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对峙
黎半夏跪在殿外, 她早有准备,在膝盖处垫了厚厚的棉花,跪得虽久, 感受倒是还好。
“夫人可还好?”周景之一脸关切地看了过来。
黎半夏感觉手心一紧, 被周景之塞了一颗球形的小物件。
低头一看,是一颗药丸。
“这是什么?”
“陈神医配的药。知道今日免不了要长跪,我便去寻了陈神医, 特配了此药。”
“有心了。”
黎半夏正低着头准备寻个时机服了药,却发觉有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抬眼看过去, 竟是姜念芙来了,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这边。
“你们在这做什么?”
姜念芙大步走过来, 剜了黎半夏一眼后,停在周景之身旁:“周郎君,你……”
话音未落,勤政殿里的宫人过来了。
“念芙郡主,陛下今日政务繁忙,恐怕没空接见郡主。若不是要紧事,还请郡主改日再来。”
姜念芙一听, 急急地往前走了一大步:“我找陛下有要紧事, 十万火急, 不可再等。”
然后, 她不由分说地闯了进去。
好了,都就位了,好戏要上演了。
黎半夏盯着勤政殿的门,等待着里面的动静。
很快, 勤政殿的宫人都被清出来了,乌泱泱地守在了外面。
皇上死死地盯着姜念芙, 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满满的愤怒。
“你方才所说的,可是真的?”
姜念芙低垂着眉眼:“千真万确。念芙残花败柳之身,实在不敢攀附太子殿下,只……”
话没说完,便被皇上打断了:“母后可知道此事?”
姜念芙的头垂得更低了,却迟迟都没有回答。
皇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猛地握紧双手,牙关咬紧,重重地往桌案上一锤,脸上因为过于愤怒青筋暴起,整个人仿佛困顿的恶兽。
“好……哈哈哈……好好好……真是太好了!”
皇上癫狂地笑出声来。
姜念芙何曾见过皇上这副模样,她吓得浑身瘫软,手脚并用往后退。
“来人!”
皇上大吼,立马有贴身内侍从外头狂奔进来。那内侍一看殿内的景象,顿时吓得手脚打颤。
“陛下……”
皇上眼底都在喷火,怒不可遏道:“寻几个宫人来,把姜念芙领到后殿去!”
这称呼从念芙郡主转变为姜念芙,可见皇上的怒火。
“是……”
“不……不要……”
姜念芙这一刻有些后悔,转念又想,若是和太子的婚事告吹,受一番苦楚也没什么。
她低垂着头,任由宫人将她领到了后头。
皇上的怒气显然不止于此,他咬着牙,继续咆哮:“再去把母后请过来,吩咐下去,今日不接见任何人!”
内侍连忙应是,走了两步却又硬着头皮道:“周黎氏和她的夫君还在外头跪着,是直接让人拖走吗?”
皇上气得头晕,脑子也有些糊涂了,猛地按太阳穴,道“他……他们是为什么来着?”
内侍道:“他们夫妇二人是来求陛下开恩,莫要遣散太子府后院的姬妾。”
内侍说完觉得黎半夏和周景之真是够蠢的,皇上和太后一同决定的,多少王公大臣来求都不顶用,他们两个毫无根基的人闯过来,这不是纯属来搞笑的吗?
这么一想,内侍立马道:“他们这般胡搅蛮缠,小人这就让人把他们拖走!”
没成想,皇上却猛地一阵怒呵:“慢着!什么叫胡搅蛮缠?”
内侍一惊,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自扇巴掌。
“是小人说错话了,请陛下恕罪。”
皇上满脸戾气,道:“磨墨。”
他提起笔,咬着牙下了一道旨,拇指上的玉扳指影响写字,他索性摘了下来,最后连同圣旨一起递了出去。
“黎九的请求甚合情理,朕准了!把这道旨意给她,着她去太子府宣旨!”
内侍压下心里满满的震惊,接过圣旨与玉扳指,快步走出内殿,朝黎半夏与周景之走过去。
“孝义夫人大喜!圣上允了!”
外头的宫人均是一愣,不可置信地望了过来。
——
寿康宫。
太后将汝王爷请进正殿议事。
“半个月后,便是元茂迎娶念芙的日子了。”
汝王低头喝了一口茶,“恭喜皇嫂又得佳孙媳。”
太后看了汝王一眼,道:“汝王若是得空,可否担任证婚人?”
汝王扯了扯嘴角:“皇嫂莫要往我心上插刀子了,我自个儿的孙子生死未卜,却要给别人的孙子当证婚人,哪有这样的道理?”
太后眼神一闪,难得说了句软话:“表哥勿恼,是我强人所难了。”
汝王站起身来:“若是没别的事,我便告辞了。”
太后连忙跟着起身:“表哥用了午膳再走吧,我让小厨房做了表哥最爱吃的东坡肉。”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汝王一脸戒备地问道:“皇嫂还有别的事?”
太后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玉姐姐大婚时戴的那支双衔心坠凤钗,可否借给念芙大婚是佩戴。”
她话里的玉姐姐,说的便是已故的汝王妃。
双衔心坠凤钗是姜家嫡支的姑娘出嫁时的饰物,太后开口借的是钗,其实是想让姜念芙获得姜府嫡系女的待遇罢了。
“这钗也没什么稀奇的,难为皇嫂惦记。前些日子汝王府遭贼,难道也是冲着这钗来的?”
汝王扯了扯嘴角:“可惜找错地了,这钗随拙荆埋入地宫了。”
说完起身往外走:“帮不了皇嫂,也不好意思吃皇嫂宫里的东坡肉,我还是回府用膳吧。”
“表哥……”
太后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叫住汝王,却见宫人脚步匆匆过来了。
宫人本急匆匆想要禀报,抬眼见到汝王在场,便犹豫起来。
汝王挑眉:“不打扰太后了,告辞。”
“别。”姜太后赶忙道:“汝王也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
宫人这才安心开了口。
“太后娘娘,黎九和她夫君在勤政殿外求皇上恩典呢。”
太后下意识地皱眉:“求的什么恩典?”
“想来是替黎七求的。她求皇上收回成命,莫要遣散太子府的姬妾。说是若皇上不允,她和她夫君便长跪不起。”
“让他们跪去!跪死活该!”
太后一脸不屑,说完才想起来,殿内还有汝王爷。
一抬眼,果然见汝王爷正一脸不满地望了过来。
“太子好歹是未来天子,纵是娶个仙女回来也犯不着将后院都清空吧?”
太后眼神微动:“当初表哥迎娶玉姐姐时,不也是将后院清理得干干净净吗?姜府嫡支的姑娘就比仙女还高贵,我们旁支的便是地上的泥吗?”
“那怎么能一样?我后院本就没有姬妾,清理的不过是一些懒怠不安分的下人而已。”汝王皱着眉道:“姜府姑娘高贵,也不能把旁人家的姑娘往泥里踩。”
汝王妃是姜家从小按照皇后的标准精心培养的,原本是板上钉钉的皇后人选,最后却屈就他汝王府,汝王心中过意不去,自然要最大限度让她过得舒心一些。
府里原来有些下人不太妥当,汝王勉强忍耐,倒也容了他们。可是新王妃入府,也不好让人一进门就跟他忍吧?
太后冷笑:“玉姐姐好福气,我不过是希望念芙有玉姐姐一半的福气,有什么错?”
汝王阴阳怪气道:“拙荆四十出头便故去了,太后希望念芙有拙荆一半的福气,难道是盼着念芙只能活到二十?”
太后像被刺到了一般,怒道:“周亦汝!你……我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你却三番四次阴阳怪气,不过是仗着……”
“什么?请太后指教,我仗着什么了?”
殿内的气氛剑拔弩张,宫人们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太后败下阵来。
“罢了。用膳吧。”
只是,不等汝王回应,一名内侍快步走了过来。
“太后娘娘,陛下请您移驾勤政殿。”
姜太后皱了皱眉:“待哀家用完午膳。”
那内侍都快哭了,硬着头皮道:“太后娘娘,陛下有十万火急的事要与您商议。”
这顿午膳终究是没用上。
太后皱着眉来到了勤政殿,殿内的宫人悉数退了出去,随后勤政殿的门“哐当”一声被关上。
太后隐约有些不安,她与皇帝母子数十年,从没见过皇上这副模样。
“皇帝这是怎么了,被何人气成这样?”
“哈哈哈哈……”皇上盯着她,笑得癫狂:“母后问儿臣,是被何人气成这样,母后当真不知?”
“哀家如何知道?可是黎九和她夫君干了什么?”
“哈哈哈哈……”皇上却笑得愈发癫狂,眼角甚至还笑出了泪花,“黎九她一个落魄的罪臣之后,朕岂会被她气到如此?”
他盯着姜太后,一字一顿道:“朕贵为天子,天子之上只有母后您。能让儿臣气到如此地步的,唯有母后您一人而已!”
姜太后的脸上似浸了一层霜:“皇帝此话何意?哀家何曾气你?”
皇上:“母后。儿臣不明白,你纵是再厌恶再迁怒太子,可他终究是您的亲孙子,是未来的天子,你便这般糟践他吗?”
第74章 曦光
姜太后眼底满是骇然之色,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瞒得如此严实的事情竟然这么快就被皇上知道了。
“事到如今,母后还这般铁了心让姜念芙当太子妃?”
姜太后的视线触及皇帝满布血丝的眼睛, 心底有一瞬间的动容, 随即又逼迫自己硬气起来。
“未来国母只能是念芙。”
“哈哈哈……”皇上闻言又是一阵癫狂大笑,笑声如同午夜的鬼魅,让人不寒而栗。随即又捂着胸口, 猛地一阵剧烈的咳嗽。
“母后既有心让姜念芙入主东宫,为何太子初次指婚时您不把姜念芙指给他?若是那时便指婚, 岂会有今日种种祸事?”
姜太后:“皇帝心中有数。”
皇上:“是!儿臣心中有数!母后瞧不上元茂这个太子,情愿把宝押在元眺这个汝王世子身上。难怪外头这般吹捧汝王府血统高贵, 连母后自己都上赶着去捧汝王府,更遑论别人了。母后既这般看重汝王府,当初怎么不嫁给汝王叔,反而来屈就这国母之位?”
“皇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姜太后满脸怒容,“这般疯言疯语,意欲何为?”
皇上恍若未闻,继续道:“哦。对了。是汝王府太高贵, 只会要姜府嫡支的姑娘, 至于旁支, 人家瞧不上。那朕便把话撂在这了, 太子如今要娶也得娶姜府嫡支的姑娘,旁支的姑娘,我们也不要!”
太后冷冷一笑:“姜府嫡支没有适龄的姑娘,便是有, 他们也不会给。念芙已是太子最好的选择。”
“最好的选择?”皇上怒不可遏地拍桌,面上满是惊涛骇浪:“纵是怀了野种, 也是太子最好的选择?太子便这般低贱不堪?母后便这般恨他?”
姜太后忆起往事,身子忍不住颤了颤:“若不是你当初偏宠旁人,纵着那个贱人残害中宫,害得芙儿年纪轻轻一尸两命,怎会有今日之祸?”
皇上:“儿臣为何偏宠旁人,母后当真不知?”
姜太后嘴角露出一抹讥讽来:“不过是迁怒芙儿出自姜府旁支罢了。”
皇上:“儿臣不敢迁怒,正如母后所说,姜府旁支已是儿臣能够求到的最好的选择。可是儿臣不是傻子,大婚之夜纵是被灌得再多,纵是她姜芙儿掩盖得再好,新妇是否完璧之身,儿臣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姜太后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
“你……”
“儿臣本以为母后不知此事,多年来未曾说破。如今母后却让怀着野种的姜念芙入主东宫,这么看来,兴许当年姜芙儿的事母后也不是一无所知。”
“母后一直埋怨父皇因您出自姜府旁支而迁怒冷待于您,其实父皇冷待您,与您的出身从无关系,不过是因为母后心有旁骛罢了。”
姜太后心底涌起惊涛骇浪,她闭了闭眼睛,身子微微一颤。
皇上眼中有泪花闪过:“儿臣昔日之辱,太子如今竟要承受百倍,母后当真如此心狠?”
姜太后闭目沉思良久,终于开了口:“念芙入主中宫一事已昭告天下,无法转圜。太子坐稳宝座,也需要姜府的助力。”
皇上彻底僵住,良久,他的脸上才扯出一个凉薄脆弱的、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姜府旁支的姑娘果然厉害,代代传承,代代进益。母后身在曹营心在汉,姜芙儿婚前与人苟合,姜念芙身怀野种,不知太子之后,姜府的姑娘会进益成何种模样。”
他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一阵气血上涌,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姜太后一脸紧张:“皇帝!”
——
太子府。
内院乌泱泱跪了一地,黎半夏宣读完旨意后,太子周元茂震惊得连谢恩接旨都忘了。
原本愁容满面的姬妾们在这一瞬间都活了过来了,望向黎半夏的眼神仿佛看天神一般。
“孝义夫人,此番多谢你了。”
胡奉仪迎了上来,眼底有激动的泪花闪过。她很庆幸自己摒弃前嫌,拉着前太子妃去寻这位黎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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