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岭当即命令道:“留下四人看守,其余的随我去抓人!”
守卫手脚麻利,抓紧佩刀退出,刀鞘碰撞声与沉重的脚步声,听得人后背发寒。
江协无法想象骆心词在这凄清的荒野中被抓到,会是什么下场!
他仰着脖子,朝外继续大喊:“快跑!他们追你去了,快跑——”
一共就两个保命符,看起来都身娇肉贵,被一群壮汉守着,竟然还能无声无息逃走一个。留守的几人十分气愤,其中一人命令道:“把他绑起来!”
立即有两个壮汉朝江协走去,江协连忙退至一口棺材后。
棺材铺中没有明灯,除了狭窄窗口透漏出的月光,就只有门外的火堆能照亮一小块地方,其余区域,均被阴森棺材遮挡,融在黑暗之中。
两壮汉追着江协隐入黑暗,看见移动着的朦胧人影,大喊一声就往前扑去。
黑暗中只顾着抓人,两壮汉都没注意脚下,快速移动时小腿被绳索一绊,二人接连扑倒。
下一瞬,两道人影从隐蔽处扑来,重物撞击声与壮汉的惨叫声交杂着响起。
事情发生得太快,转变得太突然,守在外面的两人一个去取绑人的绳索,一个只是拨了下火堆,听见同伴的惨叫,急忙回到屋中,却只看见破旧棺材的幢幢阴影后,一道人影矗立着。
“怎么回事?”
除了那个人影僵硬地动了动之外,屋中没有任何声音。
这画面有些诡异,两壮汉对视一眼,一个拔了刀,横刀在手,缓步往前,另一个返身,拾起一个火把。
火光宛若江涛,顺着地板蔓延,从漆黑的棺木上爬过,照亮了那个矗立着的“人影”。
然而那并非江协,而是一个被悬挂在房梁上的卷起的裹尸草席。
“他娘的!”
拿着火把的守卫骂了句脏话,快步绕开棺木向着假人走来,还没靠近,就见前方,两个同伙倒在地上,头上鲜血直流。
这人有些慌神,急忙向前,忽地小腿被绊了一下。
低头一看,见小腿处横着一根绷紧的绳索,顿时明白同伴是怎么遇害的了。
“当心!那小兔崽子设了陷阱!”提醒过同伴,这人举着火把四下搜寻江协的身影,顺着地上的血迹绕到另一个棺木旁,向着对侧张望,见另一侧同样空荡荡的,根本看不见江协的人影。
正疑惑人躲去了哪里,“砰”的一声,门口处传来声响。
守卫举着火把看去,方看清是一块搬砖被抛了出去,背后的棺木中突然从侧面钻出一个人影,高举着砖块,朝着他后脑重重砸了下去。
“咚!”
守卫倒下,火把熄灭,屋中再次陷入黑暗。
到此时,仅剩下一名守卫。
守卫警惕地环顾屋中,怒喝道:“不想死就安分些,再敢装神弄鬼,信不信我砍了你!”
一声爆喝之后,只见黑暗中,有三道人影缓缓升起。
三道。
明明只有江协一人,却冒出三个人影。
守卫头皮一麻,脚步不听使唤地往后退去。
恰巧又一阵风吹来,从狭窄窗口扑向敞开的房门,带得老旧的木板门发出吱呀声音,在这诡异的情景里,好似有更多灵异尸身蠢蠢欲动地想从棺材中爬出。
一共四个守卫,三个不知死活,唯一存活的这个吓得冷汗直流,又退了一步,转身跑了出去。
守卫离开后,两道人影快速跑出房门,正是骆心词与江协。
两人衣裳脏污,苍白的脸上沾了血,在月光下捂着心口剧烈喘气。
“幸好、幸好他走了……”
那道窗口太过狭窄,真的试一试,骆心词或许是可以通过的。
可窗口太高,即便有绳索,骆心词也爬不上去。
她与江协费了很大的劲儿,最终只是将绳索虚虚挂在了窗棱上,别说顺着绳子攀爬了,瞿岭只要伸手拽一下,就会发现那条绳子根本禁不住一个成人的重量。
那块状若被窗口夹住撕裂下的衣裙的一角,也是两人刻意为之,为的就是让瞿岭误以为骆心词从窗口逃走了,好将看守的人引出去。
人少一点,胜算才能更高。
对方都不屑将二人绑起,足见他们的轻敌。解决前两个守卫,靠的就是他们的轻视与黑暗的环境。
第三个守卫会中计,则因有一樽棺木被江协与骆心词协力侧翻了过去,相当于在侧面,凭空多出一个可以藏人的空间。
藉着这个空间,两人得以躲避,再抛出碎石,声东击西,合力将第三人解决。
到最后一人时,两人已没了力气和诡计,若那守卫未被吓退,轻易便能将他二人擒住。
“幸好他被吓走了!”江协心有余悸地附和,气都喘不过来了,还不耽误他由衷的夸赞,“你、机灵!”
“那、那当然!”骆心词紧张坏了,气喘吁吁,一点也不谦虚地说道,“你也不想想,我身边都是、都是些什么人!”
前有会打猎的舅舅,与她讲过一些猎人常用的陷阱。后有自从她入京,就将她捉弄得晕头转向的明于鹤。还有心狠手辣的生父与难缠的秦尚书。
经历过这么多,再琢磨不出一些小把戏,她就太笨了!
两人都因紧张、害怕、藏身死人的棺木与暴力伤人行为,出了一身冷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可没时间平复心情,立刻就要继续逃亡。
离开前,骆心词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了被吊在密集棺木中的席草假人,生生把自己又吓出一层冷汗。
好可怕!她怎么有胆子那么做的?
好在都过去了,骆心词忙不迭地转过脸,与江协一起躲进茂密的灌木丛中。
第73章 字迹
周夷出身于富户,但林州地处偏远,没有高官裙带关系,他在京城权贵眼中,与清贫书生无异。
一介清贫书生,年纪轻轻就能够金榜题名,除了天分,还有自身的励志竭精、孜孜不倦。
在他面对高官贵女的示好,坦然承认在林州已有婚约的事迹之后,在京中众人眼中,俨然是一个勤勉机智、忠诚守信的青年才俊。
周夷还曾出言为范柠解过围,加上今日他于城郊救回范柠的事情,范都护对他颇具好感。
二人率领将士来到那条岔路口,向着深处搜寻,找到一处空荡的宅院。
“大人,里面有人停留过的痕迹,看样子,已经离开数个时辰了。”
这在预料之中。
范都护命人与附近百姓打听有无看见生人行迹,自己登高远望,问:“周大人觉得叛贼会逃向哪个方向?”
周夷跨在马背上,横目扫去,见茫茫月色下,苍郁的树木林立,高处的树梢随风形成起伏浪涛,下方树荫遮挡,漆黑阴暗,犹若望不见底深渊巨洞。
“下官以为叛贼会往人烟稀少处躲藏,以减少被百姓目睹的可能。”
范都护闻言笑了笑,道:“周大人言之有理,可人迹越是稀少,行踪越明显,只消顺着踪迹追寻,将人抓到不过是时间的长短。反之,往百姓居住的地方躲藏,有再多的痕迹都会与百姓留下的混杂,只需稍加遮掩便能隐于其中。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曾躲藏在这里的原因了。”
周夷眸光一闪,道:“都护大人言之有理,下官受教了。”
范都护摆手道:“不过是年长,多些经验罢了。”
简单说了几句,与百姓打探的将士回来汇报,范都护听罢,分派人手,往有疑点的方向追查过去。
就在此时,一簇烟火在京城上空冉冉升起,明亮的光芒划破蔚蓝深空,足以让方圆百里各个方向的人都能望见。
周夷的脸色似被烟火的光芒照亮,陡然苍白了几分。
他重重闭了闭眼,随后看向范都护。
范都护在看天上的烟火,待烟火消失,转过脸道:“是叛贼在用烟火相互传信,事情有变,太子殿下可能有危险。周大人,你我须得尽快了!”
范都护说罢就要率人离去。
“都护大人!”周夷喊住他,恳切道,“下官有一事请教!”
“你说。”
周夷是今年高中的,家世清白,不曾涉入任何一桩权势之争中,皇帝对他放心,范都护因为范柠的缘故,也很看好他,在此紧急情况下,也不忘指点他。
周夷顶着皎然月光,轻声问:“都护大人可有年少轻狂时?可曾犯过错?”
“自是有的。”范都护微一思量,道,“二十余年前,我年少气盛,中了敌军奸计,连累数百将士丧命。哪怕如今我已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忆起此事,仍是悔恨不及。”
“大人是如何解决的呢?”
范都护道:“甘心受罚,扪心自省。”
他当周夷在政务中犯了什么小错,劝慰道:“人生几十年,你我非圣贤,孰能无过?改过即可。”
可惜有些事情是没有悔过的机会的。
周夷拱手,笑道:“多谢都护大人解惑。”
二人客气罢,该去追击叛贼了,周夷又主动请缨:“下官上月返京,行的正是西面这条路,不若由下官领兵沿此搜寻?”
范都护点头,二人各自带上人手,兵分两路。
就在周夷离开后的一炷香时间后,马蹄声如轰鸣春雷,铺天盖地地袭来。
范都护转目望去,见一片银亮的月光之下,明于鹤如飒沓流星般疾驰而来。
马儿在范都护面前扬蹄嘶鸣,其上,明于鹤勒着缰绳,目若离弦箭矢般锐利地盯着范都护,厉声问:“周夷去了哪里?”
范都护疑惑他与骆心词关系匪浅,如何能出城寻人。
只误了片刻,又有羽林军纵马而来,隔着很远挥着旗帜高声大喊:“陛下有令,周夷勾结反贼,罪不容诛,命所有将士,即刻将其捉拿归案!”
范都护脸色一变,猝然明白那簇烟火是在与谁传信、太子与骆心词又在何处了。
.
灌木丛枝叶繁茂,便于躲藏,缺点是光线全部被高处的树木遮蔽,看不见脚下,且里面有许多蚊虫。
骆心词与江协在里面行走时,衣裳被枝叶扯破不说,更骇人的时,鞋底时不时会踩到乱窜鼠虫,更有一次,两人不慎撞见前来搜查的人,屏息躲在草丛中时,有一条蛇落在了江协身上。
江协差点尖叫起来。
万幸他忍住了。
等搜寻的人骂骂咧咧地走了,江协拽着骆心词就要跑,被她拦住,“你怕蛇吗?”
“难道你不怕?”江协震惊。
骆心词道:“怕的,大多数人都是怕的,就算不怕,也会觉得恶心。”
明于鹤就不怕。
骆心词想起那次为了救明于鹤与他一起坠下山崖的时候,在那片遮天蔽日的藤林里,据说地面是潮湿的,里面藏有许多蛇鼠虫蚁,明念笙害怕,加上受了明于鹤挑拨,气得都忘记害怕明于鹤了,直往他身上爬。
那时候骆心词赖在明于鹤身上,没有亲自体验,这一日,可没有明于鹤护着她了。
想来这就是风水轮流转。
两人坎坷地在灌木丛中躲藏,晦暗夜色中,模糊听见了急促的马蹄声。
骆心词与江协不约而同地定住。
可惜之后并没有兵戈声——人不是来营救他们的,也说明对方的人手更多了,他们的处境更加危险。
两人缓了很久,仍没能从失望的情绪中走出来。
“夜晚不易看清,他们找不着咱们,咱们也辨不明方向,出不去的。”江协低声道,“可天就快亮了……”
东面的天空已经隐约泛起鱼肚白,等光线恢复,他们能识别方位了,也更难躲藏,会被发现的。
一旦被抓住,就更难脱身了。
“我一定会死的。”江协沉闷说道,“父皇费尽心思教导我,十余年的辛苦化作竹篮打水……他一定会很难过,又该在宫殿里偷偷哭泣了。”
骆心词一想那场面,差点笑出声,下一刻被江协的情绪带动,想起了家人。
与江协比起来,她的遗憾更多。
心心念念的三件事,触手可得,若在这时死去,她不甘心。
除了那几件事,周夷的真面目还没有揭露。
她死了,就没人知道了。
“别的就算了,周夷究竟是为什么呢?”骆心词怎么都想不懂周夷背叛朝廷的理由,“他高中榜眼,前路坦荡,而且已经解除了与我的婚约,完全可以重新结一门好亲事,多好啊……是陛下不喜欢他吗?”
江协道:“没有,父皇很欣赏周夷的,说他奉法守纪,才识双全,可堪重用。”
“那是为什么啊?”
“因为那封信是我写的。”一道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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