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错人了。”谢瞻冷冷道,转身就走。
妇人急了,拦在他面前道:“好哥哥!你再看看我是谁,我岂会认错人!”
谢瞻这才正眼看去,见她衣着艳丽暴露,压根就不像是良家女子,脸色一变,绕过她就要离开。
“哥哥,我只求与你露水姻缘,我不收你的钱,你别急着走呀!”
妇人还以为他是没钱嫖,忙去拉他的手。
“你别碰我!”谢瞻气急败坏道。
妇人吓了一跳,呆呆看着他。
同样是被叫哥哥,沈棠宁叫的声儿就那么地温柔动听,从这妇人口中出来,就叫他恶心得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瞻不敢多耽,用力地掸了好几下身上的衣服,才匆匆从巷子里离开。
说来就颇令人郁闷,还记得一年前他刚出来摆摊做小生意的时候,明明售卖的都是血腥的皮肉之物,偏偏总有女子过来排着队和他搭讪,不到一个时辰他摊位上的皮肉都会被抢售一看。
当时他没多想,心里还挺高兴赚了不少银子,能给家里再添置不少东西了。
却不知回家带了一身的脂粉气,那段时间沈棠宁就郁郁寡欢,有一次夜里还偷偷地哭,被他发现,逼问之下才明白过来原来让妻子误会了。
沈棠宁以为他是出去和别的女人厮混了才带回来这些脂粉气。
谢瞻很是无奈,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让妻子出来抛头露面叫卖吧,何况沈棠宁生得这样美貌,他一个男人尚且都被女人调戏,更枉论沈棠宁了。
于是他就只好努力把自己晒黑,丑是丑了些,好歹保住了名节。
果然,变黑之后就很少再有女人来勾搭他了。
谢瞻又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确认没有沾染上那妇人身上的脂粉气。在酒肆打了两壶酒,肉铺里称了三斤新鲜的猪瘦肉,方提着这些物什回了成衣铺找沈棠宁。
……
宁远城中气氛祥和,京都城中的却是一派剑拔弩张。
东宫中,一听闻隆德帝病倒了,太子连太子妃都来不及喊上,就带上自己的扈从们与恰巧在现场跟他议事的小舅子萧砚便急匆匆地赶去乾清宫探病。
然而乾清宫内却有人比他捷足先登。
梁王与梁王妃一道,早早便侍立在隆德帝的病床前嘘寒问暖,端药递水,说些什么父皇千秋鼎盛之类的话,逗得隆德帝哈哈大笑,父子两个俨然一派父慈子孝。
太子一脸阴沉,掀开帘子时,面上已恢复平日里的优雅从容。
他走进来歉疚地道:“父皇,听闻您病倒,儿臣便急匆匆赶来,没成想还是来迟了,倒是四皇弟,你平日里住在宫外,赶来却这样及时,有你代我在父皇面前尽孝,身为兄长,孤心甚慰!”
身为帝王,自古皇帝的身体情况便是不足为外人知的忌讳,太子此言,看似告罪,实则是暗指梁王居心叵测。
梁王怎能容忍太子给他泼脏水,忙笑着道:“哪里哪里,是今日阿赵早在贵妃面前尽孝,突然听闻父皇病倒,与贵妃一道赶去,她担心父皇的身子,方遣人唤臣弟入宫,皇兄是储君,每日事务繁忙,有臣弟尽孝也是理所应当的。”
隆德帝闭目淡淡说道:“朕无事,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你们也不必担心。”
太子只得恭声应是。
过后兄弟两人从乾清门出来,一道行在御道之上。
梁王先行告辞道:“皇兄,父皇命我近日监修国史,臣弟不能令翰林院中的诸位学士久等,恐怕要先行告辞了。”
“哦,父皇竟命四弟来监修国史?咱们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孤怎不知四弟还能通读史书?”
“已在日夜研习了,昨日不会,今日不定不会,皇兄莫非没听过一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皇兄何见事之晚乎?”
顿了一下,梁王微微一笑,凑近太子说道:“从前臣弟亦是不知,皇兄是这般深明大义之人,大义灭亲砍掉自己的臂膀呢!”
“你——”太子瞪向梁王,脸上羞怒交加。
兄弟两人对视间,嘴角带笑,眼中却是一派冰冷,仿若有无声地硝烟弥漫。
梁王话中的得意炫耀,简直溢于言表了。
这个从小就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弟弟,最会阿谀奉承。
隆德帝年迈了,如今爱听的就是黄皓和梁王之流的这些奉承之言。
即便如此,太子怎么也想不明白,凭他中宫嫡子的身份,凭他的才干远识,为何这些年他一步步循规蹈矩,谨言慎行,父皇还是会对他越来越疏远,他真是不甘!
梁王挑眉而笑,携着梁王妃赵氏告辞离去。
梁王走后,萧砚走到太子面前。
“殿下息怒。”
良久,太子吐出胸臆间的一口浊气,淡淡道:“无妨,他再怎么蹦跶,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萧砚应是,片刻后又问:“敢问殿下,梁王殿下适才说的大义灭亲是何意?”
太子慢慢转头看向萧砚。
萧砚抬起头,直视太子。
第81章
二人对视片刻,太子忽地一叹道:“说来惭愧,父皇将临远委以重任,谁知当年他却做出那等行径,也是孤无法预想的,虽心痛他自毁前程,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只他到底是孤的亲表弟,孤年年命人去辽东探望他,听闻他在辽东过得颇为落魄,本欲接济一二,奈何他这性子,却还如当年一般孤傲倔强,不肯要他人的救助,罢了,如今孤唯盼他能修身养性,静思己过吧!”
萧砚沉默片刻,轻声说道:“太子殿下一片好意,他竟不领情,可见他今日一切后果不过咎由自取。不过这些年过去,臣心中一直有疑问,当年他是否确与契人私通?”
尽管萧砚痛恨谢瞻夺走了沈棠宁,两人都曾想将对方置于死地,但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谢瞻不会做出这种通敌叛国之事。
如果他愿意,当初勤王时他就完全有能力拥兵自立。
“孰是孰非,一切业已尘埃落地,你我再论也无济于事了。”
说至此处,太子仿佛没了谈兴,话音一转。
“仲昀,你至今总蹉跎着不肯娶妻,你姐姐私下给你相看不少贵女,孤瞧着那长平侯韩令之女生得倒是花容月貌,温婉贤淑,你为何执意不允?便是去看一看,不满意罢了就是,你却整日推脱敷衍,总惹得你姐姐为你担忧生气!”
前太子妃秦氏在宗张之乱中不幸罹难,去年太子刚奏请册立了萧氏为太子妃,萧氏为他诞下长子,他平日里便十分宠爱萧氏,故而对于萧氏的亲弟弟萧砚也百般信任爱重。
如今萧砚就在禁军三大营之首的五军营中担任都指挥使,完全顶替了从前谢瞻的位置。
萧砚低声道:“臣知错。”却并不表态是否见那韩氏女。
太子瞥他一眼,嗤了一声道:“仲昀,你该不会还想着那个沈氏女吧?”
“只是还没寻到意趣相投的女子罢了。”
萧砚辩解道。
嘴上如是说,心下却不由黯然。
自然是因为沈棠宁。
当年他不顾颜面一而再二三恳求沈棠宁不要去辽东,她仍是绝情地拒绝了他。
他不明白,她为何宁可陪着谢瞻去过朝不保夕的苦日子,也不肯回头再看他一眼。
这件事以至于这成了萧砚心里一根刺,他不是没有尝试着去接触别的女子,想企图来达到忘记沈棠宁的目的。
但是那些女子再美再温顺,与沈棠宁相比较起来却也在一瞬间失了颜色。
太子微微一笑,拍他的肩膀。
“仲昀,这人啊,就怕有嫌自己命太长的,若能长命百岁,就算现在不是你的,还怕将来这东西到不了你手中?”
太子的微笑意味深长。
……
回到东宫之后,太子立即召来了他的心腹太监袁永禄,命他去辽东看一看谢瞻夫妇两人的境况。
袁永禄应喏,刚要禀退,太子又叫住他。
“他那个妇人沈氏,你上回去看她如何了,可还活着?”
袁永禄一惊,面上不敢却流露分毫,答道:“回殿下的话,沈氏身子单弱,去了辽东,三五不时地就要生病,每回生病,他都要带着沈氏去镇上看病,依着奴婢看这沈氏……”
袁永禄摇了摇头。这意思约莫是,活不长。
想想便是了,那么一个身娇体弱的美人,受着贫苦的生活磋磨,这两年能活下来都是万幸。
“别叫她死了,若有病,给她治病。”太子淡淡道。
袁永禄忙应是。
事毕,他徐徐退了出去。
这两年,但凡想起谢瞻,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太子就要命袁永禄去趟辽东看一看谢瞻过得如何。
可以说他对于谢瞻如今的境况,事无巨细,皆从袁永禄口中得知。
袁永禄回去便收拾包裹,预备启程。
从京都城到辽东,脚程快些,预计也得走整整两个月才能到。
秋天启程,到那儿的时候也得是深冬了。
袁永禄坐上马车,走出皇城,行到正阳门大街上,听见街市繁华之声,不觉敞开帏帘向外看去。
恰好瞧见那不远处与他对行而来一辆马车,马车身旁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骑于马上,略微俯下身,似在听人说话,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而马车当中有个青春少妇亦是探头而出,不知在与那马上的男子笑着说些什么,看着像是一对青年夫妻。
男子率先看见了袁永禄,一怔,紧接着,少妇随着她丈夫的目光,扭头朝着袁永禄看过来。
四目相对,那女子立即就拉下了脸,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浓浓的厌恶之色。
“是他,这个阉宦!”
谢嘉妤毫不顾忌自己的声音,咬牙咒骂道。
直到袁永禄的车过去了许久,谢嘉妤仍旧是气得脸色涨红。
两年多前谢瞻戴罪离开京都城,王氏不许谢嘉妤去送行,谢嘉妤的性子,岂能听话,她偷偷爬墙跑出镇国公府,躲到城内的角落里偷看。
看到的,就是这个姓袁的太监狗仗人势,故意欺负她的兄长,不许她的哥哥们与二哥私下道别!
“也不知道,二哥和二嫂眼下如何了……”
陈慎转过身去,谢嘉妤已经放下了帏帘,她失落的喃语声从马车中传来。
“阿妤,你放心吧,你二哥二嫂吉人自有天相。”
片刻后,陈慎低声安慰她道。
谢嘉妤却苦笑一声。
多年来,谢瞻和沈棠宁两人杳无音讯。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辽东那般苦寒之地,谢嘉妤没见过,却听人说,冬日滴水成冰,吃不上新鲜的果蔬,只能吃腌咸菜,熏腊肉。
一想到她的哥哥嫂嫂要过着这样贫苦的生活,不知被磋磨成什么样子,她的心便如刀割一般地痛苦心酸。
但是这两年来,谢嘉妤的心境早与当年未出阁时大不相同。
她曾经哭过,痛恨过,也为此和不公的命运强行对抗过,最终却都失败了,不得不选择爹娘给她安排好的这一条道路。
所以她清楚地知道,当一个人没有与她相匹配的能力去与他人对抗时,所能做的便唯有忍辱负重,以屈求生。
“我没事。”
谢嘉妤把眼泪憋了回去,她的声音,也很快恢复了平静,轻声说:“四哥,我们赶紧去普济寺吧,这样还能赶在日落之前回家。”
“好。”
陈慎应是。路过街市的时候,他驱马稍慢,落在马车后面,从那售卖糖葫芦的老人手中接过两串糖葫芦。
接着,将那包在油纸包中糖葫芦揣进怀中,快速打马追了过去。
-
半年后。
隆德三十七年,暮春。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时,宫廷中却正悄无声息地酝酿着一场巨变。
巨变前夜,先是隆德帝重病,太子不仅在隆德帝病重之际受命监国,且将朝堂大小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而近年来备受隆德帝宠爱的梁王却因纵容家奴强夺良家女子被他的太子兄长下令禁足,完全被隔绝在宫城之外,不被他允许进入皇城。
被禁足了足足三个月的梁王心中自然是满腔的怒气,终于在暮春时节的这一日清晨,他意欲效仿当年太宗玄武门之变,悄悄买通皇城承天门口的禁军,从皇墙东南角偷偷潜入皇城中,在承天门前埋伏了一支精兵。
太子按照往常的作息在卯时入宫探望在乾清宫养病的隆德帝,不想刚进入承天门,便觉气氛不对,当即拔腿往后跑,却被梁王的人堵在了门口。
当是时,太子近身只带了七八个扈从,太子的贴身太监见状连忙高喊有人谋反犯上,引来了皇城内外的禁军。
梁王只买通了承天门的禁军,倘若被其他禁军赶来救出太子,他将彻底沦为太子的阶下之囚!
梁王一咬牙,恶从胆边生,遂不再犹豫,这两年来他苦习骑射之术,当初是想着自保。
然而今日你我兄弟,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不成功,便成仁!
梁王弯弓搭箭,对准正在往身后跑去的太子兄长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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