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舟云尚能淡然点头回应,怀疑孟素商把二人的对话从头到尾听完的李星鹭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虽然她自己也说不清方才对话中有哪处是见不得人的。
“我是来探病的,李姑娘你当着我的面从山壁上摔下去,可是把我担心坏了,好在终究是有惊无险。”
“我是来告诉你们,地牢里那个叫谭雨淼的人喝了解药之后终于醒了,母亲说把她留给你们审问。”
孟家姐妹各自道出来访的目的,听上去前者是为了私事,后者则是为公务而来,不过李星鹭都认真地回应了:“当时情况危急,我只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幸亏孟参军和孟将军你们二位及时援救,我才能捡回一条命,这份恩情我必当铭记……谭雨淼的事不宜拖延,我和沈大人稍后就会去地牢审问她。”
“你的伤势还未恢复。”
听到她的答复,孟元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舟云先不赞同地驳回了。
李星鹭咬了咬唇,她不想在孟元英和孟素商面前直接与沈舟云争执,但也不肯顺从他的意思,所以干脆沉默着不说话。
“话我已经带到了,你们自行商量就好,我和素商先告辞了。”
这回孟元英总算有点眼力见了,她不想介入李星鹭和沈舟云之间诡异的氛围,于是拉着孟素商就往门外跑,房门被关上的瞬间,孟素商那句“我改日再来探望”还没能说完。
“沈大人,你也知道谭雨淼是个多么棘手的犯人,我只是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没等李星鹭将刚才想好的劝解之语说完,沈舟云打断了她,只见他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盯着她询问:“你确定要立刻去地牢里审问?”
“我、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李星鹭回答的下一秒,沈舟云就点头同意了,这反倒让她有些吃惊——以沈舟云的个性,他不应该转变口风如此之快,他这一松口,她却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
果然,在她暗自疑惑时,沈舟云倾身上前,左手环住她的肩膀、右手抬起她的腿弯处,动作温柔缓和的将她抱了起来。
“首先,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果步行从房间走到地牢,你的伤势一定会加重,其次,我也不是第一次用这种方式带着你,你该习惯一下。”
在李星鹭惊呼抗拒之前,沈舟云抢先一步用这番言语堵住了她,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她的确已经熟悉沈舟云的怀抱,甚至会因此产生一种安心感,但她与他之间只是下属和上官的关系,这般亲密又算什么呢?
原书中沈舟云自然是至死都是孤身一人,但如果他的命运改变之后,姻缘也随之改变呢?他会爱上哪一位世家小姐,与其结亲成家吗?
沈舟云对她很好、而且只对她很好,可是他从没表示过这是出于男女之情,假如有一天他也会对另一个人这么好呢?
李星鹭为自己脑海中酸涩的猜测而感到心烦意乱,因此一路上她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自顾自地低着头缩在沈舟云怀里。
她的心思自然无法被没有读心术的沈舟云看透,他以为李星鹭的沉默源于羞涩,因为不想惹得她更加抗拒,他也就没有说话逗她,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就在两人各自生了误会时,阴森昏暗的地牢已经出现在眼前,不久前这里还关满了凶狠狰狞的毒人,如今却只剩下一个看上去柔弱可怜的病秧子。
“你们很守诚信呢,第一时间就给我喂了解药。”
听到动静的谭雨淼从牢房角落里站起身,她用一贯清泠柔和的声线对李星鹭二人主动开口。
在瞧见她的那一瞬间,李星鹭浑忘了先前的酸涩烦恼,她在内心升起十级警戒,表面上却笑着回道:“你应该很清楚这份诚信是想要你交换什么代价吧?”
“你们想要我说出宁王的一切图谋,并且在朝堂之上作为人证指控他,我知道,我也愿意。”
谭雨淼话音落尽之时,李星鹭抑制不住地露出了见鬼般的表情——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谭雨淼居然没有装糊涂、没有拐弯抹角的拖延,而是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第61章 拆穿
“三小姐你这次如此爽快, 倒叫我有些疑虑,毕竟先前在清远县你可是对自己幕后的靠山只字不提。”
李星鹭直截了当地提出对谭雨淼异常态度的怀疑,反正这是一场审问, 无论对方是否回答、有没有说真话, 她都不可能略过自己心中的疑惑。
谭雨淼轻笑一声, 她缓缓走到牢房的铁栏杆面前,隔着这无法突破的囚笼对暗自戒备的李星鹭回道:“如今我的境况怎能与先前相较?”
“在清远县入狱时, 我已经掌握了制造毒人的配方, 我对宁王有用, 他自然会想尽办法来营救我,所以我不暴露他的存在——可是现在我交出解药配方,毒人这一步棋就算是废了,而我对于宁王也不再有价值, 他不会救我,反而更想杀我灭口, 那我又何必为他隐瞒?”
话虽如此,李星鹭却能听出来谭雨淼还是没放弃求生的欲望,她现在如此配合,一来是想免去严刑拷打的皮肉之苦,二来怕是还打着只要活着总有机会逃脱的主意。
不过她没有拆穿或是打碎谭雨淼的希望,毕竟她的目的是从谭雨淼口中撬出宁王的具体计划、并且让对方答应作为人证指控宁王,既然目的达成,她又何必节外生枝?
至于指证宁王之后如何让谭雨淼伏法, 这是另外的考虑。
心中有了成算之后, 李星鹭终于切入审问的正题:“除却潜伏凉州军中的杨副将和你主导的毒人动乱, 宁王在凉州还有别的布置吗?”
“据我所知,没有。”
谭雨淼回答得很果断, 但她过往的伪装撒谎行径让李星鹭无法辨别她话语的真假。
李星鹭沉思了一会,突然笑着追问:“听上去宁王的准备并不够充分,他打着除掉孟家和占据凉州这一石二鸟的心思,为何把计划安排得如此简陋?”
伪造毒人畏火的假象、煽动凉州军民举行火神祭,以图在祭祀当日感染整座城的人,这个计划很巧妙,但仍存在着许多弊端。
孟素商的怀疑、贺秀才的出逃……任何一点都有可能推翻宁王的计划。
“因为他等不及了、他没有时间去完善出更好的计划。”
对了,时间——原书中凉州的毒人事件发生在距今半年后,为什么时间提前了?
心中怀揣着种种疑惑,李星鹭忍不住细问道:“他为什么等不及?”
“我以为你们知道——江州那笔富可敌国的宝藏,宁王本该得到它,但因为你们横插一脚,最后皇帝和长公主笑纳了宝藏,敌人势力见长,宁王却吃了哑巴亏,他怎能不着急?”
好在谭雨淼并没有卖关子,她轻描淡写间就把宁王心思点了出来。
李星鹭顿时恍然大悟——因为她与程翩若曾有渊源,所以才能得到她托付宝藏的秘密,但原书中没有她的存在,江州太守冯坤是宁王党羽,他必定会想方设法为宁王夺取程家的宝藏,而按照原书宁王登基的顺利程度来看,他的图谋很可能成真了。
原书中宁王手握一笔富可敌国的宝藏,他自然有耐心继续蛰伏等待时机——可是当这笔巨资落在长公主手中,他还能稳得住吗?
“我们直白的说,宁王做这么多事只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篡位。”
纵然谭雨淼的供述已经能够解开很多谜团,但李星鹭仍觉得有所疏漏,比如说:“且先不提什么天时地利人和,单说他需要钱来屯兵囤粮,他没有得到程家的那笔宝藏,随后就把目光放在凉州——可是在凉州制造动乱,除了报复长公主之外,对他还有什么好处?”
“凉州不似江州、豫州等地富饶,没有钱财给他搜刮,而他的计划会害死凉州军所有将士——既没钱又没人,占据凉州对他篡位的事业有什么意义?”
她本没指望谭雨淼能答上这个问题,毕竟这已经涉及宁王图谋中最核心的部分,若是对方被宁王信任到能交付这种秘密的程度,也就不会愿意轻易背叛宁王向她们屈服了。
未料想片刻过后,谭雨淼居然开口作出了回应:“关于宁王谋取凉州的意图,我有一些猜测——从清远县到凉州的途中,我与蔡昊见过一次面,期间他透露出自己要以祭拜岳父的名义前往青州、伺机从他妻子的姐姐英国公手中夺权,凉州、青州和西州是大业的边境和最重要的防御线,如果都落到宁王手中……我也只能想到这里,没有事实佐证,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就当随便一听吧。”
青州?
李星鹭蓦地感觉沈舟云扶住她肩膀的力道一紧,但当她转头去看他时,却只见到他寻常的冷淡神色。
她本想就此将审问的话头递给他,但一来沈舟云没有表现出一丝愿意开口的态度,二来他的审讯风格适用于哪种会被他吓破胆的犯人,谭雨淼显然不在其列,反而她循序渐进的试探方式更加有效。
所以她只能假装没察觉到沈舟云的异样,继续履行主审官的职责:“三小姐,你知道的这么多、这么重要,宁王没想着防备你吐露他的秘密吗?比如说——在你体内种下一种名为噬心蛊的蛊虫,杨副将就是这么被灭口的。”
“他当然要用种蛊的方式防备我,但我自有办法把蛊虫引出体内。”
假如谭雨淼的身份不是残害数人的罪犯,李星鹭或许会很佩服她,她制药的天赋、为了求生不屈不挠的个性……这些特点单拿出来都是优秀品质,只可惜她全部用来走歪门邪道。
李星鹭叹了一口气:“最后一个问题——你兄长谭修一直认为你们效忠的人是蔡昊,丝毫不怀疑背后有宁王的授意,你却如此肯定的承认自己在为宁王做事……”
“宁王从未露面,一直都是蔡昊在给我们下命令,蔡昊出身京城世家、官至户部尚书,若是贪污行贿、卖官贬官这种事,他倒是能运作一番,但他负担不起源源不断提供给我的珍稀药草、更指使不动杨副将这等人——细究之下,自然能发现宁王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不过我兄长向来目光短浅,他猜不到也是正常。”
谭雨淼言辞之间对同胞兄长谭修很是轻慢,思及她到现在都没问过一句谭修的情况,李星鹭不由道出其死讯:“在你越狱之后不久,谭修和陈锐都死了。”
“我知道。”
出乎意料的是,谭雨淼那张苍白面容上毫无惊讶之色,她甚至用很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他们体内的噬心蛊是我亲手种下的。”
“陈锐体内也有噬心蛊?”
李星鹭很清楚谭修死于噬心蛊发作,但陈锐——她亲眼目睹他在清远县菜市场被砍头,她没想到原来谭雨淼还为他准备了另一种死法。
可是谭雨淼为什么要给陈锐种下噬心蛊?李星鹭一直相信她是真的厌恶陈锐,但这只是私人恩怨,就算宁王财大气粗,也不能同意她这样挥霍价值千金的噬心蛊。
所以——“陈锐用来胁迫你与他保持私通关系的把柄,不是你失身于他的事情,而是他发现了你在拿活人试药。”
谭雨淼没有回答,但也无异于默认了李星鹭的猜测。
这样一来,陈锐相当于隐约探究到了宁王的秘密,就算沈舟云没有给潘县令施压要求处决他,他也会像谭修一样突然暴毙在县衙牢房里,毕竟他们都是必须被灭口的人。
“我早该不顾试验的事直接杀了陈锐,这样也许姐姐就不用死了。”
谭雨淼似是在轻轻叹气,她神色间流露出的悔意不知有几分真假,至少看上去悲切得很。
李星鹭不明所以:“你谋杀谭秀林的原因不是与你和陈锐私通一事无关吗?”
“没错,因为姐姐发现我拿活人试药的事情,我为了阻止她报官而选择杀人灭口——但若不是陈锐纠缠我、浪费我的时间,我怎会让那个杨丹钻了空子递话给姐姐,导致事情变得无可挽回?”
即便说到这些,谭雨淼的语气仍没有多少起伏,但她眼中的杀意却是藏不住的。
听到她难得的坦白话语,李星鹭不禁摇了摇头:“你这个人最无可救药的一点就是,你永远打算用杀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陈锐也就罢了,你居然觉得提前抹杀杨丹是挽回谭秀林性命的办法。”
谭雨淼没有因为受到指责而表露不悦,她只是理所当然地回道:“因为杀人是最有效的方式,我在产生杀心的那一刻就开始赌,被发现会死、不被发现会过得更好,何况有宁王这类被发现还是能过得很好的人存在,我怎么能戒掉这种习惯呢?”
“真的有效吗?你为了在凉州城掩盖身份,先是杀了贺佳丽,又打算除掉她兄长贺秀才,最后灭口杨小姐……但正是因为贺秀才被感染和贺佳丽、杨小姐留下的尸体,我才会推断出你的计划和你的下落。”
李星鹭敲了敲铁栏杆,好整以暇地反问谭雨淼:“你引导凉州城民信仰火神,期间有没有一刻相信这世上的确存在因果报应呢?”
话音刚落,谭雨淼将右手伸出铁栏杆,这被沈舟云视作攻击的前兆,他连忙将李星鹭挡到身后,面色阴沉地质问道:“你这么配合的答话,应当不是在为攻击主审官做铺垫吧?”
“别误会,我没有打算攻击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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