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瞧瞧。”
黎半夏再次进了慧太妃的屋子。
与一个时辰前初次见面不同,如今的黎半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再见慧太妃时,心狠狠地颤了颤,脚步竟都有些乱了。
一抬眼,俩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黎半夏感觉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都凝固了。
“清河……”慧太妃朝她伸出了手,“过来。”
黎半夏压下心中的激动,快步走了过去。
慧太妃迫不及待地问道:“清河,孩子呢?”
陈神医驾轻就熟地开了口:“孩子好着呢。”
“是吗?”慧太妃一脸殷切地看着黎半夏:“清河,孩子在何处?”
黎半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就在此处。”
话音落地,陈神医手中的药碗都险些端不住,瞪大眼睛望了过来。
刘嬷嬷与朱姨也是一脸震惊,连大气都不敢出。
“什么?在此处?”慧太妃也是一脸惊讶,“为何我看不到?”
“是我。”
“什么?”
“我不是清河公主。”黎半夏:“而是您口中的那个孩子。”
“是你?”慧太妃握着她的手更紧了,眼神热切,细细打量着她。她眼底似乎有些困惑,一直重复道:“是你,竟是你……”
眼睁睁看着慧太妃的眼神逐渐失焦,即将切换到神志不清的状态。
黎半夏低下头,有些心酸,又有些不忍。
突然,手上的力道又猛地增大,黎半夏一抬眼,发现慧太妃神色再度恢复清明。
“你都长这般大了。我……我这没准备什么见面礼……”
说着,慧太妃松了手,开始手忙脚乱地四处摸索起来,“我怎么没备见面礼……”
黎半夏心里一酸,安抚道:“太妃娘娘之前给过了。”
“你怎么这么称呼我?”慧太妃再度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顿道:“你该唤我外祖母才对。”
“是。外祖母。”黎半夏眼眶有些热。
刘嬷嬷没忍住哽咽了一声,捂着嘴跑了出去。
朱姨也是泪花闪闪地望着这边,哽咽到失语。
“孩子。”慧太妃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忽而朝她笑了一下,“孩子,你娘呢?”
黎半夏微垂着眸子:“我娘在家,没过来。”
慧太妃愣了一下,随即拍了拍她的手:“下次叫她过来。”
停顿了好一会,黎半夏才郑重地点了头,“好,下次我和我娘一起来看您。”
“好。”
——
黎半夏与周景之从清河公主私宅出来时,已经是将近黄昏了。
马车上光线昏暗,周景之往前凑了凑,仔细打量了黎半夏一眼。
“夫人还好吗?”
“嗯。”
今日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但是其中的细节究竟如何,还是不得而知。
“你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祖父不让你告诉我?”
周景之点了点头:“祖父不忍心你被身世所累。”
“尽管黎家可以利用我的身份脱困,祖父也选择不用?”
“嗯。”
黎半夏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塞得满满当当的,那些情绪都快要溢出来了。
“去天牢,有些话还要当面问问祖父。”
作为清河公主的女儿,却被养在了黎府,这其中的缘由,没有人比祖父更清楚了。更何况,黎半夏觉得,黎府如今获罪,说不定与她的身份也有某种程度的关联。
——
天牢。
黎丞相一抬眼,便发觉黎半夏今日的情绪不太对劲,他心里猛地一咯噔,难道……半夏什么都知道了?
“祖父可还好?”
黎半夏的这句温声问候,让黎丞相心里踏实了不少,却还是忍不住用眼神询问周景之。
然而,下一瞬,却听周景之道:“我祖父已提前将天牢安排妥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只是,时间不宜太久。”
黎丞相猛地一震,瞪大眼睛看了看周景之,又看了看黎半夏。
“你……你……半夏……”
周景之适时地解释道:“慧太妃命悬一线,我方才带黎半夏去清河公主私宅探望。”
“祖父还要瞒我到几时?”黎半夏的语气有些委屈。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黎丞相眼神复杂,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瞒下她的身份,与当初收养她的初衷已经相悖了,更与先帝的旨意相悖。
只是亲手将她培养长大,虽无血缘,亲情却不掺假,黎丞相实在不忍心让她陷入那些刀光剑影中。
只是如今黎半夏已然知晓,那也就没什么能瞒的了。
他理了理思绪,终于开口说起了旧事。
“当年清河公主嫁给了多弥的二殿下,多弥王最宠信这位二殿下,半年后便册封二殿下为太子,并写信给先帝分享这个喜讯。只是信刚传到京城,没多久又传出多弥三殿下发动政变的急报。
清河公主被传在这场政变中当场丧命,其实死的那位是二殿下的侍女,真正的清河公主被二殿下护着逃出了王宫。
清河公主当时已有身孕,行动不便,歹人一直穷追不舍。无奈之下,二殿下以身诱敌,将歹人引开。清河公主被手下精锐护着,逃出了多弥,至大渊西境一处暂避。
只是后来先帝驾崩,宏王殿下被传领兵前去多弥为妹妹复仇,之后却杳无音讯,慧妃娘娘大受打击神志不清。咱们大渊朝这边,姜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姜太后扶持亲子登了基,多弥王朝那边,三殿下血洗王宫,屠戮数日后,亦强势登基。
清河公主大受打击,痛不欲生,生下孩子没两日,便撒手人寰了。
待你五岁那年,我寻到了你,遵循先帝遗愿,将你接到了黎府抚养,替代了三房早殇的黎九。”
黎丞相讲述时,黎半夏一直没有插嘴,但是黎丞相能感觉到她明显有一些疑问。
待讲述完,黎丞相顿了顿,道:“可有什么想问的?”
黎半夏几乎是立马开了口:“先帝知道我的存在?”
黎丞相:“先帝也只是怀疑,所以命我寻找。
清河公主有孕一事,所知的人不多,慧妃是少数知情者之一。清河公主殒命的噩耗传来后,慧妃才将此事告知先帝,而多弥送来的尸首并无怀孕迹象,先帝这才起了疑。”
黎半夏点了点头,又问道:“黎府如今获罪,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黎丞相看出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愧疚与自责,连忙道:“并无太大关联,你莫要自责,放宽心。黎家此次是命中注定的劫数。”
祖父这话明显是在宽慰她,黎半夏是不太信的。这次给祖父定罪,最有力的证物便是祖父那些与多弥频繁往来的信件。
而且,据襄阳侯查出来的细节,似乎太后一直耿耿于怀,意图逼迫祖父交出某个东西,祖父一直不从,所以才有如今的祸端。
祖父为何与多弥往来频繁,想来是为了寻她。至于太后想要逼迫祖父交出来的东西嘛……
黎半夏略想了想,问道:“先帝是不是给祖父留下了什么密旨?”
黎丞相眼底闪过一丝欣慰,点了头。
“先帝临终前送出了三道密旨,一道给汝王殿下,一道给我,还有一道给了……”
他顿了顿,看了黎半夏一眼,才继续道:“最后一道密旨给了柳太傅。”
第78章 失眠
“柳太傅?”
竟然还有柳太傅?
黎半夏皱了皱眉, 很明显,先帝留下的几道密旨恐怕都会让姜太后与当今圣上有所忌惮。
汝王府势大,威望也高, 太后只敢暗地里使阴招。
丞相府已经被太后和皇上出手惩治。
那柳太傅呢?他目前还好好的, 看上去挺受皇上与太后看重。
柳太傅的待遇为何如此不同?
黎半夏想了一会,问道:“柳太傅是不是把密旨交给皇上和姜太后了?”
思前想后,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否则, 姜太后与皇上不可能对柳太傅区别对待。
黎丞相有些复杂地看了黎半夏一眼,眼底透出些许不忍之色, 缓了缓才道:“应当是柳夫人交上去的。”
是柳太傅还是柳夫人交的又有什么区别,总之柳府是背弃了先帝向姜太后与当今圣上投了诚。
想到清河公主与柳太傅的纠葛, 黎半夏替清河公主不值。哦,应该说是替她亲娘不值。
虽然汝王殿下提前将天牢打点好了,但是毕竟不是长待之地。
黎半夏争分夺秒,快速与黎丞相说了一些案件审查的细节与脉络后,便起身告辞了。
“祖父千万保重,我们一定会帮你们洗刷冤屈,救你们出来的。”
黎丞相看着黎半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心里百感交集。
自从入狱后, 他能很直观地感受到黎半夏的成长, 不是没有想过黎半夏会有得知自己身世的一天。
原本以为, 黎半夏知道身世后必然会问的两个问题,没成想她都没有问。
一是她的生父,二是文氏对她的身世是否知情。
这两个问题黎半夏竟一个都没问,这让黎丞相很意外。
难道, 前者是不在意?后者是心里有数?
——
黎半夏与周景之回了周府,文氏身边的嬷嬷明显在等着他们, 见他们回来,立马迎了上来。
“太太交代了,让夫人与郎君去那边用晚膳。”
今日文氏这边准备的晚膳特别丰盛。
“回来这么晚,饿了吧?”
问话时,文氏不动声色打量着周景之与黎半夏,见他俩神色挺平和,心里松了一口气。
没闹起来就好。
周景之点了点头:“让母亲久等了。”
黎半夏:“母亲先吃便是,何必等我们?”
“横竖我也没事。”文氏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们今日去哪了?”
黎半夏略微停顿了一下,道:“去了一趟清河公主旧日的私宅。”
“怎么去了那里?”
“去看了慧太妃。”
文氏有些困惑,倒也没有细究,只淡淡地点了点头。犹豫了几瞬,终究还是转向周景之,问道:“景之,昨夜来寻你的那个姑娘是什么人?”
周景之隐约察觉到文氏是误会什么了,立马解释道:“是刘嬷嬷的侄女,在慧太妃跟前当差。慧太妃昨日有恙,她来寻我们帮忙。本来想让夫人同去的,只是夫人身子不适,好不容易睡着,便没唤醒她。”
文氏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
黎半夏将文氏的反应尽收眼底,方才提起清河公主与慧太妃时,文氏的眼底只有困惑,但是没有探究的意思,甚至对此事的在意程度还不远远不及对小云昨夜夜访一事。
在天牢探望的时间紧张,总得挑重要的事情来问。黎半夏自然想知道文氏对她的身份是否知情,但是这个问题很容易便能获取到答案。
眼下文氏的反应便非常明显,她对黎半夏的身世应当是一无所知的。
黎半夏心下有些担忧,之后要营救祖父与黎家人,她的身份大抵是瞒不住的。母亲这般柔弱,不知道到时候知晓了她的身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黎半夏着实担心她受不住。
“怎么了?”
见黎半夏脸色有些不对劲,文氏的心又提了起来。
“可是受了委屈?”
问话时,文氏的视线悄悄往周景之的方向瞥了一眼。周景之收到了她的视线,夹菜的手都僵住了。
“没有。”
黎半夏索性放下筷子,挽住了文氏的胳膊:“娘,我今夜陪你睡吧。”
这话一出,周景之不光是手,整个人都僵住了,愣了一瞬,一脸幽怨地看了黎半夏一眼。
文氏低头侧头看了看自家女儿,有些诧异,又有些心疼。难道半夏真的受委屈了?
虽不大合适,但是文氏没忍心拒绝,毕竟是自己亲生女儿,如今似乎受了委屈,哪个做母亲的能狠得下心拒绝?
“随你。只是我上了年纪,睡眠少了,起得也早,难免影响到你。”
黎半夏挽着文氏的手更紧了几分,“知道了,娘,我跟您睡。”
周景之:“……”
不是没想过自家夫人得知身份后的反应,怎么也没想到,头一个反应便是让他独守空房……
“夫人……”
周景之一脸幽怨,低声唤了一句。
黎半夏抬眼看了过来,见他这副模样没忍住弯了弯唇角:“夫君这两日也累了,今夜早些休息。”
周景之心里苦,难得听她叫自己一声夫君,却留他独守空房,明显就是故意的。
这一夜,黎半夏挽着母亲文氏的胳膊,很快便进入梦乡。却苦了文氏与周景之,各有各的心思,竟是许久都没睡着。
文氏见女儿梦中都抱着自己的胳膊不撒手,只觉得心疼不已,琢磨着女儿怕是受了大委屈了。文氏这么一想,便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来走走。
周景之以往一直独守空房,倒不觉得什么。可这些日子,黎半夏温香软玉相伴,周景之早就习惯了。黎半夏骤然撇了他去了别处睡,周景之看着空荡荡的床,只觉得心也跟着空了一块,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起了身。
于是,文氏与周景之这两个大晚上失眠的人在厅堂碰上了面。
“母亲也还没睡?”
“你怎么也没睡?”
俩人几乎是同时发问。
周景之随即又问了一句:“夫人可睡下了?”
文氏点了点头:“半夏已经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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