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于鹤点头,“其实你与黎阳的争吵,只有小部分年轻小姐、公子信了你是无辜的,那些后宅夫人们见的多了,多数都知道那是你假装的,用来陷害黎阳的。”
骆心词惊了一下。
“但这并不妨碍她们认可你。”明于鹤道,“范夫人便是这么觉得。因为生母被辱骂而诬陷黎阳,是维护生母,出师有名。”
“大庭广众之一出手,让人寻不到证据,被迫吃下哑巴亏,这是胆大心细,有手段。”
“事后又得了多方赔偿……”
“有情有义有手段,这才是范夫人准许范柠与你来往的原因。”明于鹤总结,“倘若你只是一个单纯的善良姑娘,范夫人不会责怪范柠向你伸出援手,但今后绝不会让她与你有过多来往。懂了吗?”
骆心词彷徨地看着他,不能理解这句话。
明于鹤解释:“因为善良的人,大多数时候都是要吃亏的。反之,你看我,我杀人、无视人伦天理,仗着权势搬弄是非,但别人只会说我可怕,敬重我、讨好我,在我偶尔大方一次后,长篇大论歌颂我。”
“善良?善良有什么用呢?得不到好处,还会被骂蠢货、贱人、活该去死。”
骆心词久久没出声。
她一家人都很善良,却落到如今的地步。
明念笙的生母也很善良,一生坎坷,始终保留一颗善心,却早早病死,死后还要遭人唾骂。
“念笙,这便是哥哥教你的第一条,善良无用,想报仇,就将你的善心抛弃。”
这句话说完,明于鹤收笔。
他当真只画了骆心词的一只手,搁笔后站起,来到骆心词身后,将那幅画摊在骆心词手边。
明于鹤这等出身的贵胄公子,诗书茶画样样皆精,画上的手纤细、白皙,自然地半张着,栩栩如生,就像与骆心词的手用一个模子拓印出来的。
“像吗?”明于鹤站在骆心词身后,微微躬着腰,在她耳后轻声问道。
骆心词有点不自在。
一是因为他那番善良无用的言论,再是她脖颈处有点酥痒。
像是衣领摩擦起来的痒意,也像是明于鹤的声音落在她颈窝导致的。
骆心词悄悄往前挪了挪,看了看手边的画,肯定道:“像。”
“哪里像?”
明于鹤画的快,用色浅,画干得也快。
他边问,边向着面前的画伸出了手。
明于鹤的手很大,修长的指骨犹若白玉长笛,微微弓起,只有食指、中指指腹触到画纸。
那两根手指轻柔地从半蜷的指尖往下,缓慢地抚摸到手心,顺着手心的掌纹轻轻游走。
骆心词的手就与画中手一模一样地放在桌上,明于鹤抚摸的明明是画像,她却觉得手心发麻,好像有无数只蚂蚁顺着明于鹤的动作爬到她手上,带起一阵阵酥麻感。
“哪里像?”明于鹤的声音似乎更加轻柔,就响在骆心词耳后。
骆心词缩了缩脖子,想将手藏起来,又怕让明于鹤不满。
——又不是真的碰到了她的手!
她忍着没动,道:“哪里都、都像。”
“外在看着像,可惜终究是画出来的,没有温度,不够细腻柔滑。”
骆心词的脸瞬间红透。
她废了好大力气没让自己躲避,也不吭声,默默看着明于鹤的手从掌心滑到掌际。
精准地说,画中的那只手画到了小臂处,整个手腕清晰地描绘出来,余下的被衣袖遮住,接着画面终止。
骆心词看见明于鹤的手抚上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贴了下去,仿佛将那截手腕环住,拇指还贴着凸起的腕骨温柔摩挲。
半晌,他的手顺着画中光/裸的小臂慢慢往下抚摸,停在了衣袖边缘。
骆心词的手臂就在画像旁边,不同的是,她小臂上冒出一层细小的疙瘩。
骆心词因明于鹤的动作毛骨悚然,忍耐了许久,到这里,这场折磨终于露出终结的曙光。
明于鹤看起来也有收手的意思,然而就在骆心词要大喘气时,他的指尖忽然在衣袖边缘处做了个往下勾动的动作。
那是画,衣袖当然不能被勾下去。
可骆心词看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顿感手臂发凉,猛地将手缩到怀中,抓紧袖口,将小臂、手腕,乃至手心全部藏进袖中。
她想跑,被理智劝阻。
她已经如了明于鹤的意,表现出了诚意,该明于鹤为她出主意了!
不能白白吃亏!
“那些……”骆心词一开口发现自己喉口干涩,咽了下口水,重新道,“那些大道理我听不懂。”
她很直接,“你清清楚楚地我说,究竟要怎么接近王凌浩?是藉着前几日王束的事去与他赔礼吗?”
她说得还算镇定,可满面赤红,耳尖红得透亮。
明于鹤看在眼中,心情好极了。
他终于在没有与骆心词发生任何肢体碰触的前提下,让她惧怕自己了。
“我说过了,这种方式太卑微,我不喜欢。”
心情好,说话也大方起来。
“想短时间与毫无关联的陌生人扯上关系,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引起他的好奇,让他主动来接近你。”
骆心词迅速将那些窘迫、心颤的感觉驱逐出去,转过头,睁着乌黑的眼眸望着明于鹤,眼中写满求贤若渴与纯真的不解。
明于鹤看着她还红着的耳尖与藏起的手,心情愉快,说得更加明了。
“两个人都得罪过你,一个低声下气与你赔罪,另一个猖狂依旧,甚至变本加厉地又刺了你一刀,你更恨哪一个?更想弄清哪一个的来历?”
“猖狂的那个。”不止好奇,骆心词光是听着,就想把猖狂的那个拎到面前,大声质问他凭什么这么对自己!
“你要我刺王凌浩一刀?”骆心词很快反应过来,连连摆手,“不行的,我不能伤人,而且他是无辜的……”
“我说了,善良无用。”明于鹤面色转淡,凉凉道,“王束一家全都有可能是谋害骆家的真凶,你想报仇,最好把他们全部当做敌人……而成功的首要条件,就是把你那无用的善良收起来。”
骆心词面露难色,愁眉紧锁地思量片刻,鼓起勇气道:“刺伤人要坐牢的……”
“哥哥会让你坐牢吗?”明于鹤道,“刺他一刀是个例子,我只是在告诉你,很多时候,冒犯与针对能够更快的让两个人产生关联。”
骆心词没了声,潜心琢磨起这句话,渐渐能够理解了。
明于鹤所说的冒犯与针对,也包括误会,就像明念笙与骆颐舟。
也像她与明于鹤。
正常情况下,她与明于鹤应该是互不相干的。
因为江黎阳的捉弄,她闯入书房,目睹了明于鹤的行凶,冒犯了明于鹤,致使他对自己产生好奇。
后来事情一路发展,成了如今这匪夷所思的局面。
骆心词越想心中越是明亮,道:“哥哥,我不刺他刀,扇他耳光可以吗?”
“随你。”明于鹤道,“只要不是伏低做小地赔礼让我丢脸,其余随你。无论你怎么做,哥哥都保证不会让你吃亏。”
“那就这么做!”骆心词下了决心。
不管想杀骆家的是王束还是秦之仪父女俩,都是王凌浩的血亲长辈,让他替长辈受一巴掌,不过分。
再说了,从血脉上算,王凌浩是她弟弟。
姐姐管教弟弟,天经地义。
但骆心词还有一点忧心,又问:“打了他之后,万一他不主动接近我呢?”
“那就继续打。”明于鹤的回复简单,且粗暴,“打到他对你起了好奇心,主动来接近你,再利用他去查当年往事。”
“先引起他的好奇心,让他接近我,再利用他……”
骆心词喃喃自语着,过了稍许,突然转头看向明于鹤,目光惊疑,隐约还带着点儿难以克制的期待与兴奋。
说起来,她与明于鹤不就是这样么……
明于鹤注意到了她的怪异反应,但没多想。
直到离开云上居时,他清晰地在骆心词脸上看见成竹在胸的自信,好似这事已经成了一般。
不应当……有哪里不对劲。
明于鹤顺着两人的谈话一步步回忆和解析,猜出骆心词所想时,脚步顿了一下,随即面色一沉,脖子上青筋陡然暴起。
第26章 入宫
“大抵是因为皇室子弟凋零,太后对小辈格外关怀,碰上谁家带了牙牙学语的孩童入宫,常讨来亲自抱上一抱。”
太后寿宴,骆心词要与韶安郡主一同入宫。
云袖得了明于鹤的指令,边给骆心词梳妆,边耐心与她介绍宫中事。
“太后慈爱,圣上仁善,太子也温和可亲,所以每次宫宴多数大臣都会携家眷赴宴,推杯换盏,君臣尽欢,直到夜间才结束呢。”
“人多就易发生争执,但对于年轻一辈,只要不犯大错,太后从来不与他们计较。黎阳小公子是皇室血脉,咱们先不提他,有一回庄二公子与连家公子在宫中打起来了,太后也只简单说了几句……”
云袖在武陵侯府多年,对宫中相对熟悉,将曾经的见闻一一讲述给骆心词,想让她尽可能地安心。
但这对于骆心词来说,难度着实太大。
骆心词做了十多年的平民百姓,在此之前,接触过的最有权势的人,是林州知府。辗转入京,侯府这边刚站稳脚跟,就要入宫面见皇帝、太后,如何能不慌张?
其实只是这样的话,她勉强还能稳住,让她如坐针毡的是,明于鹤要她在太后寿宴上扇王凌浩耳光。
云袖以为骆心词怕犯错,特意举了许多例子安抚她,实际效果与她的目的却背道而驰。
骆心词若是真正的侯府女儿,多少能有点底气。
可她是假冒的啊。
冒充侯府女儿已是一桩重罪,她一介平民,当着皇帝、太后的面,以明念笙的身份大闹宫宴,这是欺君之罪啊!
入京之前,骆心词没想过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否则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假冒明念笙。
除却这个缘故,还因她顾虑着武陵侯府与皇帝的矛盾。
明于鹤说两代武陵侯都与皇帝不和,太子差点命丧武陵侯之手,明于鹤瞧着又不是安分的主,皇帝再能忍耐,也不会对这侯府中人有什么好脸色。
那母子俩有能耐让皇帝无可奈何,“明念笙”只是个爹不疼、嫡母不爱的墙根野草,哪有本事对上真龙天子?
骆心词一点也不想牵扯进皇权斗争之中。
惴惴不安地装扮好,骆心词被带去见韶安郡主。
韶安郡主甚少外出赴宴,唯有太后寿辰时会雷打不动地前去。
骆心词到了前厅与她请安,被检查了遍规矩与着装,临出发,她问:“怎么不见大哥?”
韶安郡主头也不抬道:“他忙完了会直接去宫中,不与我们一起。”
“父亲呢?”骆心词又问。
韶安郡主看向骆心词,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探究一番,直看得骆心词心中发虚。
现在的武陵侯是假冒的,平日在府中还能装得下去,去了宫宴要亲面皇帝,与众多大臣寒暄,他当然害怕,一定不敢去。
就算这个假侯爷有胆识,敢去,为了降低被看出的可能,韶安郡主与明于鹤也不会让他去。
骆心词很羡慕这个假侯爷。
同样是假冒的,她也想装病留在府中。
说到底,还是害怕皇帝与太后,骆心词想换个不这么严肃的场合为难王凌浩……
“他不去。”韶安郡主对着骆心词略微偏了偏下巴,缓声问,“你觉得他为什么不去?”
骆心词:“……因为……父亲身子抱恙……”
“武陵侯”身子抱恙了三年多,以目前状况来看,还会继续抱恙下去。
“我瞧你脸色不大好,怎么,难道你也突发不适去不了?”韶安郡主意有所指道,“你们父女俩没见过几次面,倒是挺有默契。”
骆心词听不出她是话中有话,还是单纯这么一说,谨慎琢磨时,她又道:“不过可惜,太后听闻了你与黎阳的事情,点名要见你,今日你必须得去。”
骆心词肩上猝然一重,好似一座大山稳稳压在了上面。
她从未如此刻这般想念明于鹤。
.
韶安郡主身份特殊,自宫门口下了侯府车撵,改乘宫中轿撵,骆心词沾了她的光,跟着她上了轿。
一路上断续碰见几个携子女赴宴的官员,韶安郡主不冷不热地受了别人的礼。
骆心词跟在旁边,韶安郡主说话,她就端庄地客气假笑。韶安郡主语气冷淡,她就装作是个木头人,不给任何反应。
一切顺利,直到踏入永寿宫。
骆心词知道京城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初入京时,看见什么她都觉得惊讶,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是没见识的井底之蛙。
入住侯府后,她谨言慎行,月余的接触下来,已经适量良好。
然而这日跟着韶安郡主踏入永寿宫中的那一刻,衣着鲜艳的贵妇们恭敬地围绕上来,看着那一张张笑脸,骆心词还是恍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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