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睿安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倒是希望,可以回到更小一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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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睿安今晚独自打球时,心里想了很多很多。
在过去,他大部分时间扮演的都是替时微解决问题、带时微走出困境的角色。他没有想到,因为父亲的缘故,自己会猛然坠地,成为时微新的问题和困境。
这种落差让他难以接受,心里几乎生出了一种愤恨。这种愤恨寻不到具体落点,他只好把所有混乱的情绪发泄在篮球上。
可怜的篮球被他砸了又砸,砸了又砸。球场周遭寂静无声,只有他的心脏和篮球在发出躁动的碰撞。
筋疲力尽回到家,看到躺在沙发上安静睡着的时微,卞睿安的心情变得更加难以言状了。他半跪在沙发边,盯着时微的面容,脆弱又美好的面容,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回想起初次见面,时微那时小小白白的一只,缩在彭阿姨裙子后面,软乎乎的小手抓着裙子不敢放,像是抓着救命绳索。她眼睛通红,总像是要哭,卞睿安第一眼就觉得她像只兔子。
相处时间久了,他发现这只小白兔子其实生了颗狼心。
时微有很多欲望,她骨子里的攻击性并不薄弱,但她为人太谨慎了,这种谨慎把一切外显的锐利都掩盖起来。
她就像第一次投生为人的野兽,在人世间走得战战兢兢。
因为她走得不稳,所以卞睿安总是想要扶她一把。
可这种相处模式还能持续多长时间?近年来,卞睿安脑子里无数次浮现过这个问题。他想不出答案,也就总是逃避回答。
彭惜今天在学校里的那一席话,让卞睿安逃无可逃了。
他的头顶上仿佛有只秒表正在倒计时,时间一到,他的兔子和小狼都会消失。
这种可能性让他感到惶恐。
同时他又发现,自己真是自私得可以。明知会成为时微新的困境和问题,他还是舍不得远离她,舍不得放下她。
客厅的光亮让卞睿安心烦。
他的心思见不得光,于是他起身把灯关了。
不要灯光,要什么灯光,如果能将太阳一并射落就好了。他和她就这么藏在无光无影的黑暗里,谁也找不到,谁也分不开。
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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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庆当天彭惜没来学校,这正合时微之意。
卞睿安给她拍了很多照片。不得不说,他的拍照技术真是超烂,已经足够专注用心了,成品还是不能入眼。不是对焦有问题,就是构图有问题,或者直接曝光过度,连照片正中的人像都呈现不清。
幸亏苟利云和秦清河在场,给时微留下了许多清晰好看的影像。
时微不是热爱拍照的类型,但她喜欢记录每一场演出。
回顾演出照片和视频,就像是回顾自己一路走来的脚印,给她一种踏实而又充满希望的感觉,至少能够证明,自己在持之以恒往前走,无论快慢。
为了庆祝演出圆满,校庆后的第二个周末,卞睿安决定带时微去龙鸣山看萤火虫。
两人都装着心事,双方都担心因为自己状态不好,影响对方的旅途体验,所以卞睿安叫上了程玉生,时微叫上了苟利云和秦清河。
出游当天,段嘉木居然也黏在苟利云屁股后面跟来了。
前往龙鸣山的路上,苟利云一直在跟时微道歉,说段嘉木软硬兼施地纠缠了她大半个星期,实在是牛皮糖一样甩不掉!
时微无奈笑笑:“来都来了,就好好玩儿吧。我也没那么讨厌他。”
下午四点,一行六人,在龙鸣山脚下一处民宿落了脚。这个季节来看萤火虫的人很多,房间需要提前预定。卞睿安此前不知道段嘉木要来,只定了两个套房。
同样的房间大小,女生房间有三张床,男生那边只有两张,所以段嘉木今晚只能睡沙发。但这对他而言根本不是问题,他开心着呢、愉悦着呢、心花怒放着呢,拎起行李就往楼上飞跑,生怕晚一秒进不了屋子似的。
傍晚,一行人在院子里吃烧烤。段嘉木不间断地向时微献殷情。时微装饮料的杯子全程就没空过,几乎是刚喝一口,就会被段嘉木迅速添满。
秦清河在旁边偷笑,时微用膝盖撞她,希望她可以消停片刻,但她偏偏就不,偷笑逐渐变成大笑,笑得时微脸色绯红。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抬眼向远望去,已经能隐隐瞧见前方山林里影影绰绰的黄绿色影子了。老板提议,让他们先去山脚下看萤火虫,否则待会儿彻底天黑,山路就不太好走了。
民宿与小树林中间修了一条石板路,小路两旁草木茂盛,时微走得特别小心,卞睿安一直跟在她后头,没有扶她也没多说话。
跨过石板路,没走多远,在一片竹林外,时微看到了成群结队的萤火虫。
“好漂亮!”她转头对卞睿安说。
卞睿安看着萤火虫点了点头:“你喜欢就好。”
大家都被眼前梦幻的景致吸引住了,苟利云在竹林间围着萤火虫疯跑,秦清河尝试用相机留下影像,大概是光圈还是什么东西不够专业,总之是拍不出肉眼见到的十分之一美丽。
面对此情此景,时微不禁回忆起,小时候跟着卞睿安看过的一部动画电影。
电影的主人公是个人类女孩,人类女孩在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一个半妖少年。女孩和少年只在每年夏天见面,他们四处寻访新奇之景,去森林看篝火,去祭典看烟花。
十年过去,少年成为了女孩最珍惜的朋友,他们却连拥抱都不曾有过。因为相传有个诅咒:人类触碰半妖,半妖就会消失。所以女孩总是很小心地,牵手也要隔着衣带,抚摸也要隔着面具。
然而在故事最后,少年还是消失了。女孩眼睁睁看少年一点点变透明,在他彻底离开前,她用尽所有力气抱住了他。
......
林子里忽然起了一阵山风,竹叶在夜风中发出骇人呼啸。原本安宁美好的氛围骤然变得阴森,时微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时一只冰凉的手从暗处袭来,冷不丁搭上了她的肩膀。
“啊——!”
时微尖叫着猛然一退,她脚底踩空,瞬间失去了平衡。好在卞睿安眼疾手快捞住了她,否则此时就该仰面朝天躺在草丛里了。
时微趴在卞睿安胸前急促地喘气,闻着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她宛若被什么烫到似的,不由分说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他的拥抱很安全、很温暖,但是此刻的时微不需要,甚至有些抗拒。她怔怔望着身侧的男孩,周遭萤火虫浪漫明亮,风的温度恰如其分,这是和电影里同样美好的夏天。
只是这份美好让她下意识将现实与动画电影里的诅咒联系在了一起......
真是晦气死了。
罪魁祸首段嘉木接连“哎呀!”了两声,他凑到时微面前挠头傻笑:“这个环境太适合吓人了,我玩心大发,没忍住!实在是抱歉、抱歉啊!”
时微用力瞪了他一眼,由于光线昏暗,她这个眼神倒也不太具备杀伤力。她暗自做了几次深呼吸,企图把自己从那份“晦气”中抽离出来。倘若别人能够偷听到她当下的心声与想法,必然会觉得滑稽、幼稚、不可思议吧。
可只有她自己清晰地知道,这份恐惧和后怕是很可以追根溯源的。
她跟卞睿安的关系,与旁人太不相同。他们已经紧密到了一种特别过分的程度,像被高温烧熔后拼凑在一起的两个部分,他的消失会带来时微的消失,他的抽离,会给时微的身体留下黑洞般的残缺。
谁能不害怕呢?谁能心平气和接受自己的身体缺失一半呢?
反正她没本事,她不可以。
第16章
回房后,女孩们依次去洗了澡,然后穿着睡衣,并排坐在露台上喂蚊子。坐在长椅上,她们窃窃私语了一整晚,聊了许多心底的小秘密,直到天光乍亮才上床睡觉。
苟利云后脑勺刚一沾到床就睡着了,随即呼噜声就响彻房间。时微听在耳朵里,四周宛若在持续不断地放炮仗,实在是难以入眠。她坐起身来,试探着唤了秦清河一声,没得到回应。
她便蹑手蹑脚从床上爬起来,溜出房间,打算去楼下院子里坐坐。清晨的山风涤荡人心,她只是走到一楼大厅,就已经感到心旷神怡。站在大门正中,舒舒服服抻了懒腰,时微扭头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卞睿安坐在椅子上,正望着竹林发呆,他的手边放着一杯橙汁,里面还加了冰。
“早啊。”时微走到他身边,端起橙汁就喝了一口,冰得她头脑清醒。
卞睿安明显是吓了一跳:“怎么起这么早?”
“我一直没睡呢。”时微摊手道。
“巧了,”卞睿安抬头对她笑,“我也一直没睡。”
“为什么?”
“段嘉木打呼噜。”卞睿安说,“程玉生睡一半被他吵醒了,干脆大家同归于尽,去一楼游戏室打了一整晚游戏。”
“他俩人呢?”
“上去睡了。”
时微笑道:“你们相处得还挺愉快?”
“还行吧,大家都是正常人。”卞睿安站起来,“想去山里走走吗?”把剩下的半杯橙汁一饮而尽后又说,“早上空气很好,比城里舒服很多。”
“好啊。”时微点着头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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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微跟着卞睿安往山里走,他走在前方,没有回头,但时微能从他的脚步看出,卞睿安其实是有在特意迁就自己的。
走到昨天观看萤火虫的竹林附近,卞睿安停下了脚步。前方有些山雾,这里的湿度很高,前路、退路都朦胧。
“咱们以后见面的时间会变少吧?”他突然开口道。
时微的脑子和周遭的雾气一样迷茫:“为什么?”
卞睿安拨弄着路边的杂草:“暑假你得去准备艺考吧,高三上学期大概也几乎不会来学校?”
“噢......”意识到卞睿安是在说艺考的事,时微松了口气,“课是要上的,但我应该不会参加集训,每天照样要回家。”
卞睿安“嗯”了声,同时对时微招手:“你过来看。”
时微凑拢过去,看到了一只不大不小的虫子,红色的脑袋,黑色的身体,两根须须六只腿儿,正趴在一根细叶上,一动不动。
好丑。
她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这是什么?好像迷你蟑螂。”
“昨天晚上咱们见过的。”卞睿安说。
“萤火虫吗?”时微很震惊,“居然长这样。”想到它昨天傍晚奋力发亮的样子,也算劳苦功高。时微看着它,忽然就觉得顺眼了,继而弯着身子杵在原地,多观察了一段时间。
竹林里安宁无声,周遭云雾四起,像幻梦一般飘渺、轻柔。卞睿安注视着时微专注的面容,一种富有刺激性的侵略欲望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微微。”卞睿安冷不丁喊了她一声。
时微回头:“嗯?”
“有叶子掉时我头上了,帮我弄一下。”
他稍微低下头,时微直起身子,正好是抬手就能碰到他头顶的高度。时微扒着卞睿安的头发左看右看:“哪有落叶?”
“再找找,我有感觉东西落下的,不是叶子就是虫子。”
时微拍拍他头顶:“真没有!”又用手指勾他领口,“是不是掉衣服里去了?”
卞睿安抓住她的手,眼里含笑:“领口往下,我是不会让你碰的。”
时微推开他的肩膀:“神经病吧!谁要碰啊!”
“有蛇!”
时微紧闭双眼,尖叫着朝着他猛扑而去,紧紧环抱住了卞睿安的后腰。
两人如此僵持了一阵,卞睿安没有笑,只低声对她说了三个字:“碰到了。”
时微的脸颊“唰!”的一下全红了。
她转头就跑,扬起了一阵风,石板路两侧的杂草在轻风的带动下,发出沙沙声。
卞睿安戏弄了时微,时微很生气。
但除了生气之外一定还有什么别的情绪涌入脑海了,像电流一样的,像撞击一样的,让人抛弃理智、放弃思考的,似乎还会产生瘾|头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时微不敢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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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苟利云和秦清河还睡着,时微掀开被子,逃也似的躲了进去。脑袋一并遮盖在被子里,她停不下来地喘气,呼吸和心跳回荡在这一方乌黑的小空间里,又闷又憋又热。
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卞睿安的脸,时微攥紧了两只手,掌心里好像还残留着他后腰的触感。
真他妈是见了鬼了。又不是没摸过!怎么今天偏偏觉得别样滚烫?
时微情不自禁回忆起了那些个雷声轰鸣的夜晚。
小时候只要一打雷,她就不敢把胳膊腿儿往外伸,连脑袋也是,总是像只缩头乌龟躲在被子里,被子里密不透风的,并不舒适,藏久了,浑身上下就会变得汗涔涔。
卞睿安真是长本事了,时微想。
他居然变得和雷声一样可怕!居然能把她直接吓得要藏起来!
隔了许久时微才探出头,望着天花板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能是刚才进屋的动静,把秦清河吵醒了,她伸长手臂在半空中晃了晃:“你做梦了?”
“啊、是啊。”时微摸着额头上的薄汗点头,“做梦了。”
“噩梦?”
时微仔细斟酌后回答:“不是。”
“那你这么紧张做什么?”秦清河露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不会是......春梦吧?”
时微抄起抱枕,扔过去砸她:“就爱想些见不得人的!”
抱枕从秦清河床上弹了一下,居然越过半空,径直砸到了苟利云脸上。苟利云抓着抱枕诈尸般一跃而起,满脸春光地大喊了一声:“我愿意!”
时微跟秦清河面面相觑,对这三个字的分量和含义心领神会,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秦清河用力往枕头上一倒,望着天花板哈哈大笑:“这屋里可不止我一个见不得人嘛!”
第17章
盛夏时节,烈日高挂,真是热得叫人心烦。
下半学期仿佛比上学期要过得快些。乏味的学校生活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很快迎来了暑假。
三天前,卞弘毅回了临海。
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没有直接入侵小孩的生活,独自去酒店办了入住,过了两天才主动打来电话说,想要带时微和卞睿安一起出门钓鱼。
时微没有发表更多意见,只说了一句随便。卞睿安许久没有见过父亲,卞弘毅又好言好语的,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就没有冷漠拒绝。
出游当天,卞弘毅一大早就亲自开车过来了。
时微也起了个大早,打扮得漂漂亮亮,跟着卞睿安一起把钓鱼所需装备,以及遮阳天幕之类的东西搬到后备箱,又一前一后钻进了汽车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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