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着她的士兵在她手背上写了‘维持表情、别露出异样’的句式,无论心中有多少惊讶疑惑,李星鹭还是照做了,紧接着那人又继续写道‘我是右金吾卫参军殷怡,江州丹霞山你我有一面之缘’。
这回她真的险些维持不住平静神色,但在一阵稍显急促的呼吸过后,她若无其事地把脚一崴,故意做出要摔倒的迹象,借机顺着殷怡伸手扶她的间隙飞快在对方的喉咙处摸了一把。
对方的喉结并不突出,这可以增强她是女人的说服力,但也可以解释为某种男性的生理缺陷。
李星鹭没有全然付出信任,在这种处境下注定她无法轻信别人——万一这又是齐世安布置的陷阱呢?
她先前说没有多余的情报可以提供是谎言,而齐世安显然没有相信,他不会放弃榨干她的任何一丝价值。
就在她思考的间隙,一段绵长的破空声响起,三支箭矢精准地射中前方齐世安的手脚,这一变故顿时引发了周围士兵的惊叫恐慌。
普玄最快反应过来,他应当是担任着齐世安心腹的位置,第一时间就打算把受伤的齐世安带离危险地带,只可惜他自顾不暇,第二发连珠箭射出时,即使他早有防备,也没有逃过受创的结局——这就是连珠箭的妙处,射箭之人必定是个高手。
看着自己的两个心腹大患一眨眼的功夫就被解决了,李星鹭震惊到双眼圆睁,但随即爆发的战斗却让她没有时间深思,她被殷怡护着躲开几道剑光,冲到一个暂时安全的位置。
“你会用剑吗?”
殷怡从腰间拔出一把软剑递给她,她被这句话提醒,习惯性地把手伸进袖中去取簪子,却摸了个空,显然是在她昏迷的那段时间被齐世安或普玄收走了。
这下没有得选,哪怕李星鹭对如何使剑来防御攻击一窍不通,她也必须要把它拿在手里,至少在遭遇敌人的杀招时能够用以格挡保命。
但接下来的形势却让她发现,她的百般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身披银甲的江州军拔剑挥向接连想要冲上前护卫齐世安的黑甲兵,双方的装备一样精良,但整个营地里里外外围着的都是江州军,意味着这是一场以千敌百的战斗,黑甲兵没有任何胜算,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们就尽数被俘虏或歼灭。
“他们……或者说,她们不是江州军吧?”
李星鹭放下手中没有用武之地的软剑,转而对殷怡试探着确认她观察全程后得出的结论。
但她没有听到回应,殷怡似乎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李星鹭循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只见落点并非营地中央被数十个银甲兵包围着的齐世安,而是不远处那个骑在马上的女人。
这一幕真是似曾相识,初次见到孟长赢时,她就是这样昂首挺胸地坐在马背上,只不过那时她手中提着的是银枪,此刻却握着弓箭——
如果李星鹭没猜错,方才射伤齐世安的就是孟长赢,而整个营地里披着银甲的全是右金吾卫。
先不论这番反转背后的种种前因后果,在望见孟长赢身影的那一瞬间,李星鹭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毕竟孟长赢是忠诚于长公主的金吾卫右将军、更是沈舟云的表姐和凉国公的二女儿,她绝对不需要担心对方会像齐世安一样迫害她。
“李姑娘,你怎么……”
习武之人一向五感敏锐,孟长赢自然很快察觉到李星鹭的注视,但没等她把问题说完,一道凄厉的质问就盖过了她的声音。
“孟长赢……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江州军怎么会倒戈相向?”
齐世安的双手和右脚都被箭矢刺穿,唯有左脚还完好无损,但那不足以让他拥有行动能力,所以无需四周的金吾卫控制看守,他也无法移动半分,只能以一种屈辱的姿势趴在地上。
但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仍然要坚持抬起头,忍着身上三道伤口的疼痛,朝孟长赢大声质问。
孟长赢显然对他没有丝毫敬畏,她甚至没有下马来到他近前与他交流,而是随口甩下一句:“你没发现她们不是江州军吗?”
“这不可能……服制可以伪装,但是接应的时间地点和暗号只有我、父亲和冯太守知道,就连舅舅都毫不知情,你们怎么会获知这些情报、顺利潜伏进博昌县?”
原来这里是博昌县,想到严卓霖曾经是博昌县县令和他与宁王的隐秘联系,李星鹭立刻明白齐世安选择在这里召集兵马的理由。
同时她也想通了先前的几处疑点,譬如这种规模的兵马进入青州为什么没有引起钟雁归的警觉,因为兵马属于长公主、而且是用来对付宁王势力的,与宁王势不两立的钟雁归自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与长公主达成某种协议。
还有冯家——冯家明面上没有受到江州程家宝藏风波的波及,但暗地里却未必,长公主不动冯家,或许正是因为心知肚明宁王与其的关系,所以她留着这颗棋子,打算通过冯家给宁王一记重创。
至于长公主究竟是怎么获知宁王党的绝密情报,李星鹭就猜不到具体缘由了,她只是因此对长公主手眼通天的程度有了更深的体会。
“你再刨根问底,也改变不了要沦为阶下囚的结局。”
她走到齐世安的躯体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方才算计戏耍我时显得多么精明,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当然也会输。”
齐世安已经足够棘手阴险,但连他也会一无所觉地踏入这个专为他设下的陷阱,也会在面对长公主的围剿时毫无还手之力,可见长公主远比他更狠、更有手腕。
“轮不到你来嘲讽我。”
可是齐世安却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没有翻身之力的事实,他仍勉力支撑着属于宁王世子的高傲与体面,直到李星鹭的下一句话说出口。
李星鹭没打算嘲讽他,看到他这副败家之犬的模样,她已然痛快了,所以只是‘好心’提醒了他一句:“私自调遣不属于自己封地的军队,而且召集兵马暗中入侵边疆的军事重地,这是等同谋逆的大罪,但宁王没有露面,领头人是你,你猜最后负责任的人会不会也只有你?”
没有理会齐世安随之变得惊骇的神色,她走到孟长赢身边,将她在青山寺滞留到被齐世安绑架前后的经过全部告诉对方。
“正好,我这一趟除了破坏宁王进军青州的阴谋之外,另一个任务就是协同你们护送那名重要人证入京。”
孟长赢一把将李星鹭捞上马,随后朝着身后数名金吾卫下令:“众将士听令,即刻启程前往青山寺……别忘了给宁王世子包扎,他还不能死。”
金吾卫不愧是经过严苛训练的天子近卫,就算是孟长赢这般如同飞驰的跑马速度,也几乎没有与身后的金吾卫拉开太多距离,一行人很快就跃上山峰停在青山寺下方的石阶前。
从马上落地之后,被反复刺激脾胃的李星鹭又开始捂着嘴干呕,孟长赢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怎么了?齐世安那贼子给你下毒了?”
“没有,只是他劫走我的时候故意让我趴在马背上、顶着我胃腔……”
李星鹭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孟长赢当即转过身让人把齐世安带上来,似乎打算替她出气,但就在此时,一声惊呼从石阶上面传来:“二姐?”
“素商!”
孟长赢据说七年前就被送往京城、在选入金吾卫后鲜少有时间回到凉州探亲,所以她和孟素商姐妹久别重逢,旁人自是不好打搅。
李星鹭悄然走到与孟素商一同出来的钟雁归身侧,低声向她问道:“国公大人,敢问沈大人去了哪里,怎么不见他人影?”
“沈大人最先发现你失踪了,他立刻就把青山寺翻了个底朝天,但还是没有找到你的踪迹,于是他坚持要下山去搜寻你的去向……”
钟雁归见到她安然无事也松了口气,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向她描述沈舟云发现她失踪后的情态:“这马棚里的马匹仍然病怏怏的、无法供人骑行,他要下山就只能步行,何况当时已经入夜,附近山林的野兽常在夜晚活动——总之,我们都劝他至少等到天亮,他却什么也听不进去,执意要独自外出找你。”
听闻沈舟云为寻她的下落而深夜奔波,李星鹭的心湖像是被人投下了一颗石子,荡起一片涟漪。
些微热意涌上她的脸颊,正好使她因为被齐世安恶意折腾而愈发苍白的面色逐渐回温,但她注意到旁边的钟雁归一直用一种打趣调侃的目光看着她,这让她有些羞赧,便主动转移了话题:“那些马匹还没有痊愈吗?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我也觉得奇怪……”
钟雁归刚准备就这件事同她讨论一番,但一阵重重的马蹄声从不远处响起,盖过了她们所有人的话音。
一匹成色寻常但肥厚的马踏过山坡,驭马者没等马彻底停下就翻身落地,径直朝着李星鹭疾步走去。
来人自然是沈舟云,他扶着李星鹭的肩膀上下打量着她,似是在观察她身上有无伤势,她只得无奈地开口道:“沈大人,我没有受伤。”
明明只是分别了一夜,她却感觉这一回见面沈舟云周身的气质又变了几分,就像是……从冷漠凶狠的猎豹逐渐向阴沉偏执的大蛇靠拢。
譬如说,下一刻他就当着石阶前众人的面,直接将她揽进怀里,炙热的掌心按在她腰间,口中低声呢喃道:“我不该让你从我房间出去,我不该与你分开半步……”
第78章 心意
“没关系的, 沈大人你本就没有时刻护卫我的义务,何况你当时还沉浸在丧亲之痛里……”
李星鹭半张脸埋在沈舟云硬挺的臂膀之中,她感受到周围若有似无的好奇目光, 因而下意识想要从他的怀抱中挣脱, 却反被抱得更紧。
她未尽的话语被打断, 取而代之的是沈舟云低沉沙哑的声音:“所以我更加无法承受失去你的代价,假若你也从此消失不见, 我会撕碎齐世安、宁王和他们的每一个爪牙——但是只要你还待在我身边, 我可以继续做从前那个有底线、有坚守的提刑官。”
“等等, 你为什么……你昨天不是还很抗拒自己从前的观念做法吗?”
李星鹭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亦或面前的这个沈舟云是被掉包的,因为他先前表现得那样决绝,仿佛永远不会回头, 此刻却又轻易松了口。
她没料到沈舟云的回答会更让她震惊慌乱,只听他罕见地轻笑了一声, 以一种贴在她耳边、近乎要吻上她耳垂的姿势说道:“因为我在乎你的想法,因为我最大的私欲是你——上官当然没有时刻保护下属的义务,但我有时刻保护我心上人的权利。”
李星鹭瞬间愣住了,她甚至下意识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以确认她究竟身处梦境还是现实,手臂传来的痛感很清晰,但她仍有些不可置信。
他直白的话语让任何人都无法曲解他的意思,他在诉说情意,对她。
“这太突然了……”
李星鹭不是一个感情迟钝的人, 她自然能够察觉沈舟云待她的特殊, 他向旁人露出凶狠冷面, 却留给她耐心体贴,所以她当然猜想过, 关于他是否和自己抱着同样的心思。
但她从不敢确定,因为她了解沈舟云的各方面,唯独不了解他爱一个人、对一个人动情的模样,这是原书不曾描写过的内容。
而且他以前没有明确表示过对她存在男女之情,这番诉情是毫无预兆的,她想不明白他在此时开口的原因。
“突然吗?可我已经忍耐很久了,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接受我的心意,我怕你会因此远离我,所以我不曾宣之于口。”
沈舟云似乎能看透她的疑问,他用饱含万分认真的口吻回道:“但如今我只怕没有机会说出口。”
他的字字句句都给她的内心带来猛烈冲击,她沉溺于那种被情丝缠绕着的感觉,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她的沉默却被沈舟云误会成抗拒害怕,他眼神闪过一丝偏执,语气却逐渐放缓:“我不会逼迫你,你可以忽视我的心意,你可以继续只把我当作上官,但我绝不会接受你因此离开我身边。”
“我没有不接受……我只是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谈论这种私事不太好。”
旁观者诸如孟家姐妹、钟雁归等人的目光自然是善意和包容的,但这不妨碍李星鹭羞赧到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而她也只能彻底把脸埋进沈舟云怀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注视。
然而沈舟云却只在意她的那句“没有不接受”,他脸上第一次露出类似欣喜的情绪:“你真的愿意?与我不再是上官下属,而是情爱眷侣……”
“回房再、再说吧。”
李星鹭实在忍不住要截断他的话头,她甚至急到说话都磕磕绊绊的。
这副模样简直令沈舟云那颗如寒冰般冷硬的心化成一潭春水,他自然无有不应,当即松开环抱她的双臂,转而牵起她带有薄茧的手。
周围人的目光不在他的关注范围内,他牵着李星鹭一路径直走回她的房间。
房门刚一合上,李星鹭就听见他迫不及待地计划道:“你已经见过我大姨母,等我们回到京城,我再领着你在贵妃娘娘面前过明路,请她敲定我们的婚期……”
“我不想成婚。”
李星鹭本能地脱口而出这个回答,等她反应过来后又有些后悔,但不是对答案后悔,而是觉得该用更委婉的方式表达。
果不其然,沈舟云的面容上浮出几分错愕和不知所措:“为什么?难道你刚才只是碍于旁人的围观而不得不接受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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