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制官,也就是慎国公本人,宣读制书。
“兹尔择礼部尚书白成文女为安王妃,命卿等持节行纳采问名礼。”令国公与陆太傅四拜行礼,鸿胪寺卿奏礼毕。
上兴,引礼官引制案、节案由长安门左门出,慎国公引礼物随之而出。
至长安门外,正、副使取节书、制书于彩舆中。仪仗大乐前行,从二门出,至皇城东门外,正、副使要更换吉服,乘马至安王妃家举行纳采之礼。
直到这一步,群臣才发现,这哪里是亲王纳妃该有的礼制,这分明是太子妃的仪制!
为显尊亲有别,亲王纳妃时省去纳采一节,唯独太子纳妃时,才有此礼,以显太子与亲王有别。
当下就有御史进言,此于礼不合。
然而圣人却道,“此乃高皇帝为安王娶亲所行之礼,朕亦不敢违之。”
御史心中无语,您怎么不说后来这一条还给改了呢?!
本朝太·祖立国时,礼制尚且不全,到安王成婚时,因其乃高皇后幼子,高皇后生前放心不下者,唯有安王。所以高皇帝对安王关怀备至,为其娶亲时更是一度直逼太子。
不过那时候太子不计较弟弟的逾制,并且对安王十分疼爱。可如今的太子不是睿宗皇帝,如今的安王也不是初代安康王。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介不介意,毕竟当初他迎娶太子妃时,可没有纳采这一环节。
太子其实是不介意的。因为圣人道太子妃久病,正好借安王妃大婚之喜,给太子妃也冲一冲。于是太子心里非但一点儿疙瘩没有,反倒对圣人和亦安十分感激。毕竟有给妻子冲喜的意思在里面,便是太子,也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除去纳采之礼外,安王大婚的典礼,也要在宫中举办。因为安惠王薨逝不满半年,所以圣人决意,在宫中为安王妃举行大婚典礼,只是不留宿宫中。婚礼之后,安王妃夫妇复居永襄郡王府。直到安惠王丧期一过,再行搬入安王府中。
圣人对安王妃,已经不是一般恩遇。
这要是让御史知道,还不知道得怎么吐槽呢。
只有以往宣宗皇帝在时,一切待遇规格都远超几个弟弟。圣人在这一点上,倒是很恪守祖训。
而且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人物?传制官是慎国公,引礼官是内阁大学士,执事官是鸿胪寺卿。正使是圣人亲家令国公,副使是圣人最信任的陆太傅。护送纳采礼去白府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加二品衔的周璋。
宗室、勋贵、外戚、清流、亲信,齐活儿了。
光是纳采礼,就看得人眼晕。
玄纁纻丝二匹,玄、纁各一匹,用红绿罗销金束子六个。
金一百两、珍珠五十两。用红绿罗销金袋五个。
银一千两。
各色紵丝五十匹。
绢五十匹,大红罗十匹 ,生纱十匹。
线胭脂一百个,金花胭脂十两。
北羊六牵,用红绿罗销金盖袱六条,并牵羊红麻索六条。
猪六口、鹅二十八对。
酒一百二十瓶,用红绿罗销金小盖袱一百二十条,每条坠角铜钱四个。
喜饼一百二十个,用红花纸贴面。
茶一十二袋。
白熟米四石,作八合。每合上用染色红米二升。
面六十袋,用红花纸贴面。
这还只是纳采礼。
等到安王妃仪仗再一露面,不说百官,舞阳长公主见了都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还有五色绣幡?别不是拿错了吧?
这阵仗,哪个见了不目瞪口呆?
然而圣人已经布置好一切,这时候再反对,也来不及了。
便是迎娶了一位公主过门的令国公,也不由在心中暗道,今日这阵仗,得有十好几年没见过了。
临清公主不算,她的婚礼便是再升格,也只和诸王等同。能压过这一回的安王大婚礼,也只有当年圣人为宣宗皇帝纳纯懿皇后那一回了。
这样的恩宠,也不知那一位,有没有这个福气享受……
……
礼部尚书白成文女白亦安,崇元四十四年,初授永襄郡王妃。未几,安惠王薨。△宗皇帝念安王无嗣,以永襄郡王承王爵,妃亦升格为安王妃。礼殊宗室,帝尤重之。
——△宗实录
安景王妃白氏,崇元四十年为御前女官,左右帝心。永襄郡王妃薨,乃为永襄世子妃。安惠王薨,继升安王妃。此非天命所钟,盖因人意所致哉。惜旧年宫中秘闻,吾辈不能知之矣。
——清溪杂谈
△宗一朝,有安王妃白氏,权倾内外,出入宫闱有如私第,宗室勋贵倾相交好,文武百官尤不敢谏。惜我英明神武之皇帝陛下,竟不能辨识此贼。幸我朝天佑,未被此妇窃夺国势。此先人福荫,不使我朝乱于妇人之手。
——枯石室主人手记
第133章 夜话
纳采礼到了白府门外, 白家前一日就搭建了帷幕。令国公和陆太傅在帷幕内等候,慎国公先行入府。白家已经在正堂布置好香案,节案、册案也均已布置停当。
一通礼节下来, 已经到申时初了。
作为媒人, 两位国公和陆太傅这一趟并不是白来的。除过圣人按制赐予的媒人礼外,白家也有心意表示。
而纳采礼物也被妥善安置进库房, 届时随亦安一道回王府去, 作为亦安的嫁妆。
这一日,整个白家都沉浸在喜悦的氛围之中。不喜悦不行, 亦安是圣人亲册的安王妃,是仅次于太子妃的定格内命妇。皇太后和皇后去位多年, 如今除去太子妃,也就几位亲王妃和舞阳长公主以及临清公主,能在宫里说上话了。
七月二十五, 陆氏回娘家喝喜酒。陆家迎娶广顺伯的长孙女过府。
席间不少夫人向陆氏拐着弯儿打听,家里还有几个女孩子是尚未婚配的。一听陆氏名下只有刚满十岁的亦和, 好几个跃跃欲试的夫人俱偃旗息鼓。她们开这个口, 自然是自家儿郎已经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不过来试试运气罢了。
三房的亦柔倒是年纪正好,可有几位觉得到底不是白家大房所出, 犯不上用亲儿子结这门亲事。
陆氏在来之前便已经被婆婆顾老夫人叮嘱过,也不必太往官位高的人家看,虽则咱们家出了一位亲王妃, 但那家境殷实的人家,也未尝不可。
打听完大房的女儿后, 一众夫人又赞起陆太傅真是受圣人看重。小孙子成婚,圣人都有赐送。
新房里摆着两柄玉如意, 一柄金镶一柄羊脂玉。前一个是圣人赐予,后一个是安王妃送来的。
广顺伯世子夫人也把这个当作体面,去广顺伯家赴宴的勋贵夫人,几乎都听她说道过一回。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人家偏有这个机缘?老伯爷替圣人往边关押过粮,女儿又许给陆家。偏又是和现在的安王妃同是选秀出来的,这个巧宗儿,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得的。
现在京城里对数年前的那场选秀反倒不避讳了,只遗憾自家女儿未能中选。不然,最少也是一个赐金放还。
陆家的喜事过去没多久,便有女官来到白家。
还是亦安的老熟人,穆尚宫。
穆尚宫来,是因为按照惯例,王妃在大婚前,需要经过宫中女官培训,这是为了在大婚时不失礼节。而亦安早就做过女官,是以并不需要这些。但亦安的身边人,尤其是身边近身服侍的这些丫鬟,她们需要接受穆尚宫一段时间的教导,为的是大婚当日不出差错。
陆氏特意在东院收拾出一座小院子来,又拨了十几个丫鬟前去服侍。于是穆尚宫便在白家小住起来,一边训导亦安身边的一众大小丫鬟,一边还抽出时间来和亦安闲话家常。
不过这个家常话的内容,倒显得颇为露骨。
戌时初,按说这个时辰各房已经预备歇下了。不过此时穆尚宫还在碧云馆里,坐在亦安下首,正和亦安叙话。
亦安捧着一盏甜白瓷的小盅,里面盛着牛乳,用蜂蜜和红糖调味,是曹婆子的拿手点心。
“家中不比宫里,还请尚宫担待。”亦安浅笑道。
“娘娘哪里话,倒是我借了娘娘的光。”穆尚宫很是和气,陪着亦安用完牛乳,服侍漱口后,这才坐下继续道。
“本朝宗室娶妻,多从良家子女中选取。盖其出身清白,不使宗室有助矣。”这本就不是宗室秘闻,如今从穆尚宫口中道出,倒颇有一番神秘。
这些亦安是知道的,接下来就听穆尚宫继续说道。
“然也正因如此,宗室女眷虽大多品行端方,然宗室子良莠不齐,宗室妇娘家无所助益,不能管辖一府,以致内患无穷。许多宗室寅卯不继,便是因此。”穆尚宫对这些宗室可谓毫不客气,一点儿也没给对方留脸。
这些道理便是放到寻常人家,也是能说得通的。不仅是宗室里有这种情况,寻常富贵人家的媳妇,若是娘家没有些势力,在夫家大半是要伏低做小的。只怕这个还好,有些日子过得还不如做姑娘时。性子烈些的或许能争条出路,自家又能干,日子还能过下去。有些性子和软,或者说懦弱的,也只能咬牙受这份欺负了。
放到宗室里就更了不得了,再怎么说也是国姓。为难不了宗人府的官员,难道还为难不了自家人?又因为这些宗室到底是高皇帝血脉,只要不闹出人命来,宗人府官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寻常不往御前呈报的。
圣人早年间很是收拾了一批不法宗室,现在这些宗室大多都很老实。只是圣人也管不了宗室家事,日理万机也不包括这个。
穆尚宫这番话,说得便是宗室女眷的处境,一是要看未来夫君的性子,二便是自己的运道了。
“然娘娘不同……”穆尚宫话锋一转,说起了亦安。
“娘娘是圣人钦点的安王妃,出身又强过旁人十倍。便是日后与安王有个争执,也有圣人为娘娘做主。”穆尚宫这话几乎就是明说,有圣人做主,亦安不必看安王脸色,自己就能做主。
这对一位超品的亲王妃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诱惑。即便是如今宗室之中,仅存的几位亲王妃,也不敢说在王府里,便能自家做主的。
“圣人既将王府交给娘娘打理,自然是信得过娘娘。下官来之前,圣人曾经言道,安王殿下到底有些清弱,后宅还是清净些为好。有王妃一人照料,也自无不可。”这已经是明牌,圣人许诺亦安,安王的后宅不会有别的女子出现。即使是安王自己想,也不会有这个机会。
即便是这个时代的女子,夫君不纳妾也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远的不提,就亦安自家姐妹,已经嫁出去的,夫君便没有一个纳妾的。
三姐亦宁是婆婆令国公夫人亲口许诺,不会给儿子纳妾。至今也是如此,二房里便是通房也没有。
如果说亦宁是婆婆许诺才这样,那亦真、亦婵、亦婉几人也是各有各的缘法。
周璋是因为幼时磨难,对这些事本就不上心。又兼之亦真性情虽内敛而不失其真,这才让周璋渐渐走出幼时所残留的阴影。周璋能有今日,一部分是因为圣人,另一部分便是因为亦真。
而顾铭琅虽然出身大族,但自其父时便没有纳妾,这个习惯也传给其子。
魏怀成是魏宜人长子,魏宜人多年来为夫君抚育庶子庶女,已经深受其苦。如今长子是魏宜人所重,自然不愿意长子也为此而奔波。况且亦婉又是白家女儿,如此也是向白家示好。便是三夫人彭氏不在意,还有陆氏和安王妃呢。
听了穆尚宫的话,亦安心内失笑,她本来就是两种打算。若安王为人尚可,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罢了,便是她自己的嫁妆,也尽够用了。
若是安王是个混的,那亦安也自有打算。就安王那身子骨,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把自己作没的。
不过先前临清公主曾对亦安打过包票,安王的性子还是很温和的。用舞阳长公主的话说,如今的宗室里,再也找不出比安王性子还要好的了。
这也就意味着,整座安王府,未来都要靠亦安打理。
便是不与外人交际,关起门来只管过自己的日子,也是极好的选择了。况且安王府又有这个财力,做个宗室里的世外桃源,也无甚不可。
只是亦安眼下的处境与前任安惠王不同,再想躲起来只过自己的日子,只怕是不成喽。
“娘娘需要留心者,唯有安王殿下生母。圣人便是心向娘娘,也得娘娘抓住对方的错处,圣人这才好为娘娘做主。”这也是明牌,自古婆媳关系就是一本不好念的经。虽然安王生母没有诰命,但安王要是想给生母挣一份体面,结果如何,还在两可之间。
但圣人已经表态到这个份儿上,几乎是把对亦安的支持放到明面儿上。
不过亦安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单是舞阳长公主送来的消息,亦安便不会让未来自己头上,有这样一位“婆婆”作威作福。圣人都没许下来的诰命,亦安又有什么资格许诺。
“还请尚宫放心,亦安明白,必不负圣人所托。”亦安的语调甚至没有起伏,很是平静的模样。
穆尚宫面上含笑,只要安王妃不是个糊涂人,未来安王府必然会牢牢把持在她的手中。
而在宫中相处数年,穆尚宫自信她不会看错人。
不多日子,便到了发册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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