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也不待沈棠宁回应便自顾自说道:“我夫君那位汾州的旧友曾在定北王军中运粮,听说如今定北王的粮草官不是旁人,正是萧侯爷,世子夫人的老相识。萧侯爷一个月镇守汾州时遭到契人的偷袭,被火铳打断了一条腿,想那萧侯爷正值壮年,尚未婚配,竟是由此留下了终身残疾,真真是天妒英才啊!”
“你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
沈棠宁蓦地直起身,握住冯茹的手腕。
她那一向温柔平和的嗓音都尖锐了起来,连肩头都在打颤,倒叫冯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
“没想到世子夫人倒是个情深意重的,我也是好心告诉你罢了,你想想你命多好呢,当初ῳ*你若是嫁了萧侯爷,说不准后半辈子要伺候一个废人,如今你可不一样了,飞上枝头变了凤凰,你说我该不该为你高兴?”
“住口,你要死了,和我们姑娘浑说什么!”
锦书和韶音忙过来扶住身子摇摇欲坠的沈棠宁,韶音一把推开冯茹叫道。
冯茹见沈棠宁捂住浑圆的腹,面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来,心里也是有些害怕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匆匆逃了。
第38章
深夜,月上中天。
沈棠宁蜷缩在角落里。
她再次梦见了萧砚。他中了枪倒在了地上,口中喊着她的名字,痛苦地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狠心对他。
沈棠宁泪流满面,可不管她怎么解释,萧砚都仿佛听不见。
紧接着,便是她这辈子都不能忘怀的那一幕——
萧老夫人和萧薇忽然从一旁冲了过来,萧老夫人对着她的脸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萧薇将她的绿绮夺过来,“砰的”一声砸到了地上。
沈棠宁捂着脸躲闪,却又被萧薇抓扯住了头发。
梦中萧薇踢在了她的腹上,沈棠宁痛呼一声,感觉到下身似乎有什么流淌了出来。
“不,不要!放开我……”
她把整张脸都埋他的怀里,满头鬓发散乱地肩头,身子疼得瑟瑟发抖,紧闭的长长的睫毛上,泪珠儿一串串滚落,像只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猫儿。
她单薄的身体与他密不透风地贴合着,谢瞻一开始先是浑身僵硬出汗,在听清她的呓语之后,旖旎的心思顿时全数到了九霄云外,面上露出疼惜之色。
他擦去她眼角的泪,而后伸臂紧紧抱住了她,一遍遍柔声安抚。
“没事了团儿,我在这里,以后再没人敢欺负你!”
沈棠宁趴在他温热结实的胸膛上,大概是感觉到了安全,慢慢地便不再抽噎了,只忽含糊地喃喃地叫了两声。
谢瞻凑近她的唇。
“仲昀……仲……”她呓语。
谢瞻抚摸她发的手猛然顿住。
沈棠宁睁眼看见的便是谢瞻那张阴沉森然,愤怒到几乎狰狞的俊脸。
大半夜看见这样一副骇人的尊容,便是人本来没事也得吓出事了。
“你做什么,放开我!”
沈棠宁推他,对面的男人也不说话,只铁青着一张脸,攥着她的双肩冷冷看着她。
腹越来越疼,她挣扎了几下,很快就动弹不了了。
她脸庞愈发地白了,额间慢慢渗出汗珠,娥眉紧蹙,那模样似是难受至极,声音断断续续,已是话不成声,吐出几个字。
“我……我可能要,生、生……”
谢瞻面色一变,终于松了手,往褥子上一摸,果真摸到一片温热的湿意。
……
吴妈妈率先听到沈棠宁的哭喊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穿上衣服跑出去。
很快寻春小榭就灯火通明,丫鬟们进进出出,有去传信的,有烧热水的,有去找大夫和产婆的。
谢瞻在房里焦急地走来走去,看见吴妈妈半搂住沈棠宁,似乎是想把沈棠宁扶下来,沈棠宁已经疼得意识不清,气若游丝地歪在吴妈妈的身上,一个箭步冲进来拽住她:“你这是做什么!”
吴妈妈吓一跳,忙说是要把沈棠宁扶去产房。
“去什么产房,就在这里生!”
谢瞻喝道,强硬地抱过沈棠宁,把她重新抱回了床上。
沈棠宁汗如雨下,一面低声哭着,一面不住喊疼。
“哪里疼?马上就不疼了……沈团儿,你睁开眼,不许睡过去!”
谢瞻半俯在她的身边,一面不停叫着沈棠宁的名字,一面去怀里摸帕子,一直摸了好几次,才顺利地把帕子摸出来。
韶音在一旁守着,发现谢瞻怀里摸出的帕子上竟绣着一朵盛放的海棠小花,因被豆大的汗珠打湿,显得愈发娇艳欲滴。
这帕子不是姑娘的帕子吗?
正惊疑不定着突然又听男人大吼了一声。
“人都死哪儿去,产婆和稳婆怎么还不来!”
给韶音和众人都唬了一跳,见没人回应,谢瞻扭头就大步奔出了门去,片刻工夫他便一边一个扯着两个老妇快走了进来。
那产婆上气不接下气地叫苦道:“世、世子爷,你,你慢、慢些!”
王氏后脚赶到。
众人把谢瞻合伙推了出去,门一关忙活起来。
王氏早有预感,以沈棠宁的身体情况来看,这孩子一旦开始生,最起码得生到明天,没几个时辰是生不完的。
生产的日子虽比预产期提前了半个月,但分娩的日期本就没有定数,预产期只是个估计的时间,孕妇提前半月生也实属于正常。
何况今夜有京都城的妇科圣手和经验丰富的产婆稳婆坐镇,是以王氏并没有太着急,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安慰儿子道:“你放心,阿沈不会有事的,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谢瞻一语不发,只是抿着唇,皱着眉,一直在回廊上来回走着。
屋内沈棠宁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不断回响,一直生到晌午时分,沈棠宁感觉自己浑身都要没了力气,她真是一点都生不出来了,连泪水都要流干。
然而根本不能,身旁的锦书给她喂了几口参汤,鼓励她歇一会儿再使劲儿,沈棠宁喘两口气,只得抓着身下的褥子勉强直起身。
突然痛得大哭起来,身下一滑,终于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生了生了,生了个千金小姐!”
随着产婆兴高采烈的叫喊,沈棠宁彻底瘫软到床上。
而门外,谢瞻听到沈棠宁一道尖细的大哭声后便再没了声息,心猛地一跳,推开门便冲了进去。
屋里的人都欢喜地围着那初生的小婴儿,为她洗去身上污秽,包上襁褓。
锦书正抱着孩子喜极而泣,忙到沈棠宁身边给她看,“姑娘,你看咱们小娘子生得多好看,圆圆的脸蛋儿,葡萄似的眼睛像你!”
“呜……”
沈棠宁偏过头,瞧见那孩子胖胖小小,皮肤皱皱红红,一双眼睛却果真亮闪闪地看着她。
这便是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女儿啊……
沈棠宁望着女儿,微微地笑了。
看见沈棠宁嘴角带笑,娇妻幼儿母女平安,谢瞻脑中那根紧绷了几乎一整日的弦总算松了下来,眼底也禁不住浮上一抹笑意。他也悄悄走了进去。
“姑娘,姑娘你看她的小手好小……”
锦书惊喜地捏着小婴儿柔软的小手,话音未落,谢瞻走到她面前,用眼神示意她噤声出去。
锦书连忙住嘴,这才发现周围人不知何时都退了个干净,床上的主子早已紧闭双眸,歪着头疲倦地睡了过去。
盼了这么久儿媳妇却生了个女儿,谢璁很是失望。
王氏却没多想,谢瞻是谢璁的长子,毕竟是第一个孙子辈的孩子,还是个惹人怜爱的女娃娃,王氏稀罕极了,脸上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悦,抱着孩子逗个不停。
谢璁听着小女娃“咯咯”的嘤唔声,也忍不住探过头去凑趣,两人商量着要给小孙女起什么名字。
沈棠宁睡了一整天,一直睡到第二日一早。
她刚怀孕时郭氏就对她说,王氏和谢璁肯定喜欢孙子,给她弄了不少符水喝,说喝了符水能生儿子,以后这孩子当上世子,除非她犯下大错,否则世子夫人的地位将再无人能撼动。
沈棠宁不想继续做谢瞻的世子夫人,她只担心王氏会对她失望。
不过瞧着王氏对小姑娘喜欢得紧,一会儿拿着小拨浪鼓逗着她笑,一会儿把两个奶娘叫进来事无巨细地叮嘱,一会儿又说怕自己忘了要交代的事情,催促锦书去找纸笔列个单子记下来。
……
沈棠宁静静躺在床上,锦书抱着四姐儿,坐在床边逗弄孩子。
小姑娘排行第四,没有名字时便暂且叫着四姐儿。
谢瞻在窗边站着。
沈棠宁没有抱四姐儿,锦书把孩子放到摇篮里,在一旁说话,她就靠在大迎枕上,直过了好一会儿,她昏沉地再次睡了过去。
谢瞻轻声走了进来,看见男主人,锦书识趣地退了下去。
谢瞻走到摇床边,四姐儿正旁若无人地含着自己的小手指玩耍,口中吧唧吧唧不知在回味什么,一副天真可爱,无忧无虑的模样,殊不知她娘早就怀了要抛弃她的心思。
谢瞻心里闷闷的,默然看着女儿。看见生人,四姐儿就咿咿呜呜地叫了起来。
“呜,呜!”
睡梦中的沈棠宁似是有所察觉,微微蹙眉。
谢瞻回过神,看了一眼沈棠宁,立即俯身,回忆着奶娘适才教锦书的动作,轻轻将摇床中的女儿抱了出去。
锦书在外面侍候着,见他出来,忙屈膝施礼。
谢瞻抱着女娃停在她面前。
“出来。”他沉声道。
锦书忐忑地跟着谢瞻走到一侧无人的缭墙下。
“昨日世子夫人都见过谁,你从实招来,倘若有半句虚言……”
他虽未说会如何,锦书却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莫非世子知道姑娘见过冯茹了?
她很快又否决了这个想法。不可能,昨日冯茹见姑娘是在园中小亭,谢瞻那日不在家,他根本不可能知道。
可既然不知道,为何要这样问她?
“昨日早晨,世子夫人在屋里一直没出去,下晌看着天气好,就去了景园的沉香亭里歇着,除了我们几个平日里贴身侍候的,并没有见过外人。”
谢瞻的目光犹如实质般落在她的头顶上,锦书面上镇定自若,实际双腿已经开始打颤,甚至都能听到自己说话时牙关紧咬的颤声。
她当然不是想包庇冯茹,只是沈棠宁是因冯茹口中的那番话才导致突然发动,说到底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锦书再傻,也知道就算男人不喜欢自己的妻子,也绝不愿他的妻子因为另一个男人伤到自己的子嗣。
“你去吧,照顾好世子夫人。”
谢瞻扫了一眼她两只紧攥在一处的手,没有为难她。
锦书舒了口气,应诺而退。
谢瞻走进屋里,低头看着怀中胖嘟嘟的女儿,神色逐渐柔和。
女儿浑身一股奶香,和她娘亲一样香,肌肤没骨头似的滑腻柔软,眼睛又大又亮。谢瞻越看越喜欢,又哄又亲了好一会儿,直到安成有事来催促他,才将睡着的女儿抱还给了奶娘宋氏,回了书房。
“这是山西指挥使上月拦截的定北王与张元伦来往的书信。”
长忠将誊写好的信拆开递给谢瞻。
谢瞻一边把玩着桌上的一只木偶娃娃,一边看信。
那木偶娃娃已经初具形态,可以看出是个杏眼桃腮的美人,肉嘟嘟的脸蛋,云鬓凤钗,身上穿着条长可及地的百褶裙,正是如今京都闺中少女最时鲜的打扮。
谢瞻表面看信,心思却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紧紧攥着这木偶娃娃,蓦地抓起一旁雕刻木偶娃娃的锉刀扎在了信上。
“咣当”一声闷响,吓了身旁侍候的长忠一大跳,还以为主子是要扎他。
“你上次说过,冯氏回门了?”
谢瞻将信点燃烧了,淡声问。
长忠愣了一下,还以为他问的是信上的内容,反应后忙说是。冯氏回门的时候还曾不死心地来找过谢瞻一回,不过被他直接赶出去了。
两人每日同床共枕,谢瞻从没有一次听沈棠宁半夜说梦话喊过萧砚的名字。
她不可能无缘无故会如此,只是因为做噩梦就吓到突然发动生产。
更可疑的是她那个丫鬟回答他问话时那副慌张害怕的神态,让谢瞻敏锐地觉察到沈棠宁生产之前极有可能是见了不该见的人。
“让安成把她避开人弄过来,爷有话问她。”他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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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姐儿取名礼这日,一大早府内便忙碌了起来。
各房相继给大房送来了喜糕燕窝等吉礼,沈棠宁距离生产已经过去了十日,能下床走动,众人在寻春小榭中为四姐儿宴请各房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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