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夫人还怀着身孕,二郎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身边哪里能没有女人伺候?大嫂要是不嫌弃,这两个丫鬟我就送给你了,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便是一辈子做个扫地的丫头片子,那是她们的福气!”
四夫人笑着,双手奉上卖身契,那意思是这两个丫鬟从今后就不是她四房的人,王氏可自行安排去留。
王氏抬眼扫过去,发现两个丫鬟环肥燕瘦,各有容色。
一个纤瘦清丽,一个丰腴美艳,的确都是难得一见美人。
两个小丫鬟见主母看过来,俱羞答答地垂下了眼,懂事地跪倒在地上求王氏收留。
……
王氏思来想去,隔日遣人把谢瞻叫了过来。
“以前你不常在家,我给你准备过几个丫鬟你也拒了,如今你成家立业,媳妇有了身孕,不方便伺候你,你四婶特意给你挑了两个丫鬟送过来,你要是愿意,今晚就带回去吧。”王氏开门见山地道。
琥珀刚领着两个小丫鬟跟在身后要进来,谢瞻却抬手制止住了她。
“不必了,”他眼皮子甚至都没朝着两个美人扫去一眼,淡淡说道:“这些丫鬟您还是留着自己用吧,若无事,我便不耽误母亲休息了。”
王氏哑然,“你这孩子,连人都还没看呢……”
“我还有事,就先不看了。”谢瞻又是一口回绝。
他这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王氏也不好强求,叹道:“好好,你不愿意就算了!”
……
半夜,王氏和谢璁刚歇下,被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什么事?”谢璁先披衣下去,打开门,秦嬷嬷急道:“国公爷,不好了,世子夫人晕倒了!”
“什么!”
王氏一惊,忙以最快的速度穿衣下床,打发秦嬷嬷去请后街的陈太医。
“我要不要去?”谢璁问。
“您等着吧,我先去看看,”王氏不停念佛,担忧地道:“佛祖保佑,我的乖孙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一盏茶后,王氏便急匆匆赶到了寻春小榭。
令她诧异的是陈太医早就到了,谢瞻竟然也在,正负着手眉头紧锁地站在床边上。
“陈太医,她怎么样?”他问。
沈棠宁尚在昏迷着,脸色苍白若纸。
陈太医正给她把脉,闻言抹了把面上因一路狂奔掉下来的汗道:“世子爷你先别急,世子夫人脉象颇乱,胎位怕有些不稳。”
“她平日里身体调理的不是挺好的,怎会突然胎位不稳?”
王氏的心立马就揪起来了,连忙快步走上前问。
陈太医向王氏点头示意,随即捋了捋白须解释道:“世子夫人应是有不足之症,天生体质单弱,兼之平日里多愁善感,多思多虑,孕后阳气不足。素问曰,阳气者,精则养神,柔则养筋。阳气不足,易体弱多病,母体虚弱,五脏不调,精神萎靡,胎位自然不稳。”
陈太医说至此处,顿了顿,又问沈棠宁的贴身丫鬟道:“我问你们,世子夫人是不是平日里常思虑过重?嗯,未出阁前便是如此,常常烦忧在心,白日里容易精神不足,食欲不振,若是没休息好,还会有眩晕之感?”
锦书惊愕不已,“太医您说得真是一点不错!我们世子夫人从小便是如此,尤其是有孕之后,忧虑更重,前些时日她夜里歇下的时候就总觉得头晕乏力,不太舒服,那时我们还以为是世子夫人吃得太少的缘故,便督促她白天多吃些,因为一直没什么大碍,就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
“愚蠢,你们就是这么照顾主子的!”
王氏怒道。
锦书和韶音连忙跪倒在地上。
“幸好这次发现的及时,再耽搁几日,这一胎还能不能保住都说不准。”
陈太医起身接过纸笔,叮嘱道:“老夫给开几贴温补的药方子,先补补阳气吧,以后世子夫人切记少思忧虑,否则于寿数怕是也有折损。”
“阳气不足,陈太医,如果有个阳气重的人给冲一冲,我嫂嫂会不会好一些?”
谢嘉妤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面冒出了头来,一脸认真地问道。
王氏刚想训斥谢嘉妤添乱,仔细一想,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
陈太医说道:“当然可以!”随手一指身旁的谢瞻道:“我看世子身上阳气很是鼎盛,行伍人常年行军,身体健壮,阳气最是充沛,若叫世子来给世子夫人冲阳气是再好不过了!”
陈太医大半夜的被长忠给揪起来,心里多少有点怨言,此时困极了,忍着打哈欠的冲动道:“既然世子夫人无事,老夫就先回去休息了,明日还要点卯,世子和夫人有事再来寻老夫吧!”
说罢告辞离去。
送走了陈太医,谢嘉妤和王氏都不约而同看向谢瞻。
谢嘉妤叫道:“哥哥,这还吃什么药啊,不如明日你就搬到寻春小榭,给嫂子冲冲阳气,这不比吃多少药都管用?”
谢瞻没理睬谢嘉妤,王氏看了眼他的脸色,说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两个都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看着。”
“劳烦您了。”
谢瞻依旧没表示什么,对王氏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
谢嘉妤就很气,扭头告状道:“娘你看啊,他这什么态度!你可得去说说他,这是他的媳妇他的孩子,他就半点都不放心上!”
“你这小姑子真爱瞎操心。”
王氏淡淡道:“甭在这儿站着碍眼了,让你嫂子好好歇着吧。”吩咐锦书和韶音去煎药。
沈棠宁醒后吃了药,精神好了些,就是仍旧很困倦,整个人没精打采,王氏看着她没什么大碍了,便回了如意馆。
下午谢瞻从营所回府,想到沈棠宁,便边换衣服边随口问安成她怎么样了。
安成哪里猜到自家主子所想,老实地道:“我也不知道,不如我现在去问问?”
“笨手笨脚!”
谢瞻瞪了安成一眼,嫌弃地挥开了他伸来的手,自己穿上衣服。
在屋里坐了半响,他还是没沉住气去了如意馆。
“母亲,她怎么样了?”
“她,她是谁?”王氏问。
谢瞻抿了抿唇,说道:“沈氏。”
他回这话时,王氏没有回应,而是低头喝了口茶。
谢瞻紧盯着王氏,眼中不由闪过一抹焦躁,王氏忽地抬起头看向他,谢瞻心一跳,迅速垂下眼。
王氏笑了笑道:“你放心吧,阿沈没事了。”
“哦,没事就好,我想她也不会有什么事。”
谢瞻若无其事地道,见王氏还在看着他笑,不知为何脸上有些燥,搓了搓手道:“我就是随口一问,我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
“行,你先……咳咳咳!”
王氏话说到一半,突然掩嘴咳嗽起来,谢瞻立即转身敏捷地扶住她,轻拍她的后背,王氏咳嗽了好一会儿,吃了他递过来的茶才停了下来。
“没事,就是最近有些伤风,大夫说没什么大碍。”
顿了顿,又长叹了口气道:“阿瞻,阿沈是没什么大碍了,但是陈太医说了,她的身体太弱,阳气不足,极易小产,这次幸亏是发现及时。都说这妇人生产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我是真担心她这一胎,你说我平日里这样忙,又不能时时看顾她,这可怎么办呢?”
“是您太过担心了,府里这么多人伺候她,她不会有事的。”谢瞻安慰道。
“女子有了身孕,本就容易烦恼,且你媳妇原便是个喜欢多愁善感的,长此以往,我只怕她身单福薄……”
说至此处,王氏握住谢瞻的手语重心长道:“阿瞻,我是自小看着你长大的,心里就盼着你日后能成家立业,夫妻和睦,儿孙满堂。阿瞻,你听我一句话,改日就搬去寻春小榭吧,你素来稳重谨慎,不叫我操心,有你帮忙看顾阿沈,我这心里才能踏实,少些思量,你说如何?”
王氏生十二郎的时候难产,这两年身子一直不大好。
“你若不答应,我这药也喝不下去,心里烦躁啊!”
谢瞻面上犹豫,王氏立马又捂着胸口咳嗽了数声。
那模样似要声声咳出心肺般,谢瞻一惊,赶紧一面拍着王氏的后背一面点头应道:“您别急,我都听您的,应下便是!”
王氏用力太过,咳得腹痛,闻言终于松了口气。
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咳出的泪,心里欣慰地想:臭小子,算你还有点孝心,你再不答应,你老娘都快把心肝肺给你咳出来了!
-
沈棠宁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年幼时,父母健在,她只有两三岁,爹爹出征打仗,娘亲在房里午睡,兄长熟练地背着她走街串巷,她搂着兄长的脖子,撒娇喊哥哥。
哥哥偷偷抱她到金鱼池去玩,用他那支鹰骨做的羌笛吹小曲儿逗她开心,哥哥的小伙伴们都凑上来逗她,笑着说团儿妹妹像只胖团子,她就害羞地将脸埋进哥哥的怀里。
后来哥哥丢了,娘亲哭干了眼泪,一向顶天立地的父亲也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再后来——再后来她的爹爹也没了,在战场上一去不归,娘彻底哭瞎了一双眼睛。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她变成了没有爹的孩子,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离别的滋味,直到下葬的那一刻,温氏嚎啕大哭地扑向爹爹的棺冢,四周响起肝肠寸断的哭声。
她才忽然间明白,从今往后,爹爹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永远地失去了疼爱自己的兄长和慈爱的爹爹。
她哭着喊着叫爹爹别走,那面前的背影终于被她追上,缓缓转身,却在一瞬之间化作了萧砚那张满是失望痛苦的脸。
“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究竟哪里比不上谢瞻,家世,还是权势?”
……
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沈棠宁抽泣着,痛苦地皱起了眉。
“仲昀,仲昀……”她喃喃。
谢瞻停在她腮边的手一顿,慢慢紧握成拳。
……
沈棠宁醒了。
她觉得浑身都很疲惫,可她明明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记得自己在梦中似乎还哭了。
她抬手去摸枕边和腮边,枕边和脸上却都是干燥温和的。
沈棠宁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向床下扫去,看到床边坐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见她醒过来,那人开了口。
“醒了。”
只两个字,让沈棠宁刚从梦中醒来的迷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僵直了身子。
谢瞻瞥了她一眼,命守在外面锦书把煎好的药端进ῳ*来。
“你从昨夜昏迷到现在,母亲一直守着你,她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他简单地解释。
沈棠宁想坐起来说话,大着肚子不方便,她身子又没有力气,挣扎了两下身子就向后仰去。
谢瞻目光闪了闪,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去扶她。
“您别动。”
锦书已经快步走上前来,帮忙将沈棠宁扶了起来,在她的腰后放了个柔软的大迎枕。
谢瞻抬起的手便放了下去,改作挠了下头。
药香氤氲,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难闻,谢瞻侧对着她,两人都没有面对对方。
锦书把药又端到沈棠宁手中,小声嘱咐了好几句,而后不放心地看了看谢瞻,才退了下去。
“我昨晚,是不是吓到大家了?”
沈棠宁手里捧着烫烫的药,歉疚地道。
“生病乃人之常情,我没……母亲没怪你。”他立即说。
沈棠宁本来还想说什么,闻言却是怔了下。
这话旁人来说,自然是再正常不过,只是由谢瞻说来……
要知道,这人可对她一向没什么好脸色,从不知通情达理为何物。
沈棠宁看向他,似错愕不解,察觉到她的目光,谢瞻衣袖下的手一紧。
“我是说,母亲没有怪你的意思,她只是担心你罢了。”他看着淡青色的床帐,镇定自若道。
沈棠宁轻轻地“嗯”了一声。
药已经不太烫了,趁热喝效果会好,沈棠宁端起药碗,慢慢地把药汁喝净。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她喝药的动作不疾不徐,甚至带着几分优雅,喝这样苦的药,竟是眉头都不眨一下。
喝完药,沈棠宁放下碗,漱口后用帕子擦拭了下嘴角,抬头时却发现谢瞻在紧盯着她。
“你吃药,不用吃蜜饯?”
“蜜饯?”
谢瞻顿了一下,说道:“嘉妤每回吃药,总要大哭大闹,我也见过母亲吃药,吃完药,总要在口中含颗蜜饯。”
还有常令瑶,谢瞻没有说出口。
“我幼时常吃药,想是已经习惯这味道了。”沈棠宁轻声说。
谢瞻忽然觉得心里又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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