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的视线纷纷从金铭和秦宜宁身上移开,转而集中在钟少英慌张的面容上。
第42章 户籍
“污蔑、这是污蔑!”
一阵慌乱过后, 钟少英似乎终于组织好反驳的说辞,他挺起胸膛作出理直气壮地模样:“你们两个只是想拉我下水!”
从表面上看,金铭和秦宜宁是裕王一党, 而钟少英与鲁王有姻亲, 所以金铭在事发后想要污钟少英一把也并非没可能——如果钟少英把他的心虚掩藏得好一点, 李星鹭或许就信了。
“有一件事我忘了说。”
李星鹭觉得是时候说出凶手身高的事情了:“方才我们在蝉衣姑娘房间地板的血迹里发现了脚印,根据测量, 可以推测出凶手身长约莫在五尺四寸到五尺二寸之间——也就是说, 凶手在钟公子、冯公子和常管事三人之中。”
闻言, 钟少英、冯知节和被提刑卫押着的常誉同时露出震惊的表情,随即他们用充斥着怀疑的目光打量起另外二人。
“上周我去探望程小姐时曾听到钟公子威胁她‘不说出宝藏下落就杀了你和你的族姐妹’。”
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冯知节率先开口打破局面,而他将矛头直指钟少英。
钟少英也不甘示弱:“你装什么, 你不也是为了宝藏才接近程小姐——否则今晚我从程小姐房间离开时为什么会看见你和你父亲走进去?”
“我从宴会上离席,的确是为了去程小姐的房间搜寻宝藏的线索, 当我走进牡丹苑,程小姐和这个李姑娘已经晕倒在桌上,我没管她们,自顾自地翻找房间里外,但就在我一无所获、打算把房间恢复原状时,有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我只能急匆匆的躲到隔壁,正好撞见冯太守和冯知节父子俩走进牡丹苑……”
也许是终于意识到背负杀人嫌疑比私闯程翩若房间要严重得多, 钟少英干脆承认了后者。
这二人的争执看在李星鹭眼中, 使得她嘴角上扬——把矛盾从提刑司与嫌疑人之间转移到嫌疑人内部, 让他们互相推诿指证,果然, 她现在听到了很多额外的信息。
面对钟少英的控诉,年轻稚气的冯知节会不自觉地在脸上流露出惊慌情绪,然而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数年的冯坤却不会,只听他高声反驳道:“钟公子,你空口无凭,不也是在打着拉人下水的主意吗?”
但钟少英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好不容易能揪到你这位太守的把柄,你觉得我会不留下实证吗?”
众目睽睽之下,他从怀中拿出一截拳头大小的深蓝色布料,然后走到身穿着深蓝色锦袍的冯坤身前:“冯太守,敢不敢让大家看一看你的袍子衣摆处有无损坏?”
“在看着你和冯知节走进牡丹苑后,我悄悄来到门外,在房门的边沿放了一个钉子,当你开门想要离开时,你的衣摆果然被钉子刮到、因而扯下一小片布料留在那里,我又故意发出声响,让你无暇顾及这一点匆忙离去,我则得以保留这个证物。”
话音落下,冯坤的面色顷刻间变得黑沉,他没有按照钟少英的话向众人展示他这身锦袍的衣摆,但也无疑是变相默认了钟少英的指控。
“既然这样,也就等于你看到我们离开了房间……”
冯知节想要揪住钟少英的供述来为自己的杀人嫌疑开脱,但钟少英不肯给他这个机会:“不,你父亲冯太守离开了,你没有,我可无法为不存在的事作证。”
两人再次吵得热火朝天,但只听到一箩筐废话的李星鹭却不得不站出来叫停:“这么争执下去也无济于事,我看不如还是一一询问——为了节省时间,就先请冯公子和常管事分别到隔壁的两个房间候审吧。”
没听到自己名字被提起的钟少英瞬间趾高气扬,他飞了个得意的眼神给冯知节,又是引起一通目光厮杀。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一旁的金铭低下身段为私闯程翩若房间的事求情,却被沈舟云冷冰冰的一句话堵了回去:“你担心的并非是私闯她人住宅的后果,而是不想让我上报朝廷你探寻程家宝藏的事——无须多言,我不会为你隐瞒。”
此话一出,无论是金铭和秦宜宁这对夫妻,还是钟少英、冯知节和冯坤,俱都露出了僵硬紧绷的神情。
而这种恐慌的制造者沈舟云却坦然自若,他督促提刑卫将冯知节和常誉分别带至隔壁的两间房候审。
“冯小姐。”
李星鹭原该立刻跟上他们,但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先前疏漏的环节补上:“方才宴会中途你独自离席,有什么原因吗?”
冯坤等五人离席的目的很显然,他们是为了找程翩若本人或是私自翻找她的房间以获知宝藏的下落,但冯雅兰、蝉衣和常誉这三个没有与宝藏扯上关系的人又是为什么离席?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只是有这个习惯——歌舞过后,宴会就变成交际客套、互相吹捧的地方,我向来不耐烦应付这些,所以每场宴会我都会在中途找借口溜走。”
冯雅兰的答案很符合她的个人作风,鲜活、自我、大胆,也许在这个时代会被称为‘离经叛道’,但李星鹭却从她身上找到久违的熟悉感。
“我明白了。”
李星鹭叹了口气,转而面向蝉衣:“蝉衣姑娘,你又是有什么缘由……”
“我的舞鞋坏了,我得回房去换双鞋子。”
蝉衣弯腰撩起裙摆,让李星鹭瞧见她如今穿着的崭新绣鞋,但同时李星鹭也眼尖地发现了她脚上的绷带。
像是发觉了李星鹭的疑心,蝉衣又补充了一句:“原先那双舞鞋被放了钉子,我上台后才发现,只能硬着头皮把舞跳完,所以脚底被扎出了血——要把那双鞋和我脚底的伤口给你检查一下吗?”
李星鹭摆了摆手,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的方向,脑海中仿佛冒出了点点灵光,却又串不成一条完整的思路。
她只能转身跟着来催促她的小孟一同离去,而留在原地的冯雅兰望了一眼蝉衣的伤势,忍不住伸手去搀扶对方。
*
对冯知节的审讯没能推动案件的进展。
无论问起程家宝藏、还是他意图纳程翩若为妾等事情,冯知节都一脸心虚,唯独质问他有没有杀害程翩若时,他虽然慌张,但从未松口承认。
李星鹭没有找到能指控冯知节有罪的关键性证据,他也没有自露马脚,所以她暂时拿冯知节没办法。
但在审讯结束前,她忽然问了一个与案件不相关的问题:“冯公子,先前听令姊说,你在云浮书院进学?”
冯知节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李星鹭随即追问道:“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谭腾文的人,他也在云浮书院读书,应当是你的同窗。”
听到她的话,冯知节咽了咽口水,又伸手反复地摸着鼻子,然后用极快的语速回答道:“不认识。”
又撒谎了——吞咽口水和摸鼻子都是典型心虚的表现,而且如果冯知节真的不认识谭腾文,一个陌生的名字被提起,他应该会花些时间去回忆,并且反问‘谭腾文是谁’,然而他却回答的十分果断。
所以冯知节认识谭腾文,或者至少对这个名字有一定的印象,但这并非丑事,他为什么要否认呢?
李星鹭想到本该在云浮书院温书备考、却突兀地死在谭府冰窖的谭腾文,想到谭修供认是蔡昊帮助他把谭腾文从江州偷运回清远县,想到蔡昊和宁王的姻亲关系,最后,她想起冯雅兰的话——宁王世子齐世安暗中拜访冯坤,两人早就有过联络。
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在她脑海中构建起来,而她心中也有了推断。
李星鹭没有再听冯知节语无伦次的解释,她走出房门,来到另一间看押着常誉的房间,沈舟云已经在里面落座。
她与沈舟云对视了一眼,眼神交汇的短短几瞬间,有一种冲动在她心间萦绕——她想把方才的发现讲述给他,那可能关系到他往后的命运。
但现在不是谈话的时机,李星鹭只能按捺住躁动的心绪,她在沈舟云身旁坐下,抬眼打量着对面的常誉,很快,她注意到对方放在桌面上那只手的细碎伤痕:“你手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然而常誉却不像冯知节那么配合,他见到主审的人是李星鹭,瞬间露出不屑的神色:“我要求换一个正经的提刑司官员来审问……”
“你没有要求的权利,她问什么,你答什么,这就是你要做的事。”
没等李星鹭反驳常誉莫名其妙的恶意,沈舟云就抢先开口呵斥了他。
常誉本能地不敢去看沈舟云,他只瞪着李星鹭嘲讽道:“你们不过是因为我无权无势才如此对待我,换了那冯知节,你们也会这么说吗?”
“不会,因为他比你更识时务。”
李星鹭望了一眼身旁的沈舟云,模仿他冷硬的表情对常誉恐吓道:“别再重复你的自卑感了,我最后问你一次,正常的审讯你不肯配合,是要我安排刑讯的意思吗?”
常誉顿时醒觉,他收起那副鄙夷的嘴脸,用有些难堪的语气回答了她最开始的提问:“宴会上端东西时不小心划伤的。”
李星鹭没有借机嘲讽常誉,她只是在心底再一次庆幸——幸好这世上只有一个谭雨淼,而其余嫌犯大多不具备她身上那种坚忍狡诈的特质。
想到谭雨淼,她又不由想起清远县,于是她对常誉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是清远县人士?怎么会来到江州城谋生计?”
“哦,我本来跟父母一起在清远县首富谭家做事,一年前我父母病故,我就被谭家遣退了,只能离开清远县另谋生计。”
李星鹭:“……”
这就像有人吹牛正好撞到你熟悉的领域上,常誉一脸从容不迫,但李星鹭却替他感到尴尬——她一万分确定没有在谭府见过常誉和他的父母。
不过她并没有即刻质疑常誉,而是装作对他的谎言一无所觉,一边作出记录他供词的动作,一边给他设套道:“我记得清远县首富姓陈,没听说过什么谭府,你是记错了,还是胡扯搪塞我呢?”
常誉果然懵了,他眼睛左右乱瞟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可没有胡扯,只是一时情急,把谭家和陈家搞混了。”
李星鹭摇了摇头,她终于确定了,常誉根本不是清远县人士,他对清远县最知名的谭家和陈家毫不熟悉,很有可能只是听过一个谭家首富的名头,所以她稍一质疑,他立刻就改了口风。
这说明他的户籍有一部分造假、甚至全部都是假的。
第43章 供养
什么人会伪造假户籍?
无非是逃犯、隐户一类人, 例如程翩若的两个堂兄、被收容进醉仙居不久后就病故的程长庚和程长轩。
不对——
常誉的身份是醉仙居管事,管事这个职位,说大不大, 无法与冯知节这等世家公子相提并论, 但说小也不小, 醉仙居里数百杂役,常誉能脱颖而出当上管事, 已然不算普通。
但无论现代还是古代, 职场上那点潜规则都是不变的, 像常誉这样年纪轻轻就能当上管事的人,要么极有能力、要么极有背景——先前花妈妈曾形容他‘清高矜持、经常被客人责骂’,说明并非前者,那就只能是有背景了。
谁是常誉的后台呢?
其实花妈妈那时已经隐晦地点出来了——“每次有客人责骂他, 都是程小姐给他开脱善后,但他总是不领情……当然, 这话不是在说程小姐对他单相思,我觉得大概只是程小姐心地善良,不忍看他被欺负,所以这两人应该是施恩与被施恩的关系吧。”
醉仙居里那么多杂役,程翩若为何独独关照常誉?并且这不是偶然为之,而是‘每次’,每次常誉惹事,程翩若都为他收拾烂摊子。
和花妈妈一样, 李星鹭也不认为程翩若是因为对常誉有什么相思之情才为他做这么多事, 一直以来, 牵绊着程翩若的都是她父亲程信明强加在她身上的‘帮扶亲眷’责任。
所以,常誉使用假户籍混入醉仙居当管事、又得到程翩若的诸般协助, 简直与程长庚和程长轩的经历一模一样,难道他也和程家有关系吗?
想到这里,李星鹭脑海里的思路忽然间联系起来,她急切地转头对沈舟云说道:“沈大人,请你马上派人去州府提取程家全族的户籍!”
刹那间,常誉脸色剧变,注意到这一点的李星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程信明贪污,依照律法,程家全族子弟不仅要被株连流放,而且三代之内都不得参与科举为官,为了保证这一判决能够落实,州府一定保存着程家的户籍。”
闻言,沈舟云点了点头,他一边吩咐小孟带人去州府取户籍,一边拉着李星鹭走出房门,徒留坐立不安的常誉独自待在房间里。
“沈大人——”
“小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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