道暴躁的怒叱声在前方响起。
骆心词心里一惊,慌忙抬头,见长廊尽头的避风亭下摆满瓜果茶点,亭下除却侍女,还有韶安郡主,那道恼怒的声音则来自于江黎阳。
因为上回校场的意外,江黎阳颜面尽失不说,与范柠的比赛没有结果,被她当众抽了一鞭子还不能还手。
再得知宫中、王府、侯府都替他与骆心词赔了礼,江黎阳简直恨死了她。
他今日是来看韶安郡主的,哪知又撞见了骆心词。好巧不巧,人原本还提着裙角笑得开怀,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抽噎起来。
江黎阳怀疑她又是在陷害自己,先发制人找韶安郡主作证,“姑姑你瞧见了,我一直坐在这里的,根本就没靠近她,我连看都不敢看她的!”
骆心词刚凝起的思乡之情,顷刻间烟消云散,拭着眼角的手也十分尴尬,不知该不该继续。
她想转头就走,远离江黎阳。
可是韶安郡主是她名义上的嫡母,平日不见无需请安,都迎面撞见了,再躲避就不合礼数了。
她得去请安。
骆心词整理了下衣裙,款款上前。
未至跟前,江黎阳突地从亭下蹿了出去,直奔向雨中,“姑姑,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哎……”侍女诧异,见韶安郡主点了头,连忙撑伞追去。
骆心词窘迫地停在了廊下,隔着段距离与韶安郡主请安。
韶安郡主一如既往的冷淡,点点头,道:“坐着吧,正好我有事问你。”
骆心词温顺地走过去,在圆桌最边上的石凳坐下,两手规矩地搁在膝上,低眉顺眼,不敢多说话。
她看见韶安郡主就想起武陵侯。
韶安郡主一定早就知道现在的武陵侯是假的了。明于鹤说老宁王的死与武陵侯脱不了干系,兴许真正的武陵侯是被这母子俩联手杀的呢?
反正武陵侯死了,府中一切都由她儿子继承,她不吃亏。
骆心词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这样看来,韶安郡主也是个狠人,她得更加谨慎才行。
可韶安郡主能问她什么呢?不会是终于想起要为江黎阳出气了吧?
“前几日王束来府中何事?离开时怎会气成那样?”
“……嗯、这个……”这事一言难尽,骆心词不怎该怎么讲,也讲不出口。
韶安郡主见她支支吾吾,扣了扣桌面,道:“那我换个问题,你大哥对你可还好?”
“好的!”这个简单,骆心词流利道,“哥哥带我出去游玩,为我撑腰,教了我许多,我真不知该怎么报答哥哥。”
“哥哥?”韶安郡主提着音调重复这二字,又挑着眉尾,“报答?”
她与明于鹤相貌上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是当做出同样的动作时,神态如出一辙。
骆心词恍惚有种被明于鹤这样盘问的错觉,脸倏然转红,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韶安郡主看看她,抬手将侍女们全部挥退。
等亭中只剩下她二人时,她温声道:“我这儿子性情怪异,从未有姑娘说过他好相与,你是不是被他威胁了?来,与我说说,我保证今日的事不会传到他耳朵里。”
骆心词冷汗直流。
怎么说?说你儿子对妹妹有不伦之恋,两人达成交易,背着你卿卿我我吗?
肯定是不能说的。
骆心词摇头,小声道:“没有,大哥待我很好。”
韶安郡主眸光凝在她红润的面庞上,看了片刻,道:“那就好。若是他能待所有姑娘都这样,或许早就能娶妻生子了。”
骆心词耳尖一动,忽然想到脱身的办法。
明于鹤的妻子一定会是权贵家的女儿,有她看着,明于鹤哪里还有空闲纠缠“明念笙”,迟早要放她回林州。
这么一来,骆心词与明念笙就有机会回归本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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