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侯走出大殿,片刻后便返回,身后跟着几位端着厚厚一摞的信件,将信件一一分发了下去。
众人迫不及待地将信件看了一遍,感受与皇上如出一辙,字都认得,连起来却不成句,完全看不懂。
见众人一头雾水,襄阳侯这才不疾不徐地解答道:“这些信件用的是通文替字密译文,约定一些诗文,信件中出现在这些诗文中的字,可用诗文名称加位置来替代,如此便能实现密译。”
殿中众人都是一愣,还有这样的法子?
襄阳侯继续道:“陂是指摩诘居士的泛前陂,浣字指的是刘辰文的诗词浣溪沙,佩是指的蒋捷的诗词解佩令,渔是指洪适的渔家傲引。这些小字便是指代诗文中字的位置。比如佩玖表示解佩令的第九个字——著字。如此拆解,诸位都能读懂这些信件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掐着手指开始默背诗文。
连皇上也来了兴致,手上也是一通比划。
最后,众人得出了结论。
——“黎相似乎是在寻什么人。”
——“对。寻的是鹤逆河后人。”
——“鹤逆河是何人?”
——“从未听说过此人,黎相为何这般苦寻?”
——“等等,这个鹤逆二字是否解读有误?陂拾伍逆这个逆是不是指的诗文位置?”
襄阳侯点头道:“对,陂拾伍逆指的是泛前陂这篇诗文逆序第十五个字。”
众人纷纷点头,有速度快的已经重新解读出来了,瞬间瞪大眼睛,然后垂首闭口不言。
反倒是那些速度慢的,脑子转得也慢,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那便是清字。”
“清河?”
第83章 猜测
大殿里静了好一瞬。
皇上坐在上首, 慢悠悠问道:“清河后人?清河有后人?”
众人这才纷纷开了口。
“清河公主和亲后,似乎从未传来有孕的消息。”
“清河公主和亲半年便仙逝了,即便是有孕, 又如何留下后人?”
“正是。当日多弥将清河公主的尸首送回京城, 哪来的后人?”
“黎相怕是老糊涂了吧。”
大殿内,大多数人都觉得清河公主没有留下后代。
然而,也有少数的声音, 觉得此事兴许有蹊跷。
“若是清河公主没有留下后代,为何黎相要这般苦寻?”
“对, 瞧这信件,黎相是苦寻了好几年啊。若不是确定这个后人存在, 他为何这般执着?”
“咦,你们没看到最后一封信吗?里面约定去一个叫垂柳镇的地方会面,之后便再无此等密信来往。”
众人这才纷纷看向最后一封信。
“确实如此。”
“这么看来,这次会面,黎相要么见到了这位清河公主的后人,要么是确定了清河公主并未留下什么后人。”
“对。所以后面再无书信往来,也就说得通了。”
皇上皱了皱眉:“如此说来, 还是没有定数。”
他又看向襄阳侯:“襄阳侯, 你可查出来了, 清河究竟有无后人?”
襄阳侯摇了摇头:“微臣不知, 此事恐怕只有问过黎相才知道。”
皇上有些诧异:“你调查的时候没有去狱中询问?”
襄阳侯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刘大人,后者直接偏过头,目光闪躲。
“微臣原本是要去的。可是刘大人说了,微臣只是协助办理此案, 并无直接审问黎相的资格。刘大人让我将要审问的内容告知他,由他来代为审问。”
刘大人赶忙解释道:“微臣也是按流程办事, 襄阳侯才来,便要见黎相。微臣实在怕他贸然行事,耽误了案情,所以才出言阻拦。若是侯爷愿意将原委告知我等,我等自然会去询问黎相。”
襄阳侯冷笑一声:“我也是不明白,这案子到现在已有数月,你们什么也没查出来,这让我怎么放心将查出来的情况交给你们去询问?”
“你……”刘大人一张脸涨得通红。
襄阳侯再度朝皇上拱手道:“因案件推进受阻,微臣也实在信不过大理寺,不得已来此请皇上明察。”
“嗯。”皇上点了点头:“爱卿做得极对!”
他又转向刘大人一干人等,视线带着满满的责备与不满:“你们大理寺着实太不像话!”
“是微臣们的错。”刘大人不敢再辩,只跪着磕头。
皇上的视线在殿内逡巡了一眼,能发展成心腹的竟寥寥无几。说起来,把黎相整下去,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
“既然如此,速将黎相带上来问话。”
姜国公一直沉默不语,虽然事态发展有些失控,但是他一直认为不过是皇上在使性子敲打他而已。
他自知理亏,少不得由着皇上敲打发泄一番。回头随意捏个什么人证物证,照样把黎丞相按在牢里。
只要不闹到大庭广众之下,操作的法子多得很。
可眼下,皇上竟要将黎丞相带到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来盘问,谁知道会问出些什么来?
“皇上三思!”姜国公硬着头皮站了出来:“今日早朝已延时太久,散朝后诸位同僚还有许多公事要处理,不好把他们都耽搁在黎相的案子上。
此案还是交由大理寺审理,若是皇上对大理寺的办事能力不满,多派几个像襄阳侯这般得力的臣子从旁协助,总能将案子查得水落石出。”
皇上却半分面子都不给他留,哂笑一声道:“有许多公事要处理?平日里你们下了朝,不是去喝酒聚会,便是去结伴游乐,怎么今日却说要赶着去办公务?若是姜国公真有要事,自行回去也可,不必勉强。”
姜国公一看皇上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不免着急:“微臣不敢。只是皇上若是执意要在殿前审问黎相,事情又涉及到清河公主,乃属后宫女眷之事,不如将太后请过来旁听?”
皇上一听他提起太后,顿时怒火中烧,压都压不住。
“姜国公不必拿母后来压朕!”皇上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也不必扯什么后宫女眷,清河妹妹远嫁多弥和亲是大义,她的事便是国事。”
说完也不给姜国公反应的机会,直接一挥手,朝贴身内侍道:“你亲自去天牢提人,要快。”
大殿众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本来以为是一个稀松平常的早晨,一次稀松平常的早朝,没成想却是这么一波接一波。
坊间已经传了许久的那句话
——黎丞相要起复了。
似乎真的要应验了。
皇上还是体恤百官,在后殿增设了茶点与,供给百官们休息。
但是架不住有些官员对于案情的反转太过着迷,心情激动,丝毫感觉不到累,在大殿不愿离去,甚至跃跃欲试想要继续讨论案情。
即便是去了后殿歇息的,也难免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众位卿家既是对此案感兴趣,那便各抒己见吧。”
皇上倒是挺有兴致,往常的早朝死气沉沉,一半臣子是姜国公府的党羽,他们在意的点早就经由太后表述过了,另一半的臣子大多数是点卯混日子的状态。
这次早朝难得这么多大臣兴趣浓厚,这让皇上生出几分成就感来,愈发觉得之前朝上的自己像个提线木偶一般。
“来,诸位都畅所欲言。”
“皇上,微臣也说不出什么理由证据,只是觉得,清河公主应该是真的留了后人。”
“微臣疑惑的点是,黎丞相从何处得知清河公主生育的消息?”
汝王挑了挑眉:“听你们这么一说,本王倒是想起一件旧事来。皇兄去世前给本王寄了一封信,信里提到了清河,说清河可能会来西境求助,叮嘱本王务必照拂。还说清河有孕,让本王备好稳婆、奶妈。”
“竟有此事?”
殿中众人皆是一脸震惊,“汝王殿下,那清河公主究竟有无身孕。”
汝王双手一摊:“本王不知啊。当时清河的死讯已经传入京城,西境与多弥交界,本王比皇兄还早一步接到清河的死讯。甚至清河的遗体从西京经过,本王还亲自去瞧了。后来收到皇兄这么一封信,只琢磨着皇兄应当是痛失爱女情绪崩溃。阴阳相隔的人,如何来西境求助?可别是把西境当西天了吧……”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今日黎相这边似乎也有清河后人的线索,兴许,清河真的留了后。哎,都怪本王自以为是,本王不如黎相中用啊,只希望皇兄九泉之下莫要怪我。”
“汝王叔莫要自责,若真说起来,我这个做皇兄,做儿子的岂不是比汝王叔更不中用?往事已矣,若是清河妹妹真留了后人,咱们多多补偿,多加照拂便是。”
汝王眼睛亮了亮:“皇上说得是,若是真有其人,定当好好补偿。”
听皇上与汝王的语气,这所谓的后人还不一定在呢,竟然已经琢磨起要给人补偿了。众臣子愈发来了劲。
御史张大人甚至主动走向了黎半夏与黎知夏。
“二位夫人。敢问二位的祖父可曾向二位透露过清河公主后人一事?”
黎知夏从到大殿开始,人就是懵的,刚进来时手脚发软,后来又听百官们解读出什么清河公主的后人,黎知夏震惊得满脑子里都嗡嗡作响起来。
如今被人这么一问,她那脸上的震惊比殿内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多。那位大人一看就知道她定是全然不知的,随即脸一转,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黎半夏身上。
“这位夫人……”
只是这位大人刚开口,便愣了一下:“咦,这位夫人好脸熟。”
黎半夏抬眼看了过来:“这位大人,祖父从未向我们透露过此事。”
张大人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愣愣地盯着黎半夏的脸。然后,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
“咦,你……你怎么……”
后头的话却没说完,像是被人掐住喉咙一般戛然而止。
“张大人这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张大人垂首,稍稍平复了一下震惊的情绪。
再抬头时,他一脸复杂道:“若是清河公主留有后人,诸位觉得黎相会将这位后人安置在何处?”
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了张大人身上,原本均是一头雾水,然而视线稍微偏到他身边的黎半夏后,众人的眼神都突然有了变化。
张大人自然将这些变化尽收眼底。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若清河公主诞下的是男胎,日后兴许涉及多弥王朝储位继承人之争,咱们姑且不议。可若是清河公主诞下的是女胎呢?若是女胎,诸位觉得此人被黎相安顿在何处?”
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就写在黎半夏那张与清河公主极其相似的脸上。
“周夫人,可有人和你说过,你与清河公主生得极像?”
第84章 等待
满殿的视线都落在了黎半夏身上。
坐在龙椅上的皇上也突然站了起来, 仔细盯着她瞧。
之前不是没有人察觉过黎半夏与清河公主的长得像,只是都没有往那方面想,毕竟人有相似, 并不稀奇。
然而如今, 这个相似在众人眼里却有了不同的意味。
皇上盯着她瞧,思绪却飘远。
黎丞相是朝中难得能干实事的,他其实一直不赞同发落黎丞相。无奈母后一直对黎丞相耿耿于怀, 说是父皇给黎相留了一封密旨,黎相却不愿意交出来, 定是有颠覆朝局的风险。
可如今看来,汝王叔方才也说了, 父皇给他的密旨是关于清河的,而黎相与多弥的密信也是在寻清河的孩子,与颠覆朝局有何关系?
他现在都怀疑,母后就是故意的,不过是随意找个由头将黎丞相发落,她排除异己的惯用手段罢了。
皇上朝着黎半夏招了招手,刚想唤她走近一点, 却听外头传来宫人的声音。
“罪臣黎相带到。”
“带进来吧。”
殿中所有人这才将目光从黎半夏身上移开, 朝殿门口看过去。
在宫人的牵引下, 一个佝偻的身影, 拖着重重的镣铐走了进来,于御前跪下。
“罪臣黎昭明拜见皇上。”
“平身吧。”
黎丞相双手双脚都锁着重重的镣铐,跪下的动作倒是好,舍得膝盖那一下疼, 扑通一声砸下去便是。
可是站起来却是艰难了,宫人们没有皇上的指令, 又顾忌姜国公的权势,自然不敢上前帮忙。黎丞相独自挣扎了半天,身子晃晃悠悠,险些摔倒在地。
黎半夏立马飞奔向前,及时扶住了他。
“祖父!”
黎半夏心里一酸,自祖父他们入狱后,她常常去天牢探望,但是天牢光线昏暗,看不太真切,如今在这大殿上,黎半夏才真正感觉到祖父憔悴了太多,整个人也老了许多。
“祖父。您受苦了。”黎半夏声音哽咽。
“没事。我没事。”黎相轻声安慰着,“莫要哭。”
皇上扫了一眼,朝一旁的宫人道:“去,把黎相的镣铐解了。”
话音落地,还不等那宫人回应,姜国公已经忍不住开了口。
“皇上三思,这于理不合。黎相是戴罪之身,且是叛国重罪。”
皇上对他一丝耐心也无,冷着脸道:“姜国公,容朕提醒你,方才我们讨论过,若黎相叛国,你姜国公便是同党。怎么,你也想一并戴上镣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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