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本次主管此事的钦差周璋,则直接提出要暂时查封白成文和白尚仁的书房以及陆氏的景然堂。
陆氏已经气笑了,说尚仁科举舞弊?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这不仅是对白氏的质疑,还有对她父亲,当朝太子太傅学识的质疑!
这更是对陆氏的质疑,陆氏年轻时的才学不说冠绝天下,也可以说是名动京城。不然怎么会让白成文为之动心?周璋在出示令牌后,连寒暄一下的意思都没有,直接说要查封书房,换到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不会接受的。
在这种特殊时期,男女大防都不重要了。
亦安几人正好来给陆氏请安,也一块儿被堵在堂屋。屋外除了周璋外,还有他去按察使司衙门调来的精兵。和周璋毫不怯场的对视相反,这些兵丁反倒不敢直视陆氏。
身量高挑的少年一板一眼地提ῳ*Ɩ 出查封书房的要求,清俊的面容透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
或许这才是圣人派周璋前来江南调查此案的最大原因。周璋因幼年时的经历,对当世大儒和一时望族这两个概念并不明晰,所以在作出如下决断时,显得丝毫不违和。
这也是都察院和大理寺随同的官员一致建议由他去白府查案的原因。两位科甲正途出身的官员,宁愿去面对二品大员,也不愿意去见大儒之女。若是这件差事一个办不好,可是要被天下读书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第27章 钦差
两位久经官场的老油条知道圣人指派周璋作为主管官时, 心里是松了一大口气的。如此安排,圣意自明。这是有意要轻轻放过,不然不会让一个还未满弱冠的少年郎去调查两个地方上的大员是否有所勾结。
因此两人主动请缨, 表示愿意去和官阶高的白成文和李江松周旋, 而把容易处理的内宅事务交给周璋。
周璋虽心思细腻,但没有经历过官场洗刷, 此时还没有察觉两位同僚的“险恶用心”。
等到周璋带着按察使司衙门的兵丁赶到白府时, 陆氏已然动了薄怒。
即使是真要调查,在案件没有明晰之前, 她还是三品的诰命夫人,岂容人这样上门?
偏带头的少年无所察觉, 只对陆氏道,“奉命而行,还请夫人不要为难。”陆氏几乎就要气笑了, 不要为难?这到底是谁在为难谁?!
虽说钦差有事急从权的特权,可那也要分什么时候。
因为此事牵扯两位地方大员, 所以钦差到来的消息一直被封锁。周璋登门要求查封书房并问话后, 陆氏差点就被气笑了。
身穿绣飞鱼纹大红服,腰佩长刀的少年逆光而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抄家的。实际上查封书房是涵盖在其中的内容之一, 这样说倒也不算有错。
身着二品赐服,又是三品武官,还如此年少, 满朝文武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陆氏定定神,眼神从周璋身上的飞鱼服略过, 直接问道,“不知可有旨意, 能否让我一观?”若真是来抄家的,也要当庭宣读圣旨之后再行事。况且此间香案未设,只有周璋带着几十兵丁,可以说一点也不符合办差流程。
周璋薄唇微抿,“奉的是圣人口谕,并不曾领旨。”这就很有意思了,让一个三品官去查另外一个三品官,居然没有降下旨意。
陆氏又问,“那圣人可曾说过要查封内宅?”
“亦不曾。”实际上圣人只说让周璋前来查案,却并未说让他如何行事。所以,周璋在这件事上有极大的自主权。即使他要把整个白府的人拘禁起来,理论上也是行得通的。
只要周璋事后不怕满朝弹劾的话。
陆氏忽地顺了一口气,“那还请指挥使将这些兵丁遣出内宅,我等自会与指挥使交代。”实际上这些兵是周璋从按察使那里“要”过来的,这些人本就不愿意得罪布政使,听到这个,都恨不得周璋立刻点头,他们好赶紧走人。这要是让布政使日后知道他们一群人闯到内宅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圆场呢。也怪刘按察使,人家一要,你就给了?
刘按察使自然有话要说,对方穿的可是二品赐服,比他还要高一级。就是想拦,也拦不住啊!
周璋眉心微皱,他调来按察使司的兵丁,就是怕查封过程不顺,最后没法向圣人交差。陆夫人这样,让他也有些为难。
陆氏直接道,“指挥使既然是奉圣命而来,我们自然知无不言,还请放心。”陆氏又对蔷薇几人吩咐道,“去把那座大理石山水屏风抬过来,我和姑娘们答指挥使的话。”说完,陆氏又看向周璋,意思很明显了。
周璋只能让这些兵丁退到白府外守着,自己进入内室。
亦安几人挤在一处坐着,这样新奇的体验还未曾有过。不是没有见过外男,而是像这样被当作案犯一样询问,着实新鲜得紧。
陆氏这时缓了过来,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淡定从容,还吩咐丫鬟给周璋上茶。
捧着茶杯,周璋的面容依旧冷漠,骨子里透出一股冷意来。
方才亦安几人听到周璋和陆氏的对话,对周璋的来意已经明了。
亦安与亦宁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读出不可置信和一丝荒诞来。要说姐妹中,最清楚尚仁学识的,除了亲妹子亦宁,也就是亦安了。如果这样的人都能科场舞弊的话,那整个朝廷就都没法儿看了。
“先前江南乡试取中名单尚且未能抵京,而白阁老已在京城收到书信,这其中是否有内情?”周璋一板一眼地询问,即使有些问题非常没有营养,陆氏也逐条答了。
“周大人既在锦衣卫任职,就该知道,呈送急件时,是可以换马不换人的。”白尚仁秋闱得中,于白家而言自然是喜事,用急件不算过分。
“而且,桂榜名单一经抄录,也不会立刻发往京城的。”陆氏含蓄地解释道。
问完陆氏,周璋转向屏风,“请问执笔写信的是哪一位?”周璋丝毫没有男女之间应该避讳的心思,他主要是来查案的。
亦真有些担忧地看向亦安,亦安对她安抚一笑,随后道,“不知指挥使有何事相询?”周璋是三品官,按说和亦安父亲也能同辈论交,官场上看的就是品阶。即使再过分年轻,也得捏着鼻子见礼。
周璋的声音依旧清冷,没有任何起伏,“江南和京城的书信往来大多由你执笔,这封文书是什么时候写下的?”
亦安回想片刻后答道,“放榜那日巳时三刻,家中小厮回报,说了兄长中举之事。随后我在此处厢书房写下文书。一刻钟后便被发了出去,由专人送往京城。”亦安的话条理清晰,没有一丝漏洞。
亦安知道现在撒泼、耍混无济于事,只有让钦差尽快查明真相,才能还兄长一个清白。
就在周璋询问白家女眷时,江南本地也因为周璋的到来而震动起来。
“周璋?是哪一家世袭的指挥使?往年走礼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校场之中,一位参将疑惑道。
虽然白成文是文官,与武将几乎从不来往,但是陆望昔年游历之时,也结识了不少俊杰人物。如今驻守应天的昭武将军褚师意,便是陆望的忘年交。
“这位可是当年陛下亲封的锦衣卫指挥使,比你我可要清贵多了。”即使是锦衣卫,也有清贵闲职和劳碌琐职,而周璋明显属于前者。
又一位校尉撇嘴,“得意什么?不过是个畸零户罢了。”不过话里隐藏的羡慕是藏不住的。不到二十的年纪便已是三品禄位。
“听说当年圣人还想封他为一品都督,只是被蒋次辅死命拦了,这才未成。”十来岁的一品什么概念?圣人的儿子直到二十加冠才封王的呢!
知道这一桩旧案的便道,“圣人心慈,知道错判了案子,差点儿就要下罪己诏。”不过还是被蒋次辅死命拦了。
崇元二十七年秋,湖广地区爆发水患,淹没大量农田,百姓居无定所、颗粒无收。
时任湖广巡抚向朝廷发出紧急公文,请求暂停当年税赋收缴,并称官仓受损存粮不足,请朝廷发粮赈灾。
公文一至,当时还在人世的先太子顾不得身体不佳,作出紧急批复,立刻发粮赈灾,并免去湖广地区两年的税赋。再提升湖广巡抚为湖广总督,全权负责赈灾事宜。
赈灾前后一共发去白银九百万两,一百一十六万石粮食,还有合约五十万石粮种。其余各种物资数不胜数,源源不断流入湖广。
想当然的,这些赈粮一粒都没有流入受损的百姓手中,全部被湖广总督和他之下的各级官吏层层瓜分。
其中获利最多的除了总督,便是时任湖广布政使。
百姓遭灾,家中到底还有余粮,能够撑到来年播种,这也是湖广总督为什么敢如此行事的原因。
可有些百姓连存粮都没有保住,只能沿路乞讨去了邻省。当时接收这些灾民的桂阳知府不敢擅自决断,连忙把这些人送到京师。
此事过于骇人听闻,竟然一次救济活动都没有,这也太贪了。
而到京城时,已经是次年的六月。
太子哀思过重,身体承担不起,却在听见登闻鼓响后亲自接见。那时圣人身体也不大康健,便让诸王陪同。
等到百姓说完湖广未曾进行过赈灾活动,赋税还是正常收缴外,太子当堂就吐了血。湖广总督报给中央的公文说,已经把今年的税赋暂停专收。这就和百姓所言对不上,如果收了,那这些粮食和银钱哪儿去了?
湖广历来富庶,所缴税赋也在诸省之中排名靠前。这样大一笔税赋,都能组建一支五千士兵的精锐部队了!
湖广总督用八年的时间,把湖广地区上到布政使,下到县令的官员全部被其收买。
湖广上百官吏尽皆参与此案,让人触目惊心。
登闻鼓响后第五天,太子病故。
而周璋之父,便是自原布政使病故之后,接替的新任布政使,到任不过四月。赈灾款项在这之前早已被分润完毕,留给周衍锴的只有一沓处理好的账本。
出于对总督的信任,周衍锴毫不犹豫地在各项支出后盖上了布政使大印。自周衍锴平反之后,各地主官时常警醒,白成文主管江南民政、财政,事事躬亲,经常到民间明查暗访,就是怕周衍锴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复。
秋粮已收仓入库,转眼又是一个丰年,怎么能不让人高兴呢?
而太子驾崩的消息传到各地后,各地无不惊愕。太子比圣人还要小上二十来岁,怎么竟去了?!
登闻鼓响后第十六天,原湖广总督传首九边,原湖广布政使凌迟处死。
总督夷三族,布政使全家抄斩。周璋父亲,便这样身死家灭。而周璋能活下来,全因为他当年年不满六岁,又有陆望在旁冒死谏言,布政使履职不到四月,如何能在一年前贪墨如此巨款。
但当时暴怒的圣人管不了这么多,他觉得就是这些黑心肝的畜生气死了他的儿子。周衍锴连为自己申辩的机会都没有,便带着一家死在了刑场上。
陆望给圣人提了醒,原先那位病死任上,子孙还得到加恩的那位布政使,也被开棺戮尸,子孙追贬。这位在死前给自己扫了尾巴,却还是没想到圣人的怒火如此猛烈,也没有想到,太子恰好在这个时候薨了。
无人在意周衍锴的悲愤,当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该死的。湖广上至总督下至县令,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无辜的。怎么就单独显出一个周衍锴来,即使他是崇元三年的探花郎。
在四年前,白阁老核对陈年案卷时,发现在周衍锴履职时,布政使大印出现在了它不该出现,也没有理由出现的地方。
白阁老对当时还康健的次辅蒋阁老和首辅提出重新核查。由此,才为周衍锴平反。
而周衍锴唯一幸存下来的儿子周璋,也已经没为官奴七年。
真相大白那一日,圣人当着满朝文武后悔不已,直言误了周卿。这时候圣人又想起他是崇元初年的一甲进士,欲额外加封他的儿子为正一品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被内阁辅臣联合拦下。最后授予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之职,赏二品飞鱼服,入国子监读书。如今堪堪脱离文盲的范畴,能够读些经典。
这也是周璋为人冷漠的原因之一,让他开口,也不知和别人说些什么。
褚师意安坐校场,他比旁人远要了解当年的旧事。若非陆太傅冒死陈情,周璋一个六岁小儿如何能活?首恶的陈总督连三岁幼子都被溺死,怎么偏他活了下来?
后来若不是白阁老理事谨慎,又怎么会有周璋的今天?所以褚师意并不会觉得白成文的家眷有什么危险,直到小兵来报。
“禀将军,刘按察使派人来传话,说周指挥使从按察使司衙门调了五十精锐,往布政使的府里去了!”这是要抄家?
褚师意霍然起身,半天磨着牙道,“这个白眼狼儿!”
“备马!给我备马!”好歹褚师意还留有一丝理智,没有带上士兵。不然很可能演变为双方械斗,在御前交不了差。
周璋听完亦安答话,发现并无有破绽之处,于是对陆氏提出要去白成文的书房看一看。
若布政使真和巡抚有勾结,这个时候出其不意查抄书房总能有意外收获。这还是周璋在锦衣卫的同僚告诉他的妙计,“这些官老爷平时警醒着呢,非得来个出其不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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