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和选了一株御衣黄,亦顺年纪太小,顾老夫人便指了一株玉面桃花给她。
现下牡丹正是花期,花厅里也几乎全是牡丹。
“等咱们安顿好后,一道去瞧瞧六妹和八妹?”亦安想着尚未见面的两个妹妹,对亦宁几人小声道。
“是了,回来后没瞧见六妹和八妹,很该去探探的。”亦宁随父出京时,亦谨才两岁多,亦柔更是还没出生,没有多少印象是正常的。现在听到亦安提醒,瞬间记起来,三房是还有两个妹妹不曾见过的。
亦真也没想起这茬儿,方才只顾看着自家姐妹高兴,没注意少了两个人,这会子不由脸红起来。亦婵是觉得现下大房几个姐妹都没安顿好,八妹又病着,别过去探望再给组团染了春寒,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顾老夫人听着亦安的话心下慰贴,就该这样想着自家姐妹,才能把日子过好。若自家里都不团结,还提什么以后?嫡庶有别是规矩不假,可也要看什么时候。这时候就不该计较嫡庶,一家子出来的,这点人情还是要有的。
老太太对陆氏笑道,“我看安丫头那身衣裳配那株豆绿甚好,便把那株豆绿抬了去,放安丫头院子里。”豆绿便是唯一的绿色牡丹,即便是在花房,数量也是不多的。眼下还不到花期,便没有放到花厅来。
陆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婆婆要赏孙女,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偏要寻这么个由头。但顾氏是婆婆,陆氏也只有笑着替亦安应下。
“你把安丫头养得很好,我明白的。”顾氏拍拍大儿媳的手,目光中满是温和。
彭氏心里咯噔一下,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点她?彭氏转念又一想,她一贯是按照公中的份例拨给,并没有克扣哪个庶女。大嫂出身大族,便是富养庶女,也是九牛一毛、轻而易举的事。
不过彭氏面上没有显露出来,平心而论她不曾亏待过几个庶女。三爷现下只是五品,俸禄有限,便是真要照大嫂那样打扮庶女,就得用她的嫁妆填补,白家还没有过贪图媳妇嫁妆的事。
白成理自是能看出几个女儿身上的些微不同,亦婵满头珠翠,亦婉、亦谨、亦柔身上除了公中的首饰、衣裳外,再也没有新的。不过就算看出来,白成理也没有让妻子按亦婵那般去打扮另外三个女儿,他知道那是妻子自己的嫁妆,也没脸开那个口。
而且生母临终前把所有私房都漏给杜氏,说是给两个姑娘添嫁妆,这件事白成理也是知道的。作为儿子,他同样没有立场指责生母。而杜姨娘也知道这是堂姑母留给自己和两个女儿的傍身钱,早就分作两份,只待两个女儿出门子,算作两个女儿的私房。
白成理用自家攒下来的俸禄贴补儿女,不过也是有限。指望他一个虚衔五品有多少油水可捞,还是顾老夫人平日里大贴小补,才没在面上显出差别来。
公中给每位姑娘的嫁妆银是两千两到三千两之间,这是单出来的一笔压箱银子,不算在衣裳、料子这些陪嫁里。
且平日里公中给每位姑娘的衣裳、首饰都是大差不差的,只彭氏愿意出银子打扮亲生女儿,不愿意给庶女摸出银子置办首饰,旁人也不能说她苛待庶女。论起来,姑娘们身上的衣裳料子都是一样的。一样地进学,女红、读书,哪一样都没落下庶女,彭氏问心无愧。
这样一想,彭氏底气便足起来,她没亏待任何一个庶女。不然杜姨娘大字不识,还能给女儿开小灶不成?就连家里出过举人的石姨娘也不识字。
这一点上,即使彭氏想拦着,家里女孩儿们该进学还是要进学的。只亦安几人已经及笄,只用跟着陆氏学着打理家计,不必再往家学里去。
亦柔也是这几日病着,所以才免了过去。等她好利索,照样要接着去。
白阁老带着两个儿子去书房议事,顾老夫人便带着两个儿媳到内室议事,又让亦婵带着亦安几个姐妹在宅第里四处转转,顺道去探探亦谨、亦柔两姐妹。
亦婵很高兴地接过差事,便要拉着姐妹几人去花园里,“园子里种了一圈儿西府海棠,这时候正是花开时节,咱们去赏海棠花,过后再去探八妹。”花园在品子三个口的中心地带,亦婵最爱的就是花园里那一溜西府海棠,每年开花都要去赏。
亦安几人从善如流跟着亦婵去花园看海棠,让祖母和两个儿媳说会子私房话。
顾老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坐到内室,身边的大丫鬟贺春带着小丫鬟捧了茶进来,奉茶给老太太和大夫人、三夫人后,又带着小丫鬟们静静退了出去。
老夫人眉眼含笑地看向大儿媳,“几个孩子们你是打算怎么安顿的?”这便是在问陆氏对院子的安排,在白成文离京前,尚惠和亦顺还不曾出生。
陆氏沉吟了下,便道,“还让真姐儿、宁姐儿随我住,仁哥儿和安姐儿单一个院子,和姐儿与惠哥儿暂且住在一处,几个姨娘各分一个小院子。”圣人赐给白阁老的宅子看起来是很大,可白家人口也多,住起来并不算很宽敞。
顾老夫人拍拍陆氏的手,“你打算得仔细,我倒是有个想法,已经说给成文,你也帮着参详参详?”一般老太太说这个话,便是主意已经拿了十之八九,只差陆氏点头了。
“您说,儿媳只管听您的。”陆氏见状顺着说道。
顾老夫人一笑,“仁哥儿今年就要成婚,亦真也眼看着要说人家,不若在我和你父亲这里开出两个院子来,作仁哥儿成亲的新房,亦真出阁前的居所。我和成文商议过,他也说这个主意好。”事实上白成文说的是全凭母亲吩咐。
白尚仁是长房嫡孙,他的新房自然不能小,而亦真又是二房唯一的子嗣,自然也不能简薄了去。
顾老夫人又是和白阁老两人住一所大宅子,便是分出两个院落来,也是稍显空旷。
“那怎么行,扰了二老的清净可怎么好。”陆氏忙道。陆氏父亲陆太傅便是自己住一个院子,不愿意让儿子、孙子搅扰自己来之不易的清闲。
“我倒想这里热闹起来,等以后仁哥儿媳妇过门,就能陪我一道抹牌了。”先时文妙真人还在时,二夫人冯氏便和两个妯娌陪着婆婆抹牌,那时候何等快乐。
别看方才老太太在席间没有露出分毫神色,但心里着实想起了二儿子。刚出事时,心里不是没有埋怨过他牵连了一家子。等时日一长,可又记挂起来,到底是身上掉下去的一块肉啊。
然而圣人对文妙真人的事一直没松口,即使先皇后、先太子、先太孙薨逝后,圣人开始笃信道佛,也没有提文妙真人半个字。即使那时候文妙真人已有隐士之名,也常替往来百姓讲道,颇有声名。
陆氏也迟疑起来,婆婆这样安排确实很妥当。远的不说,仁哥儿和真姐儿住出去,亦宁就能分到自己的院子,不必再和她住一处了。
顾老夫人见大儿媳有几分意动,便拍板道,“行了,这件事就听我的。到时也让宁丫头自己单开一个院子,她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情是该自己料理起来了。”陆氏应下不提。顾老夫人却也是在为大儿媳着想,她也确实该歇歇了。
彭氏却有些走神,也顾不得这话是不是在点拨她。听婆婆这意思,是要替大姑娘相看起人家来。不然怎么好端端地,要把大姑娘挪到正房去!
府里一直把白阁老和顾老夫人住的宅子称为正房。所谓的白府,就是三个宅子拼在一起的超级大宅子,共用一个大门罢了。
彭氏想的不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小利,而是她的婵姐儿和亦宁是一般年纪,亦宁自有陆氏照管,但亦真的婚事若老太太过问了,那还能有好的给她的亦婵吗?!彭氏想到之前老太太是应了要给亦婵说一门好婚事的,这才没有立时慌起来。真让她和陆氏争,那指定是争不过的,拿什么和太傅的女儿去争?
更何况陆氏给亦宁说的婚事,对方不一定就能看上亦婵。彭氏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女儿比起一般的高官已是好太多,虽是庶子嫡女,但好歹丈夫是五品官,公爹又是内阁大学士,借着祖父的威名,未必不能结一门好亲事。
前提是亦真得有个好着落,不用让后面的妹妹去挑她剩下的亲事。
偏生文妙真人的女儿不能不认真对待,明明是二房的女儿,彭氏也跟着着急上火。
顾老夫人看着三儿媳,哪里能不明白她心里想什么,也拍拍她的手,“到时候德哥儿成亲,也一道住进来,就更热闹了。”老太太倒是想开口让亦婵住进去,可亦婵在东院里本就独享一个大院子,底下的弟妹都是挤着住的。再给她开特例,那面上也太难看了。彭氏又决计不会把女儿空出来的院子给底下的庶女住,又不是不回来了。
老太太想得明白,她也只能照管到这里。等她和老头子撒手一去,家里肯定是要分家的。到时候彭氏自家买了宅子,当个官太太,儿女又都有了着落,还不过快活日子去?
彭氏回过神来,也知道老太太是让自己宽心,也跟着陪笑。
……
亦婵带着几人在花园子里转了一圈儿,回头又对亦宁说,“等五月里咱们去城外的马场跑马去,那时候才快活呢。”时下高门大户流行养马,不仅能看出一个家族的地位高低,也能看出其家的财力如何。家底厚实的人家,自然把马养得溜光水滑。那家底弱些的,连马都养不起。白家自然是在马场养着好马,有些是自家购得,有些是圣人所赐。
圣人有全天下最好的马,对几位老臣,宗室勋贵一向慷慨。
五月里殿试已经结束,正是松快的好日子。五月五又是亦安的及笄礼,想到这里,亦安不由期待起来。
不仅亦宁,就连亦安等人,也不由心生向往。江南文风尤盛,诗宴花宴层出不穷,跑马这类事却少。而京城贵女大多喜爱放马,戴上帷帽在马场里转一圈,一整日都是欢声笑语。
而且马场里也有各家公子陪着姐妹一道去的,说不准其中就有谁的姻缘在里面。
“可我们都没骑过马,也没有骑马穿的衣裳,置办起来岂不麻烦?”亦宁想到可以骑马很是快乐,转而又想到自家并不曾骑过马,到时候可别出洋相。
亦婵不在意道,“这有什么?让针线房的人赶着做几身就是,马场那里又有专门教骑马的师傅,不过花几个钱。咱们到时候一道去放马,乐得自在一日。”亦婵说起这些来,可谓是头头是道。
亦宁被她说动,“那可要早些准备起来。”
亦婵又带着姐妹们在宅子里转了小半个时辰,最后转到亦谨、亦柔那里。
“咱们小声些,八妹正病着。”亦婵对亦安几人道。
亦安等人俱点头,姐妹们轻手轻脚进了内室。
亦谨身边的丫鬟黄芷见几位姑娘到了,忙进去通报。亦婵挥手拦了,自己带着妹妹们悄悄进去。
“六妹,八妹可好些了?”亦婵小声唤道坐在桌边的亦谨。
亦谨穿一身水蓝色衣裳,头上戴的首饰略微有几分素净,照顾亦柔反倒把她照顾出几分病色来。
原靠在小桌上打盹的亦谨瞬时惊醒,见到一群女孩儿站在自己面前,还以为是哪家姑娘来作客了。只是这些姑娘往日没有见过,不知是哪一家的。
亦谨照看亦柔,院子里连个通报消息的丫鬟都没有,连陆氏回来都不知晓。
亦婵见亦谨露出几分茫然之色,便介绍道,“这是大伯母的女儿们,也是咱们的姐妹。听说八妹病了,祖母让我们都来探望。”亦谨这才回过神来,家里确实是有一群姐妹在外,有八九年不曾相见。
“原是姐妹们到了,恕我招待不周。黄芷,快沏茶去。”亦谨吩咐丫鬟去沏茶,自家请一众姐妹坐下。
亦婵挨个儿给亦谨介绍道,“这是真姐姐,这是你宁姐姐,这是你安姐姐,这是你和妹妹……”因为亦宁、亦安要比亦婵小,所以加个你字。说到亦和时,便换成了妹妹。
亦谨险些分不清这些姐妹,还是借首饰来认的,亦真头上戴得一支羊脂玉簪,缀着宝石流苏。亦宁戴着一个白玉宝石璎珞,亦安手腕上戴着一对红宝石金手镯,亦和戴着一枚攒珍珠簪。
“我怎么看着六妹也有些憔悴似的?”亦宁问道。
亦谨抿嘴微笑,“没什么,只是最近看八妹有些累,等八妹好转就行了。”亦柔确实还有几日就见好,所以亦谨格外精心些。
“八妹是八妹,六妹也该爱护自己才是。别到时候八妹好了,你却又病倒了。”亦安也跟着劝道,话也说得明白。亦安当初照看吴姨娘时,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守在跟前的。该吃便吃,该睡就睡,从不折腾自己。照吴姨娘那个病症,要是亦安时刻都在眼前,只怕早就病倒了。
说起来,也没有姐姐给妹妹侍疾的道理。彭氏也放心把亦柔交给亦谨照管?杜姨娘又没病,怎么不能过来照顾女儿?
这却是冤枉了杜姨娘,她是照顾女儿生了病,这才让亦谨过来接着照顾的。杜姨娘这几日才好些,等过几天才和亦谨换过。
亦谨摇摇头,“我无事的,左右八妹也快见好。”亦谨笑得十分柔和,看得出来对亦柔这个同胞妹妹很用心。
亦安见劝不动,也不再多言。身子是自己的,亦谨能受得住折腾,她再劝,反倒显得是在挑唆人家姐妹情。
知道亦柔情况不算严重,亦安几人方才离去。又叮嘱亦谨,有什么缺的只管去她们那儿。亦安方才进内室就看出来,里面的陈设器物,绝对没有超出公中的份例。不像她们在金陵时,博古架上总是摆得满满的。
回去的时候,顾老夫人已经和陆氏说定,到时候尚仁的婚事就在明德堂办。其实屋子在去年就开始收拾粉刷,老夫人说是和陆氏商量,其实也就是通知一声。到顾老夫人这般年纪,还有什么不能顺心如意的?除非是圣人开口,不然再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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