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簪子从上往下或是从下往上刺,伤口创面是不规则的,但诸位可以看见,向将军脑后的伤口非常平整,意味着凶手的身高与他相仿。”
李星鹭顿了顿,又用诙谐的语气补充道:“这一点我无法撒谎,因为不仅是我这类仵作,只要是经常杀人或者伤人的朋友应该都能分辨。”
在场众人,有像孟素商、钟雁归这般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将军,也有像沈舟云和齐世安这样查案审讯过程中难免见血的提刑官,所以李星鹭状似调侃的话也不能算错。
但是即便她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蔡昊还是能找出反驳的点:“如果你用什么东西暂时改变了身高呢?”
“你是说踮脚还是搬个东西垫在脚底?”
李星鹭笑容微妙地看着他,好似在嘲讽他一般:“我都能搬个东西在向将军身后垫脚了,他难道还没反应过来,就任由我把利器捅进他的后脑勺?”
“……”
这下蔡昊哪怕再恼怒也无话可说,因为身高的缘故,凶手可能是蔡昊、齐世安、甚至孟素商和钟雁归这两位身型高挑的武将,但唯独不可能是李星鹭或坐在轮椅上的钟夫人。
随着李星鹭的清白被她自己证实,不仅宣告着蔡昊和齐世安嫁祸她的计划失败,还代表他们二人又重新成为第一嫌疑人。
李星鹭敏锐地发觉蔡昊的目光落在沈舟云身上,她心下了然:“蔡大人,你想说动手的人并非我,而是沈大人?”
被她预判了说法的蔡昊不禁一噎,就在他迟疑的短短几秒间,李星鹭已然再度开口:“刚才我说过,我要做的是给出你和齐世子是杀人凶手的证据,而不只是证明我的清白。”
“诸位请看,这支簪子的簪头有些微血迹,这不属于死者,而是属于凶手——簪子刺进死者头颅半寸,这么深的伤口,而且是一击即中,凶手肯定要用上极大的力道,在此过程中凶手误把他自己的手划伤,滴落血珠在簪头。”
她左手指着扎进凶手脑后的簪子,右手则伸出去握住沈舟云的手,将他的掌心摊开展示在众人眼前:“沈大人的手完好无损,可是蔡大人还有齐世子,二位敢让大家看看你们双手的掌心吗?”
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蔡昊和齐世安身上——蔡昊已然面如死灰,齐世安倒还维持着笑容,只是两人一言不发,更没有举起双手辩驳的意图。
“夫君,你、你不是说你的手是下午去给我端药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吗?”
钟夫人惊慌而又不可置信地转头对蔡昊质问着,蔡昊却闭了闭眼,旋即伸手示出掌心的伤痕:“没错,我杀了向超——”
“但是我不曾与向超在什么小佛堂私下谈话,离开严长史死亡的现场后,我越想越怀疑向超是杀害申将军和严长史的凶手,因而先去给夫人端药,然后借由这个名头来到向超的房间与他对质,他被我逼急了,试图杀我灭口,我情急之下只能还手……”
蔡昊承认了杀人的事实,但他的供词中显然有不少谎言——
“小佛堂的谈话是我和沈大人亲眼所见,难不成你又要说我们污蔑你?还有,你行凶之时,房间里真的只有你和向将军二人吗?”
李星鹭意有所指地看向齐世安,后者神色自若,不见一丝紧张,或许他的确没有参与其中,但更可能的是他笃定蔡昊不会供出他。
果然,蔡昊摇了摇头:“从我进门到杀死向超,一直都只有我与他两个人待在房中,而且我们也没有喝茶,那三个茶杯是我为了嫁祸给你和沈大人而故意设置的——你们尽可以怨恨我,但我不能为了补偿而承认对宁王殿下和世安莫须有的指控。”
好一个莫须有,若非李星鹭刚才亲耳听见蔡昊与向超对话中透露出十年前那桩阴谋与宁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能够扳倒宁王,她都差点信了蔡昊此刻口吻真诚的辩解。
“既然如此,齐世子可否给我们看一看你的掌心……”
“无论你们奉谁的命令行事,适可而止吧,我已经认罪了,没必要揪着世安不放,他什么也不知道。”
蔡昊急匆匆地打断了李星鹭的话音,但无法阻止她再次重申这个要求。
虽然证据确凿,但蔡昊并不是不能拖延时间拒不认罪,他干脆承认罪名的唯一原因就是齐世安也参与了谋杀,正好留下痕迹的人只有他,他自然要包揽责任保下齐世安。
是的,李星鹭清楚这桩案件中大抵找不出能够指控齐世安是共犯的证据,但齐世安为什么迟迟没有摊开掌心自证清白呢?
因为他右手的掌心还留着她用簪子刺出的伤痕——在江州丹霞山的宝库里,戴着黑面具的齐世安用剑划伤了她,她则拿簪子刺进了他握剑的那只手掌中,但她的伤痕很浅、敷了几天药就恢复如初,可是她的簪子几乎半截都扎进齐世安掌心中,一定会令他留疤。
杀害向超的凶手手上会留有伤痕,而齐世安掌心中有一道伤疤——他当然可以推说这是陈年旧伤,但不妨碍众人因此怀疑他,正如就算李星鹭接受搜身并被查出袖中的簪子,她也不会立刻被定罪,只是要被视作第一嫌疑人而行动受限。
“你报复我,我就报复你,你逼迫我,我就逼迫你。”
李星鹭嘴唇一张一闭,微笑着对齐世安摆出口型,宣告她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毫无疑问的胜利。
阴狠的情绪在齐世安眼中一闪而过,他终究如李星鹭所要求的那般举起双手露出右手掌心那道明显的疤痕。
“一个月前,我在山里打猎的时候,被一只看似柔弱的兔子咬伤,因而留下了这道疤……诸位可要吸取我的教训,该清除隐患时就利落下手,莫要因为自大而疏忽。”
齐世安语气温柔地解释着,仿佛丝毫不在意众人脸上愈发浓重的怀疑。
而唯一听懂他言下之意的李星鹭感觉自己手臂一紧,她转头看向身旁的沈舟云,只听他低声问道:“他是丹霞山和我对打的那个黑面具?”
李星鹭点了点头,但没有在这里和他细说,而是把注意力放在被钟雁归调来的亲兵牢牢控制住的蔡昊身上。
在被单独关押之前,蔡昊没有与齐世安进行任何交流,反而一直朝着钟夫人念叨嘱咐:“千万别让琮明知道我的事,照顾好他和我们的小儿子,如果我有什么不测,琮明是蔡家下一任家主,绝不能让我那些堂兄弟抢走他的地位……”
“你怎么没有安排范姨娘,往常你最宠爱她……”
钟夫人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似乎还没有接受丈夫是杀人凶手的事实,但听完蔡昊的嘱托,她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谁料向来宠妾灭妻的蔡昊却道:“以往是我对不住你,你才是我的妻子,范姨娘不过是小猫小狗,你若是对她不满,只管把她扔到庄子上或者发卖了……”
李星鹭不确定自己是否产生了错觉,听到蔡昊的忏悔和他对宠妾随意的处置,她瞧见出现在钟夫人眼中的不是得意或高兴,而是鄙夷。
不过相较于蔡昊那讽刺的夫妻临别叙话,她更在意的是蔡昊的供词——
“我们都知道蔡昊杀向超的目的是灭口、让向超没有机会说出十年前那桩阴谋的详情,可是他却说因为向超被他发觉谋害申宇强、严卓霖的罪行而要杀他灭口,他把自己的行为包装成正当防卫……”
李星鹭对沈舟云诉出心中的疑虑:“但是我们在小佛堂里听见蔡昊和向超的对话,向超从未松口承认谋害申宇强和严卓霖,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改口将把柄送到蔡昊手中?如果前面两起命案的凶手不是向超,又会是谁?”
“目前看来只能是蔡昊,毕竟他和向超对话中透露出的意思,即是十年前那桩阴谋只有申宇强、严卓霖、向超与他四个人知道,如今另外三个都遇害身亡,唯有他还活着。”
沈舟云不含个人情绪地分析了一番,随后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转移了话题重点:“你还记得向超离开小佛堂时说的最后一句话吗?‘大不了破罐子破摔,就算捅破十年前那件事同样会让我背负骂名,我也要拉着你们一起死’——向超明知蔡昊想要杀他灭口,他没有留下后手吗?”
闻言,李星鹭的目光不自觉地开始扫视整个房间,无论向超打算拿十年前阴谋的详情来威胁蔡昊还是报复蔡昊,他一定会留下什么暗示以便旁人察觉,而最有可能的地方一是他身上二是他居住的地方。
李星鹭给向超验尸时已经搜过他全身,没有什么额外发现,但她们此刻身处的这个房间会不会有未被找出的线索呢?
第71章 金身
书桌、衣柜、床铺、枕头底下……在钟雁归等人各自离去后, 李星鹭和沈舟云一同搜遍了向超房间里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但却一无所获。
“难道我们高估了向超?”
沈舟云一如既往地表情冷淡,但此刻那种冷淡中仿佛透着一股类似无语的情绪。
闻言, 原本陷在苦恼中的李星鹭摇了摇头, 她没有改变先前的思路:“向超平民出身、没有背景, 却能爬到青州都尉的位置上,无论其中是否使用不正当手段, 至少说明他不是一个完全没有脑子的粗人。”
也许向超冲动莽撞, 甚至引狼入室给了蔡昊和齐世安谋杀他的机会, 但不意味着他智力有问题,他只要能动脑思考就一定会留下可以威胁蔡昊的把柄。
可是为什么她在向超身上和房间都没有找出那样东西呢?除却这两个地方,他还能考虑到别的位置去存放他手中最重要的把柄吗?
“向超能够用来威胁蔡昊的无非是‘捅破十年前那件事’,他可能把详情写在一张纸条上、一本书册里、一块布……但揭露十年前那件事是他威胁蔡昊的方式而不是目的, 他的目的是保命、是从蔡昊那里得到更多利益。”
这时,沈舟云仿佛有了新的想法, 只听他层层深入的剖析着死者向超的心理,从向超的角度思考道:“他的意图不是帮助我们了解真相,而是威胁蔡昊,所以他留下了某个可以揭露蔡昊秘密的东西,而他会把这件事告诉蔡昊本人。”
“是啊,威胁的意义就在于告诉对方‘我有你的把柄’,可惜向超没料到蔡昊不会为此改变杀他灭口的想法。”
李星鹭已然对那个把柄的去向有了猜测:“蔡昊可不像向超、申宇强之流,他谨慎细心, 更别提他身边还有一个专职查案的提刑官齐世安, 两人很可能在杀人之后就从向超身上或者房间里找到了他留下的东西。”
沈舟云于是当机立断地宣布:“先给蔡昊搜身, 如果没在他身上找到,再搜他的房间。”
李星鹭明白他的意思, 蔡昊现在是在押凶犯,她们有权搜查蔡昊的人身和财产,但是齐世安不同,他不会配合搜查,当然她们可以采取强制措施,毕竟这青山寺内外围着的全是钟雁归的亲兵,而不是宁王府的势力——只是如果没有从齐世安那里找出线索,她们就要额外承担来自宁王的责难。
不能因权衡利弊而浪费更多时间,李星鹭和沈舟云快速出门追上被押送的蔡昊。
给蔡昊搜身的人自然是沈舟云,只见他动作粗暴地从上到下查遍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末了还满脸嫌弃地收回手。
“他身上没有任何东西。”
这倒不算意料之外,只是李星鹭有些担心,假如两人没有从蔡昊房间搜到向超留下的线索,就大概率不能指望齐世安那里会有什么突破——他们舅甥毕竟都是狡诈谨慎之人。
抵达蔡昊的房间时,钟夫人正在书桌前沉默坐着,见到李星鹭和沈舟云进门,她连忙自己扶着轮椅靠近二人身前。
钟夫人没有因李星鹭揭穿其丈夫蔡昊是杀人凶手而迁怒于她,反而表现得局促不安,她自然有些不忍,因而礼貌地问了一句:“夫人独自在房中会否不便?怎么不见蔡小公子?”
“因为不想让他牵扯进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中,我就让人把他送去姐姐房间,拜托姐夫照看他——你们要找他问话吗?”
钟夫人面带忧色,似是担心她们会把蔡昊杀人的事告诉她和蔡昊的儿子蔡琮明。
李星鹭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但钟夫人的回答却让她产生了一点疑惑——这房中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显然源自衣柜顶端的那个小香炉,因为气味尚浅,所以香炉点燃距今应该不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衣柜顶端的高度,一个成年人可以轻易够到、孩童也可以借助椅子等工具够到,唯独坐在轮椅上的钟夫人无法触及。
但如果小香炉是蔡琮明帮忙点燃的,他的离开房间时就很难不同李星鹭和沈舟云撞上。
没等李星鹭想通这个疑问,沈舟云已经直截了当地道明了来意:“我们想要找一样东西,若是夫人能协助我们,这桩案件就能早日结案,夫人便无须担心波及令郎。”
“……夫君他不喜欢藏东西到我们共有的物品中,譬如枕头床铺,相比之下他的书册、衣物都是可能的位置。”
钟夫人没有迟疑多久,她理所当然地选择了配合,而且不需李星鹭多说,她就主动指出了蔡昊藏匿物品的习惯。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李星鹭从衣柜中的一件紫色官袍中翻出了一张折起的纸,当她将纸张拆开时,一块金箔从中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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