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陆氏悬起来的心放下大半,回去对婆母说起时,也感慨道,“许是安姐儿的时运到了。”不过只这一回,到底也不能让陆氏放心,往后合安王一起过日子的,到底还是亦安。这也是陆氏对婆婆说起时口误的缘由,没有称亦安为王妃。
按规矩,既然已经发册,那全家上下就应该改口了。
不过亦安不看重这个,她自家都不遵守这个规矩,日日按时去给陆氏和顾老夫人请安。穆尚宫也不拿规矩劝亦安,左右只在府里几个月,何苦开罪王妃?再者尽孝道本就是应有之义,家里不曾薄待亦安,亦安自然回之以情。
陆氏回来没多久,就让蔷薇去请亦安说话。
屏退左右,陆氏让亦安坐到身前,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孩子,按说你及笄时便该取字,只那时宫中选秀,你又到宫里去做女官,这便耽误了下来。如今你又被册为安王妃,照理你的表字,过门后该由王爷去取……”这是古代惯例,女子表字不是出嫁前,由父母取,就是成婚后,由夫君取。
取字大多由长辈来,代表一种美好祝愿。
亦真、亦宁的表字,就是陆氏在其出嫁前所取。亦婵是白成理亲自取字,而亦婉则是彭氏取字。彭氏作为嫡母,显然有这个权力。
而轮到亦安时,因她未来的夫君是安王。君臣纲常所系,便是取字,也要看安王的意思。
不过陆氏今番所言,显然是不想遵守这个“惯例”。
“你的婚事家里不能做主,为你取字,便由我,做主了……”陆氏说到动情处,也不由微微哽咽。即便是亲眼看过安王,陆氏也不能放心。到底安王的人品心性如何,谁也不能保证。万一亦安走得是差的那一步,圣人年岁又大了,又该向谁讨公道去?
亦安忙劝道,“母亲何必扰心,我有圣人钦赐御剑,便是不能与安王举案齐眉,最少也能落个相敬如宾。”这已经是最坏的打算,却并不让亦安难以接受。
陆氏心内叹息,便是有御剑,那也得是圣人在时才管用。万一安王藏着心性,这又如何是好?不过陆氏转念又一想,好歹有这个保障在。安王心性也未必如最坏那般打算,若安王表里如一,那倒是亦安的幸运。
寻常女子嫁人,大多希望夫君能力出众,最不济也要能养家糊口。而亦安则没有这个隐忧,便是安王一府的金银,也足够亦安享用几世不尽。如此安享尊荣,倒也足矣。
想罢,陆氏起身,来到外间书案。亦安展纸研墨,陆氏接过紫毫,在纸上落下两字,旋即停手。
“母亲笔力,尤胜当年呀。”亦安瞧出陆氏字里行间由仍有愁绪,便故意这样说道。
陆氏如何听不出来?只笑着摇头,“若是父亲看见,又要念叨我了。”
只见雪白的宣纸上落下蚕头燕尾的两个字。
若素……
“原想今天为你取随遇二字,可又想想,难免有逐流之意,还是若素更佳。望你日后无论何事,都能处之泰然,安之若素。”这两个字乃是陆氏的一番心意,希望亦安能自己做主,不必仰他人鼻息。
“母亲苦心,亦安谨领。”亦安不能说不感动,能做到这种地步,母亲待她,确实不薄。
如此,亦安日后便有了表字,落到族谱上,也是有名有字的人物。
说起来,以亦安现在的身份,确实能在族谱上单开一页。这不仅是看在安王妃的身份上,也是看在圣人格外礼遇的份上。
一日休沐,白阁老开了祠堂,祭拜祖先后,正式将亦安的名字记在族谱之上。
这期间还有一个插曲,白阁老想将次子的名字从族谱里勾了去,还是白成文在旁边劝道,“到底是王妃的大事,便饶过这一遭。况且又有真姐儿在,总不能不让她回娘家。”这也是白成文苦口婆心,心里念着到底是一家子。虽不能生前团圆,可死后,总该在一处。
白成理也劝,“这么些年都过来了,爹又何必……”谁也不知道白阁老为什么又生出将次子除名的心思。只这一回白成文和白成理好歹劝住了,不然,这又得是个乐子。
九月二十日辰时,亦安一早便起,被服侍着净过面后,便开始一项大婚前最为重要的流程。
开面
又称绞面,女子出嫁前,需要绞去面上的汗毛,使面上光彩照人。
光彩照不照人亦安不知道,但确实挺折腾的。
来为亦安绞面的是宫里的女官,据说是年前就在练这门手艺,就等着今儿大展身手呢。
“王妃的面容本就甚佳,便是不施粉黛,也难掩莹霞。等到开完面,就更是风采动人了。”丁尚服来给亦安送这一日所穿的礼服,难为她这么大早起来。亦安便请她留下歇息片刻,丁尚服顺水推舟留下观礼,又对着亦安交口称赞。
亦安确实生得面容甚好,在宫里养了这么些年,更是肤如凝脂,玉面琼芳。看上去有如玉人一般,温润剔透。
如今一开面,更是光华璀璨。可见丁尚服所言不虚,亦安确实当得起她这一赞。
等到亦安换上礼服,又接受众人参拜。
至此,距离大婚,也只剩下不到二十日。
大婚当日,按制,安王将至府中亲迎。
在这之后,却并不归于王府,而是于宫中举行大婚。待典礼结束后,才会回到王府。
因亦安大婚在圣人八旬庆典之前,所以虽然名义上是按高皇帝为安王纳妃旧例行礼,实际上这其中的规格远远胜于当时。
圣人八旬庆典,总不会在十日之前才开始在各处摆设。来不来得及另说,万一有个不到之处,重新摆过的时间就少了。
所以亦安大婚,实际上借用的是圣人八旬庆典的排场。
也不知道圣人是有心还是故意,将亦安与安王大婚的日子定在自己八旬庆典的前十日。
今年又是外藩齐聚之年,为的是给圣人贺寿。而现在宫里正在筹备亦安与安王的婚礼,这让许多不明就里的外藩使臣不住地打听,到底是哪一位要举行大礼。太子?没听说太子新近纳妃呀?
鸿胪寺的官员不得不对外藩使臣解释这不是太子殿下的大婚典礼,而是圣人为安王纳正妃。
外藩使臣又迷糊了。安王?这又是哪一位王爷?圣人的儿子里好像没听说过这一位。
便是不常来觐见的几位外藩使臣,都知道圣人目前有且只有三个儿子。长子年前才被立为继承人,余下的两位,也早已成家。
在东宫未立之前,这些外藩使臣也曾经分析过,圣人仅存的子嗣中,到底哪一位会得登大宝。圣人还没定下人选时,外藩倒先替圣人着起急来。
只是圣人的子嗣中,是绝对没有安王这一号人物的。那只能说,这位是宗室中的王爷,不是圣人亲生。
可不是圣人的儿子,却能在皇宫,还在圣人寿典之前举行大婚,足见圣人?安王的看中。
难道说,圣人在立下东宫之后,又后悔了?
这些外藩使臣脑补得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都觉得自己猜中了圣人的心思。对鸿胪寺官员的解释,反倒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柔然王子扎哈罗的妻子在听到安王妃的名讳后,脑海中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136章 随遇
大婚前一日, 白家布置好一应器物。
当日卯时,亦安换上常服,于祠堂祭祖后, 又换上翟衣, 等待安王前来迎亲。
辰时,鼓乐已起, 府里各处挂上红绸, 很是喜庆的模样。
白阁老和顾老夫人于正堂高坐,白成文和陆氏, 白成理和彭氏分左右落座,一家人齐聚, 等待着安王来迎亦安。
“我的儿,往后…就全靠你自己了……”陆氏和亦安说这话并没有避讳旁人,在时下人眼中, 安王再如何看起来清弱,那也是超品亲王爵位在身的宗室。白阁老即便是首辅, 能给孙女的助益也有限。若是和白家差不离的人家, 那自然是有话说。
可偏偏又是安王府,便是陆氏有心,也不能随意登门。便是递了帖子过去, 安王当没看见,也是枉然。
亦安只笑着颔首,“女儿晓得…母亲安心罢。”
这种场合, 府里的姨娘自然是没有资格参与进来的,即便吴姨娘是亦安生母。
不过陆氏并没有照旧例行事, 而是让吴姨娘在亦安的院子里和亦安见了一面。能在亦安出门子前见一面女儿,吴姨娘很是激动。她这些年汤药养着, 已经渐渐缓了过来。
在碧云馆见到穿着常服的亦安,绿澜正在往亦安发髻上插首饰。吴姨娘只静静地望着亦安,也不说话。
不多时,吴姨娘眸中泛起一丝莹润,眼泪毫无预兆地撒了满襟,就像露水打在芭蕉叶上,听不见声音,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王妃大喜的日子,姨娘合该高兴才是。”绿澜刚给亦安戴完首饰,转头看见吴姨娘这样,差点儿教唬得跳起来。
绿澜也为难,按说姨娘是王妃的亲娘,这会子她不该说这样的话。可王妃眼看要出门子,更不用说一会子行完礼还要换回翟衣。若是姨娘把王妃招哭了,这妆要重新化一次,可就不知道要多少时候了。要是误了吉时,这一院子的人,难道都能吃罪起不成?
亦安面上看不出激动的神色,只吩咐绿澜,“给姨娘寻块帕子来。”绿澜应声去拿帕子,旁边的穆尚宫老神在在,好似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一般。
只要不涉及到宫里,穆尚宫还是很愿意给亦安大开方便之门的。就好比陆氏让吴姨娘在亦安出嫁前来看一回,便是和穆尚宫商议过的。
虽然吴姨娘是妾,但到底是亦安的生母,有时候规章制度之下,也有人情存在。穆尚宫一是看在亦安的面上,二来也有别的心思,便笑着应承陆氏,“本该如此,到底是王妃的亲娘,到哪里都有这个理儿的。”
就这样,陆氏安排蔷薇和月季带着吴姨娘来碧云馆一趟。翠柏就在外面守着,倒不是提防什么,而是一会儿要护送吴姨娘回柏翠阁。
绿澜拿来帕子,这会子亦安已经把吴姨娘让在榻上坐着。接过绿澜递过来的帕子,亦安轻轻给吴姨娘擦了脸。
“这几年不曾在家里,全赖母亲照顾姨娘。往后,姨娘可要善自珍重。”姨娘的手早年握着还泛着一丝凉意。可如今摸着,已是温热的。
想也不用想,亦安在宫里作女官,只最近半年多才在家中停留。那是谁在照看吴姨娘?都不用猜,必然是陆氏这个正房夫人。
也是吴姨娘好运,前些年一直在江南养病,略微好转后又回到京中,在哪一处都没有受过苦,除了小时候在吴秀才那里。
吴姨娘看着处处周到的女儿,不由哽咽,只点头道,“我晓得,安姐儿……王妃也要保重……”穆尚宫连眉眼抬都没抬,好似打盹儿睡过去了。
和姨娘说了有一刻钟的功夫,穆尚宫悠悠转醒,实在是不能继续拖下去了。不然误了吉时,意头就不好了。
吴姨娘忙擦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来快步走了出去。临出卧房,又回头望了亦安一眼。瞧见亦安面上恬静安宁的笑容,吴姨娘心下一松,再无牵挂。
绿澜等人小心扶着亦安去祠堂,白家嫁女,是要到祠堂拜祭祖先的。尤其亦安还是亲王妃,更要亲自祭拜,以求祖先保佑。
等祭过先祖,亦安又转回碧云馆,换上更加庄重的翟衣。
不多时,鼓乐声大作。白家众人在明德堂内,都能听到府门外传来悠扬的乐声。
鼓乐声止,片刻后令国公入得府来,面上是一派纯然的高兴之色。他是主婚者,圣人又这样给安王妃体面,同车共乘……这是当年为宣宗纳皇后时才有的特殊待遇。
如今安王妃也是如此,很难说圣人是看在安王的份上,毕竟和圣人真正熟识的是安惠王,现在这代安王,就像大部分宗室一样,可能连圣人的面儿都没见过。总不能是圣人瞧见安王容貌出尘,所以格外施恩吧?这也与理不通,圣人甚个时候见过安王?
令国公收敛思绪,不管怎么说,这对安王妃本人来说,是大大的体面。令国公由中堂进入明德堂,身后跟着一串儿随从。
等到穿着冕服的安王走进明德堂,除去先前就已经见过安王的陆氏外,白家其余人都被安王的精致容颜震撼到了。
若说亦安的面容像一块暖玉,让人见之不忘。则安王的面容更像一块寒玉,周身透着清冷出尘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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