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一定要知道是谁在假扮魏长风。
刺客立刻收回了剑,陆聿却不顾伤势,还在挣扎着要亲自动手抓住刺客,却因毒性发作,一阵头晕目眩。
明锦听到护驾声,才发觉御驾的变故,她掀开车帘,不可思议地看着那道如鬼魅般逃离的黑色身影。
是他。
不,不是他,他们的身形差的太多了。
她立刻跳下车,向那道身影追去。
假魏长风在刺伤了陆聿之后,立刻收剑,不再恋战,摆脱着禁军的追捕。
继续行刺,他或许能杀了皇帝,但是陆聿也会错过最佳治疗时机。
他赌不起!
“护驾,护驾!”
在内监尖细的呼救声中,大批禁军纷纷往御驾蜂涌而去,道上到处都是嘈杂的兵器搏斗声。
明锦在人海中追寻着刺客的身影,在一阵纷乱嘈杂的护驾声中,终于挤出人群。
她看了一眼倒在车中的陆聿,又看了一眼刺客消失的背影,毫不迟疑地向刺客追去。
陆聿意识昏迷前看到的最后景象,就是小女郎策马扬长而去的背影。
他自嘲一笑,即便是在他性命垂危的时刻,她还是会去追随那个人,不会多看他一眼。
陆聿昏迷了过去。
元晔脑中嗡嗡一片,他颤抖着手,扶着倒在自己怀中的陆聿,鲜血糊了他满身。
他看着陆聿双目紧闭的苍白面色,汩汩流着污血的伤口,一阵晕眩。
前世的一幕幕又开始在眼前浮现,他看到陆聿饮下鸩酒后,倒了下去,俊美的容颜平静的仿若睡着了一般。
他就坐在他身边,静静看着他的生命流逝,丝毫感觉不到他要死去的悲伤,仿若天一亮,他们还会是那两个无忧无忧的少年。
此刻,他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他的伤口,指间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轻易夺走他的性命,把他的死完全归咎于刺客之手。
嫉妒、疯狂、不甘的声音怂恿着他——
杀了他,他觊觎皇帝的女人,他欺君犯上,他该死,让他去死!
可他又看到自己的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像他保护自己一样,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他。
陆聿温热的鲜血染在他的胸膛,他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越来越弱。
在纷乱嘈杂的兵器搏斗声中,元晔清晰地听到自己喉咙里,因歇斯底里的愤怒与恐惧,所发出的最后两个音调分明是——
“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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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他骗了她
明锦心急如焚,策马追寻着刺客的踪迹。
错了,全错了,她以前的猜测全错了。
如果假魏长风的真实目的是刺杀皇帝,那他为什么在伤了陆聿之后就立刻停手,而不是继续刺杀皇帝?
只有这个魏长风是真正的陆明锦假扮的,因为她是陆聿的亲妹妹,所以她不想陆聿死这个猜测才说得通!
她假扮魏长风行刺皇帝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嫁祸魏长风!
明锦在山林中漫无目的地搜寻着,四周阒然无声,黑衣刺客的身影,悄无声息的闪现在她身后,长剑已经架上了她的脖颈。
“你在找我?”
明锦脖颈一凉,强做镇定道:“你不也在等着我吗?”
刺客面具下的凤眼一动,她很聪明。
明锦转身,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罗刹鬼面,向她走近了几步,冷冷道:“解药呢?你把解药给我。”
刺客的长剑抵上她的喉咙,“你追上来,就是为了拿解药?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不是戴上罗刹鬼面就可以是魏长风,魏长风从不滥杀无辜。”明锦微昂下颌,把脖颈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她的面前,“你要真想杀我,我根本追不到你。”
刺客冷冷沉默。
明锦看着她,说出自己的猜测,“先前杨二哥跟我说假扮魏长风的人可能是真正的陆明锦的时候,我还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弑父,直至今日你再现身,我才突然想明白,你假扮魏长风,刺杀太师、刺杀皇帝,或许不是为了把行刺的罪名嫁祸给他。”
刺客握剑的手微颤。
“你假扮他,是因为你知道罗刹鬼面下的人的真实身份对不对?你想保护真正的魏长风,你想顶替这个身份,替他去死,对不对?!”
明锦声声质问着,真相几要呼之欲出了!
“他在哪?”
刺客心里的最后一根线终于塌了,"你闭嘴!"
“回答我,陆明锦!”
“我不叫那个名字,别用那个名字叫我!”
她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着。
明锦心中轰然一声,真的是她!
陆明锦自幼被人偷走,按理来说她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可她很清楚自己是谁,也就是说偷走她的人从来没有隐瞒过她的身世,是她自己要杀陆鉴,杀皇帝!
当年到底都发生过什么?她为何非杀他们不可?
“你要看着他死吗?把解药给我。”明锦同样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给我!”
陆明锦全身颤抖着。
*
御驾快马加鞭回京。
平南王府,太医进进出出,陆聿还在昏迷不醒。
未免激起动荡,陆聿遇刺的消息暂时被封锁,朝廷内外都不知其情况如何,闻风来探望的都被一一请回,连陆鉴都不能知晓真实情况。
元晔在屋外来回踱步,焦灼不安。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变成这样?
明明恨不得他去死,可看着他挺身挡在自己身前倒下那一幕时,他的心里还是被那巨大悲痛冲击地撕开了一丝裂痕。
为了保护他们,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谅他们的私情,从未忍心责备半分,只要他愿意放手,他就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可以宽恕他们。
可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手?
他该拿他们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太医徐迁走了出来,回禀皇帝,“陛下,陆侍中伤势不重,因伤口染毒才会至今昏迷不醒,臣虽能施针暂时抑制毒性扩散,可若想调配出解药彻底解毒,需要时间。”
“多久?”
徐迁面有难色,“至少七日。”
“七日?”元晔怒极反笑,“你看他现在那模样,能等你七日吗?!”
徐迁擦了把汗。
元晔冷冷命令道:“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今日之内必须配出解药,不然,朕就让整个太医监去给他陪葬。”
徐迁吓得扑通跪倒。
“跪着干什么?配药!”
徐迁又连滚带爬的滚了进去,治不好陆聿,莫说皇帝要他性命,陆太后和陆太师也不会放过他。
吩咐完一切后,元晔好似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颓然瘫坐在地上。
明明只差一点儿,差一点他就能悄无声息地杀了他,他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跟他争夺明锦了。
下一刻,他又吃吃自嘲笑着,元晔啊元晔,你就这般无用,需要靠他让女人给你吗?
内监搀扶着他,想要服侍他更衣,元晔推开了他,淡淡道:“这是陆侍中的血,不用换。”
另一边,明锦快马加鞭带着解药赶来平南王府。
王府外禁军重重守卫,外人难入。
明锦从马背滚落,连滚带爬的向王府内冲去,守卫认得她,立刻带她入内。
元晔看到明锦,脸色陡然一变,扣住她的肩膀,质问道:“你去哪里了?他都伤成这样了,他在等着你,还有哪里比他的命重要?”
明锦肩膀被抓的生疼,来不及解释,挣开他的手,奔向陆聿床头。
她看着面无血色,唇色乌黑的陆聿,眼泪无意识的滚滚滑落。
即便他的偏执已经造成她的困扰,可她知道这并非他的本性。
他没有因自己故意用皇帝气他而憎恨皇帝,皇帝遇险,他还是会豁命相护。
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单纯少年,总是不顾自己,掏心掏肺的对别人好。
他只是遗憾于年少时无法保护她,现在有了权力后,就拚命的想要弥补她,所以现在才会用近乎极端的方式来自以为的对她好。
他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太爱她了,可惜用错了方式。
明锦有些心疼,颤抖着手把解药倒进他的嘴里,喂他吃下去。
元晔一把攥住她的手,“你给他吃了什么?”
“解药。”
元晔脸色一变,给太医们使眼色。
徐迁立刻上前给陆聿号脉,片刻后道:“应该不差,毒素是有好转迹象。”
元晔心中的巨石轰然落地,嘱咐太医好生照顾,便独自带明锦去了小斋。
“你哪儿来的解药?”
明锦看着他,眼睫上还有泪珠闪烁,反问他,“那刺客是谁,陛下比我更清楚吧?如果她真的是那个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哥哥去死?”
元晔心中一动,质问突然没有了底气。
“那孩子在哪儿?”
“不知道。”明锦冷冷道:“她把解药留下就走了,我急着回来救哥哥,没时间跟她多耗。”
元晔沉默了下来。
“我想问陛下的是,她自幼被人偷走,按理不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可偷走她的人却从来没有隐瞒过她的身世,还教她来弑父弑君。陛下,她为何如此恨你,或者,偷走她的人为何恨你?”
元晔抬起眼,眸中精光闪烁,“你怀疑是我害了她?”
明锦默了一会儿,说出自己的猜测,“你有动机,你恨太后,你不想让陆氏女为后。”
元晔嗤笑,“阿锦,她出生的时候,我才几岁?我哪儿来让人偷走她的能力?”
明锦语塞。
“我若不想让陆氏女为后——”元晔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那白皙脆弱的脖颈,指甲在上边轻轻划过一道红痕,语调坦然,“早在你十二岁那年,就会派人杀了你。”
脖颈传来压迫的气息,明锦毛骨悚然。
元晔看着她那惶恐不安的模样,轻笑了一下,一如既往的柔声安抚她道:“阿锦,这些都不过是你的臆想,我若不想立陆氏嫡女,你根本活不到今天,除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陆氏女。”
明锦沉默着。
“我先回宫。”元晔转身离去,“你留下,照顾他。”
明锦看着元晔的背影离去,又进去看了看陆聿。
太医们仍在内寝忙忙碌碌,陆聿的面色恢复了一些血色,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
“哥哥还有多久能醒?”
徐迁道:“小姐不必担心,小姐带回来的解药约莫是没有问题的,毒素已被抑制,我再开几副药清理一下残毒,不出三日就能无恙了。”
明锦点点头,安下了心。
陆聿情况稳定下来后,保险起见,这一夜太医们都没有离去,都在斋外守着,以防夜间再有何不测。
*
夜深后,明锦趴在陆聿床边打盹儿。
窗牖被风吹开,月光洒入屋中,一道黑色身影逆光而来,悄无声息的潜入。
黑衣人默默来到陆聿的床边,看着榻上昏睡的男人和床沿打盹儿的小女郎,忍不住伸手,想去触碰男人的伤。
还未碰触到,手掌就突然被人捉住。
黑衣人一惊,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明锦紧握着她的手,缓缓直起身子道:“你也不想打扰到哥哥休息吧?我们出去说,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
今日,她既承认了身份,明锦就猜测她一定会来看陆聿,她一直在这里假寐等她。
不出所料,对方没有拒绝。
二人悄悄来到院中,站在一片月光底下,肃肃玉立。
明锦看着她,“我可以看看你吗?”
黑衣人沉默着,缓缓摘下了蒙面,一张姣好明艳的少女容颜展现,眉目间竟与陆聿有着五分相似。
那一刻,明锦心中豁然开朗,再无疑虑,她就是真正的陆明锦。
“明锦——”
喊出这一声后,少女却打断她,摇了摇头,“别这样叫我,那是你的名字,我的师父给了我自己的名字,我叫沅止。”
“沅止?”明锦蹙了一下眉,怨止?
她笑了一下,“那我叫你芝芝好不好,这本来就是哥哥给你取的小字,你才是陆氏真正的芝兰玉树。”
“我不需要,那也是你的名字。”
明锦苦笑了一下,追问道:“沅止,你认得魏长风是吗?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为他去死?你可以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她接连提问,沅止都闭口不答。
“是他不让你告诉我吗?”明锦眸子黯了一下,继续问她,“那我可以问你为什么要在此时出现?为什么要行刺皇帝吗?”
陆沅止沉默了片刻,正色道:“我只是不想让你被皇帝骗了,不想你被皇帝利用来伤害他。”
明锦不解,皇帝利用她?
陆沅止黯然一笑,道:“如今的陆氏,不过描金箱子黄铜锁,外头好看里头空。”
明锦一怔,世上谁人不知陆氏贵极人臣,权倾天下,这位真正的陆氏嫡女,却说陆氏只是个空壳儿?
陆沅止看着天上那一轮满月,自嘲道:“陆氏看似表面风光,实际却是烈火煎油,鲜花着锦,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明锦眼神一动。
陆沅止问她,“世人都说太后专政霸道,然你可知汉化改革要冒着多大的风险?自古即今的改革者,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都知道什么?”
陆沅止摇摇头,“没有人知道汉化改革究竟是对是错,究竟能不能成功,推行均田制改革的时候,你也见过朔州各地的反对者们起义作乱,几度颠沛流离。”
明锦瞳孔微张,她怎么知道自己在朔州的经历?难道那一次她和魏先生逃出高车部落时,在山洞中救了他们的人——
“原来是你!”
陆沅止并不否认,“这些改革决策都是太后借皇帝的名义颁布推行,若是成功,那是皇帝的政绩,若是失败,那就是陆氏乱政,妖后祸国。”
明锦恍然大悟。
皇帝不亲政,对太后的任何政策都不过问,不是他懦弱无能,而是因为他也在试探。
北朝胡汉矛盾重重,皇帝也拿不准这些汉化改革政策能激起多少民变,能不能动摇魏国的统治根本,他是在驱使陆氏给他当前锋,做尽脏活累活,自己稳居幕后,坐收渔翁之利。
若是改革真闹的天下大乱,他就扮演好被太后操控的受害者形象,把所有罪名都推给陆氏,废黜陆氏以谢天下,对他的皇位不会有任何影响。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计,他根本不是你看到那般温润平和,皇帝比你想像中的更能隐忍,更加深沉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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