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一路走来,李星鹭已然扇动蝴蝶翅膀扭转了数个剧情节点、挫败了许多阴谋,但没有哪一件像如今这般让她感到欣喜与安心。
“那我加倍努力,争取有朝一日让你沾我的光,这样旁人也绝不敢轻看贬低你。”
藏不住的笑意在李星鹭眼角眉梢弥漫,令她原本被冻得苍白的面容呈现出几许清艳风采。
无论是她信誓旦旦要反过来庇佑他的言语,还是她此刻的模样,皆撩拨得沈舟云心弦一动:“李大人定然是前途无量的,未免今后被些狂蜂浪蝶占去你的承诺,我也要加倍努力讨你欢心了。”
随着话音一同落下的,是炙热滚烫的吻,沈舟云大约是憋得太久,冰凉细腻的肌肤贴到唇边,他立即收敛不住、有干柴烈火的趋势。
李星鹭连忙伸手去推搡他:“这青天白日的,马车还在街道上行驶着呢……”
“那就等回到府里。”
她的掌心被按在沈舟云宽阔有力的背肌上,温热触感登时融化了周身寒意,而更让人脸红心跳的是他暧昧不清的回应。
双颊被染成玫瑰色,嗓音也有些发颤,但李星鹭还是坚持着摇了摇头:“不行,我要进宫。”
“夜幕初降,现在是宵禁时间,宫门都已经落钥了,你进宫去做什么?”
沈舟云的神色有些阴郁,倒不是因为不能继续方才未完成的事情,而是思及李星鹭几个时辰前刚从宫廷中遇险逃生,不愿她那么快又踏入那是非之地。
李星鹭于是将自己与长公主的对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他,又猜测着补充道:“公主肯定不是指望我动手除掉黄昭仪,她派我去大抵只是为了确保黄昭仪无法耍诈假死。”
闻言,沈舟云自然没再阻止,但他也没再继续说话,车厢内顿时陷入一种怪异的沉默氛围中。
她此刻还坐在沈舟云的怀中,因为对方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她觉得略微尴尬,就挣扎了一下起身意图换个位置,却被突然摁回去搂得更紧,同时一道语气复杂的呢喃声在她耳畔响起:“公主早就知道贵妃遇害、也知道杀害贵妃的凶手是谁,她竟能容忍假扮母亲的冒牌货和杀母仇人在宫廷中活跃至今……”
“如果拆穿冒牌贵妃的身份,就必然会扯出黄昭仪,而指控章轩和黄昭仪更是会暴露太子的身世,所以公主只能假装一无所知。”
李星鹭能理解沈舟云面对贵妃死讯时的愤怒冲动,也能理解长公主的隐忍不发:“人死不能复生,她选择隐忍与其说是不近人情,不如称作无可奈何。”
沈舟云不置可否,他只是埋进她的肩颈处,仿佛能够凭此汲取淡忘那些沉重事实的力量。
两人彼此依偎着,而马蹄声与车轮滚动的声响也逐渐放慢停歇,车帘被寒风吹起,露出外面皇城巍峨的全貌。
今晚值夜的羽林卫当然由吴珉率领,所以李星鹭与沈舟云从马车下来后一路畅通无阻地从宫门走到了黄昭仪的柔福殿。
偌大的宫殿中没有人影走动、没有声响迭起,除却灯火通明的寝殿之外,这里萧索得能与冷宫相较,显然是长公主提前做好了清场的布置。
寝殿殿前的台阶上,冯雅兰独自端着一个放有白绫的银盘坐着等候,望见两人并肩行来,她起身露出一个笑容:“你们终于来了,那位昭仪娘娘已经被锁在寝殿里整整三个时辰,再迟些只怕她要维持不住体面开始吵闹。”
“就我们三个人来给昭仪……送行?”
李星鹭的视线在那条叠起的白绫上停顿了几秒钟,她真正想问的是,如果长公主为黄昭仪选定了死法,那么谁来执行?
总不能真的指望她亲手了结黄昭仪吧?
所幸冯雅兰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对方一边迈过台阶去解开封闭殿门的锁链,一边主动解释道:“进去之后,若是昭仪认命等死,我就自己动手,若是她拼命反抗,劳烦你们帮忙搭把手将她按住。”
没等她惊讶于冯雅兰打算亲自充当刽子手的决定,殿门之后瘫坐在主位上、神情憔悴抓狂的黄昭仪先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黄昭仪的确如冯雅兰所说的那般似有崩溃征兆。
“公主想怎么样?囚禁折磨本宫吗?”
双目充血,声色凌厉,此刻的黄昭仪恍若一个怨念深重的女鬼:“既然她早知道本宫的一切秘密,却没有揭发本宫,那便是为了稳固平儿的太子之位了,她此时发难,就不怕惹来陛下疑心吗?”
见到陷害自己、欲图置自己于死地的人露出凄惨煎熬的情态,李星鹭心中竟然没有多少波澜,她只是用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反问道:“公主说,既然能有冒牌贵妃,自然也能有冒牌昭仪,你应该明白她的意思吧?”
黄昭仪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像是终于注意到冯雅兰手捧的那条白绫,原本就瘫着的身体更是完全失去支撑,直接从座椅滑倒至在地。
然而在冯雅兰缓步逼近时,黄昭仪又自己摇晃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没有试图逃跑,也没有卑微求饶,反倒整理衣襟、扶正发丝间的金钗:“本宫自知难逃一死,如今唯有一个无足轻重的请求——希望你们能让本宫以如今身份地位该有的体面死去、勿要在这方面折辱本宫。”
“我很肯定的告诉你,你不会被留下全尸,所以你的死法体不体面其实意义不大。”
冯雅兰将白绫一圈一圈地缠绕上黄昭仪的脖颈,她神态间全无往日的天真娇憨,尽是一片漠然:“这并非是折辱,而是与你和章轩杀害贵妃之后毁去她身体特征是一个道理,不过你也可以理解为因果报应。”
原本有认命等死状态的黄昭仪猛然开始挣扎,声音中带着极度的不甘与愤怒:“说什么因果报应,不过是公主要泄杀母之仇,否则她和她那父皇手上也沾过那么多血,怎么不见她们遭报应?”
“你们可以杀死我、毁掉我的尸体、用另一个冒牌货取代我,可我生下的平儿终会继承皇位,就算来日坐上太后位置的是冒牌货而非我本人,后世史书工笔的记载却略不过我,我的名字会与公主一样占满这个王朝的一页纸,我生来贫贱但我死而尊贵,我从没有输!”
黄昭仪的话音在白绫不断收缩的力道压迫下越来越微弱,但她的口吻仍是那样自傲,因为听上去她确实是赢家,纵然混淆皇家血脉、灭口无数宫人、杀害贵妃,可是太子的存在掩盖了她的罪行。
“虽说打破一个将死之人的希冀很残忍,但我不得不告诉你,娘娘,你所谓的死后尊荣都不会成真。”
李星鹭原本只是想上前看看冯雅兰是否需要帮忙,同时方便稍后确认黄昭仪是否真实死亡,但听到对方得意的话语,她还是忍不住反驳道:“公主替你隐瞒太子身世,目的是借他保住权力,可是时间一长,等到公主把她那群王叔、堂兄弟一一除去,他就成了弃子,而且他永远无法像延庆帝逼迫母亲明懿皇后还政一样与公主博弈,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皇室中人,没有朝臣支持他——公主会独占这个王朝的历史,而你们母子俩不过是短暂鸠占鹊巢的过客。”
这才是李星鹭笃信长公主不会怪罪她探究皇家秘辛的真正原因,小太子的身世在当下是会给长公主惹来麻烦的秘密,但在齐氏皇族只剩下长公主与小太子时,它就成了能让长公主独占权柄的利器。
而李星鹭留有黄昭仪与章轩私通的证据,那原本是烫手山芋,但运用得当也可以是平步青云的阶梯。
殿中重归寂静,李星鹭在检查过尸体之后顺便把黄昭仪瞪着的眼睛合上了。
第99章 落幕
正月初二, 天子寿诞。
“宴会晚上戌时开始?”
李星鹭穿着全套绯色袍服、乌纱帽端正地戴在头顶,甚至刘海与碎发都别到脑后,可谓是来到这个世界至今最正式得体的一次打扮。
沈舟云一边将她牵上马车, 一边点头回应:“没错, 戌时整点开宴。”
“那我们为什么要在未时七刻就启程进宫呢?为了在宫里呆站两个时辰?”
她在车厢左侧落座, 同时不忘抱怨这种类似开会要求提前半天到会议室等候的行为。
沈舟云耸了耸肩,他也里外套着三品大员的紫服, 显得身姿格外挺拔周正:“若是寻常达官权贵办这种宴席, 我既不想浪费时间等候开宴, 又不好与主人家一起踩点到刻意打脸,就一概拒绝赴宴,但像是陛下与公主主持举办的宴会却无法这般处理,更何况是陛下的寿宴。”
皇帝的寿宴当然无人敢迟到甚至踩点到, 但也不必提前两个时辰候场吧?
更重要的是,皇帝寿辰, 百官可得一日假期——除了李星鹭,因为她必须在今日之内撰写完成章轩一案的卷宗才算彻底结案,为此她早起到空荡荡的大理寺奋笔疾书三个时辰,回府后又匆忙整装准备启程,完全错过午饭时间。
一日两餐没有问题,但两餐之间间隔五个时辰就有些折磨人了,何况宫宴,与皇帝、权贵和文武百官共处一殿, 食物只是摆设, 互相客套奉承才是主菜。
想到这里, 李星鹭不由蹙眉叹气:“早知道我就随便买点吃的垫肚子……”
“没事,我都给你备好了。”
沈舟云却掀开车厢后侧的椅子, 从中取出一个食盒,盒里装满了花生酥、芝麻糕等糕点。
她又是诧异又是欣喜,不仅因为沈舟云贴心地提早备好了糕点,还有——“全是我爱吃的。”
与沈舟云相识以来,她多数时间都是随着同僚们一起进餐、有什么就吃什么,不曾刻意挑食,唯有在赶路时才按照自己心意选择过食物,没想到这样也能够被他记下她在饮食方面的喜好。
正恍神间,沈舟云伸手拿起一块花生酥,她以为他也想要在进宫前吃点东西果腹,直到那块糕点与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一同递到她唇边,她才意识到他的喂食对象是自己。
“我自己来就行……”
李星鹭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抗拒,她从年幼时能够挥动筷勺起就不需要别人喂着吃饭了,更别提长大以后。
但是在她说话之际,沈舟云已经趁势将糕点塞进她口中,事后又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着装整洁是出席宫宴最基本的礼节,而这些糕点容易掉渣,为免你自己吃的时候弄脏袍服,我一只手喂你、一只手在你下颚垫着更为方便。”
香酥糕点被她咽下腹中,于是有了接下来的一次次喂食。
沈舟云生有薄茧的指节几番触到她柔软的唇瓣,这还能归咎于难以避免,可是当她不小心轻咬到他的指尖后,一切动作就变了意味。
唇瓣被轻柔地摩挲着,她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愈发灼热,以至于她怀疑如果稍后无需入宫、无需保持着装整洁,沈舟云或许早已凑上前吻她。
“我吃芝麻糕吧,不会掉渣。”
在事情变得失控之前,她终于态度坚决地驳回了沈舟云继续喂食的行为,转而自己捧着糕点小口吃了起来。
等马车驶至皇城,李星鹭已然有七分饱,从宫门走到举行宴会的金銮殿相当于消食一般,望见前后走得气喘吁吁的宾客们,她还颇有些不理解。
金銮殿远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一座殿宇更加宏伟宽广,即便汇集了文武百官与宗室权贵也不显拥挤,但这意味着她没那么容易找到自己的席位。
所幸她在查案过程中翻阅过六尚局对于这场寿宴各项安排的文书,知道同部门的官员分作一列、按品阶从前往后落座,也就是说她只需要找到大理寺的同僚们。
一个眉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中年男人进入她的视野中,她提步走到对方身后落座,同时没忘记客套地与其打个招呼:“申寺卿。”
新任大理寺卿申千帆应声转身,朝她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李少卿来了……这位是——沈府尹?”
李星鹭惊愕地侧眸望去,她以为沈舟云应该到更前排、属于京兆尹的位置上入席,却只见到他姿态从容的坐在自己身旁。
沈舟云与申千帆不冷不淡地寒暄了一会,后者很快就识趣地回身不再多言搅扰两人。
“沈大人,你的位置肯定不在这里……”
李星鹭抓住机会附在他耳边低声私语,试图劝说他回到他原本的席位上。
但是沈舟云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他只轻描淡写地表示:“我打听了这位置的主人,吩咐门口的太监在其来时直接将对方领到我的席位上,我的席位靠前、周围坐的都是达官权贵,想必对方会很乐意。”
她张了张口,却又深知沈舟云在某些方面的固执,最终只得无奈地由着他。
殿室四周被敬酒说笑的声音充斥着,李星鹭以为的呆站着或者干坐着两个时辰并不存在,因为这场社交大戏的主人公身份逐渐落到了她身上。
以户部尚书甄方絮为首、朝堂上的女性官员依次来到她席位前与她碰杯谈话,期间沈舟云除却提醒她每个来人的身份之外,全程都像个花瓶一样陪在她身侧没有开过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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