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安取下自己今天戴的珍珠耳挂,亲自戴到翠柏耳朵上,“你既待姨娘上心,我便把姨娘交给你照管了。姨娘能好便是我好,日后你出嫁,还给你添妆。”这幅珍珠耳挂虽是银子作的边,但这两枚珍珠加起来,也约有十两银子。
也就是说,翠柏这一趟来报信,就得了二十两银子的赏。旁边的绿漪看在眼里,心里却没有一丝妒忌的意思。姑娘的话说得很明白了,这是翠柏待姨娘上心,姑娘才有的厚赏。且她们这些跟在姑娘身边的,得赏的时候多了,何必在这时候不开眼。
翠柏说话声儿都是颤的,“姑娘放心,姨娘身边只管交给我就是。我便是嫁出去,以后也会回来侍候姨娘的。”笑话,真出了府,哪里得这样的赏格儿去?翠柏只恨自己年纪快到了,不能在姨娘身边多留两年。
白府下人并不太追求脱籍,脱了籍虽是自由身,可远不比在府里时日子好过。便是攒下几百两银子的家业,没有白府这棵参天树,这银子也花不安宁。
亦安含笑颔首。说话间,绿澜提着个精致小荷包过来,笑着递给翠柏。
翠柏接过,却不是十两的重量,约摸只有一两多。
当着姑娘的面儿,绿澜自然不会克扣九两银子去,那她也在亦安身边留不住了。只有一个解释,这十两银子,被绿澜换成了一两金子!一两金子能换到的银子,有时候比十两还多些。
亦安打眼一瞧就知道绿澜换了金子来,只笑着看向翠柏,这个主绿澜还是能替她作的。
以等价交换来看,亦安给出这些东西,自然是要翠柏办好差事的。若她办不好,亦安自然会寻别人来办。这个道理翠柏懂,旁人更懂。翠柏能在吴姨娘身边做这些年的大丫鬟,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说个不好听的,只有见了这些真金白银,翠柏才肯用心办事。驴子也得吃上半根胡萝卜,剩下的那半根才能吊住它出死力拉磨啊。什么都不付出,就想别人给你办事,又不是亲生的,哪里寻这样的好事去。
翠柏接了荷包,千恩万谢、雄赳赳,气昂昂地回柏翠阁去,势要把姨娘身边整治得像铁通一般,半句风言风语都不会传进去。
碧云馆这边,亦安待翠柏走后,还是一副笑模样,对一旁的绿珠道,“把那匣子珍珠和红宝拿来,我挑些给母亲做个抹额。”这时节自然用不上抹额,亦安是另有它用,借着做抹额有个问话的由头罢了。
绿澜见自家姑娘一点儿都不着急,不由问道,“姑娘,那那边儿咱们就不管了?”绿澜是真担心吴秀才作出什么死来,牵连到她们姑娘。
亦安笑看绿澜一眼,“这事儿母亲自会处置,咱们先静一静,别扰了母亲理事才是。”
陆氏那边确实有了对策,只见她对蔷薇说,“取十两银子,让他给吴秀才送过去。只说今日老爷不在家,让他过两日再来,家里给他摆酒好生接待。”这话自然不是真的,等支走吴秀才这几天,陆氏便腾出手来收拾他。
蔷薇取了银子交给门子,还额外抓了一把大钱给他,“别可扣了去,坏了夫人的事,你妹子可还没进院子呢。”一句话差点儿把门子给吓得一哆嗦,连忙讨好道,“瞧姐姐说的,咱们再不敢这样的。”便是原先有这个想法,这会子也烟消云散了。一顿饱和顿顿饱,他还是能分清楚的。更何况家里妹子还没进府里享福,可不能坏在他手里。
门子领着银子去了,陆氏笑容一敛,立时嘱把陈管事叫进来吩咐,“拿着我的帖子去找京兆尹谢夫人,请她出面,帮忙查一查这个吴秀才。”只要抓住一点儿小辫子,就能让他老实下来。吴秀才这样的人,卖女儿都能做出来的事,欠个账什么的,只怕已经是寻常了。
当年陆氏肯出五百两银子,一时因为吴姨娘秀才女儿这个身份,二来也想着五百两银子一刀两断,此后再不纠缠。既然吴秀才不识好歹,那也别怪她不留情面了。
吴秀才为甚登门,还不是因为当年卖女儿的银子花完了。他本不是京城人士,来京城应试也是为着天子脚下,文士多如过江之鲫,好沾一沾文运。当年得了卖女儿的五百两银子,立时置办房舍。又为着自己考举,添置了笔墨纸砚,俱是上等货色,寻常的且还看不过眼。又不事生产,不几年下来,便精穷了。
不料京兆尹夫人那边还没回信,隔日来万年县令魏夫人却递上拜帖。魏夫人刚虽夫到任,万年县的公廨距亲仁坊只有一街之隔。
魏夫人此时登门,不知为何,陆氏让快将人请进来。
“我家老爷方才到任,想着与夫人有旧日的交情,今日特来拜会。”魏夫人虽然说是为以前的交情来的,可面上表情着实奇怪了些。
陆氏知机,便将人请到内室,又让蔷薇奉茶。随后遣走身边服侍的,两人说体己话。
还不等陆氏问明魏夫人来意,只听魏夫人道,“不知府上是否有位吴姨娘?”
陆氏一时奇怪魏夫人为何有此一问,还没来得及想这是何缘故,先答道,“正是。”
不料魏夫人尴尬一笑,“昨日夫君方才下衙,谁知刚出县衙正门,正欲归家,不想与一位喝醉酒的老先生撞到。左右小厮刚把老先生扶起来,不料那位老先生满嘴醉话,说是贵府侍郎的丈人。夫君一时拿不准,便先请他到县衙一坐,我今日来拜见,一时叙叙旧情,二是想问问夫人,这位老先生的事……”魏县令刚刚到任,正是低调的时候,必然不会自找麻烦。
其实是吴秀才得了十两银子,当即找了家酒馆,喝了个烂醉如泥,不想没认清回家的路,反而在万年县衙门口,和刚下衙的魏县令撞了个正着。
陆氏听完,脸色已经黑了一半儿。强打着笑应道,“此事我原已托了京兆尹,不想却给夫人添了麻烦。”
魏夫人正愁没有报答陆氏的机会,闻言笑道,“我昨日劝夫君问明此人来历,又查阅公牍案卷。知晓此人是崇元七年捐监纳贡得来的秀才出身,故而特来告知夫人。”
别看魏夫人说了一番没头没尾的话,可落在聪明人耳里,不亚于锦上添花。
陆氏原本还恼怒吴秀才,这会子心里却忍不住乐了。圣人登基最初几年,是实行过捐监的。其意便是民生可以通过缴纳一定钱财,从而获得秀才出身,可以参加之后的乡试。
不过这部分监生仕途并不顺利,被乡试卡住的监生十有八九,吴秀才便是其中之一。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一桩公案,考了十年才中的秀才,居然是捐监出来的!
陆氏买下吴姨娘时,只知道吴秀才是秀才出身,并不知道他这个秀才是捐监得来的。那时候已经过去十几年的功夫,朝廷早就不让捐监,陆氏怎么会知道还有这一出?吴秀才一向以读书人自居,自然不肯告诉别人,他这个秀才功名是捐来的,用的还是妻子的嫁妆和父母留下的钱财。
如今有了这样一个把柄,吴秀才的功名既有这样一个污点,还愁拿捏不住他?朝廷如今不让捐监,严格来讲,吴秀才并无参与乡试的资格。只要拿住这一条,却不把他逼上绝路,让吴秀才还以为自己仍有中举的希望,他自然就会老实下来。
科举三年一试,吴秀才已年近六旬,又有多少光阴可以耗费?这样拖着他,已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多谢夫人相告,日后可要常来往才是。”陆氏笑着对魏夫人道。
魏夫人心里也是高兴的,她本意也是来给陆氏卖个好儿,若能搭上线最好。以后常来常往,多个朋友多条路。圣人年岁愈发大了,便是天子脚下,丈夫的官也坐不稳当。
“以后离得近了,自然常来。”魏夫人真心实意地笑着。
魏夫人走后,陆氏便唤来陈管事,又是一番安排。这下料吴秀才翻不出什么浪花来,这才放下心来。
又逢郑妈妈派小丫鬟往碧云馆送药回来,陆氏见了问一声,“安姐儿做什么呢?”
郑妈妈便笑道,“五姑娘说是给您做抹额呢。”
陆氏听了也笑,这时节哪里用得上抹额。
“安姐儿还真沉得住气,倒像我。”陆氏的景然堂什么消息不知道。松枝去找翠柏,就是陆氏吩咐蔷薇示意的,不然松枝在景然堂当着差,怎么敢往姨娘的院子跑?
陆氏这样做也只是给亦安提个醒儿,让她看顾好吴姨娘,别为这个事伤了身子。后来柏翠阁的反应也证明了这一点,亦安确实是作了安排的。
郑妈妈也笑道,“夫人看五姑娘自然哪里都好。”
陆氏笑着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眉眼里满是笑意,“我养大的姑娘,自然像我。”
郑妈妈憋笑,没好意思说五姑娘自小不是养在景然堂的。只是姑娘已经这么说了,她自然不会去驳。
没过几日,亦安的抹额做得了。
宝相莲花蜀锦缎子的底,上面缀着五粒莹润的大珍珠,中间又嵌着指甲盖大小的红宝。
即使是探口风的物件儿,亦安做得也尤其用心。
等捧了抹额去见陆氏,亦安说不得两句话,就知道母亲心里有了成算,已经处置好了。
吴秀才的事已不成威胁,她们只管安生过日子就是。
没过几日,临清公主又下帖,说是到了放马时节,约白家姑娘们去马场跑马,这回没有单给哪位姑娘,能去的都去。
府里一时忙着给姑娘们置办起骑装来,吴秀才的事就如微风拂过湖面,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第55章 马球
京郊的马场有皇室子弟专用的, 当然也有对高官子弟开放的。马场日日有人打理,除过冬季外,几乎每月都有放马的好日子。
晴好的天气, 亦安姐妹几人坐着马车去往马场。丫鬟们带着各自姑娘的骑装, 坐在后面的车里。亦顺年纪最小,即便只是跟着过来瞧热闹, 也是让人操心的, 所以独她留在府里,由丫鬟们陪着玩儿。
“今儿天气好, 一会子可要好好逛一逛才是。”亦婵和亦宁都兴致勃勃道。
亦真照旧抿了唇微笑,亦安执了团扇扇风, 日头稍微热了些。
亦婉四人坐另一辆马车,四个人都是安静性子。亦顺原本还想说两句话活跃气氛,只亦婉三人实在不善言辞, 亦顺也无法,愈发期待早日到马场去, 也好疏散疏散。性子安静有性子安静的好处, 可有时太过安静,便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搭话了。
亦安姐妹几人到得不算迟也不算早,正赶上临清公主穿了骑装, 还没上马的时候。
“你们可算来了,今日是我来早了。”临清公主见到亦安几人,驱使座下青鬃马慢悠悠地往亦安几人面前去。进贡给皇家的都是优质马种, 而临清公主挑中的这匹,性情又是最温驯不过的。驮着公主往亦安几人面前走, 也不喷气嘶鼻。
近前,公主说得这一句, 便又笑开来。她身边跟着荣康郡主,嘉顺郡主昨日回宫去了,她弟弟身子见好,郡主便回去了。
临清公主坐在马上,对几人笑道,“快换了骑装,咱们一处走走马。”亦婵长居京中,彭氏又爱重她,自然是会骑马的。连带着亦婉虽不爱言语,但也能骑着马小跑两圈儿。在这种事上,彭氏还是很顾全体面的。
亦安几人在金陵时,江南不好此风,姐妹们都没骑过马,此时也只能先挑了马,再由专人带着。
“等遛过几圈,咱们再看他们打马球去。”临清公主记着婆婆的叮嘱。她又不能把小叔子叫来教亦宁骑马,这样太孟浪了。纵然本朝风气开放,也是要稍微顾及名声的。
故而临清公主让丈夫和两个小叔子都来打马球,又有几家勋贵公子陪着。舞阳长公主的独子也在,他在禁军的差事不过是个虚职,便是日日不去,圣人也不会少了他那一份俸禄。只是来给临清公主捧场而已,凑个人数。原来景王世子还约了他去皇家马场跑马,不过临清公主先邀了来,便只能把景王世子那边给推了。
慎国公的两个儿子也在,一溜儿勋贵人家的公子,俱是穿戴齐整,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贵女们看少年打马球,若有心仪的,便可以差人过去探听口风。若是对方也有意,便成了。
今日临清公主身边只有荣康郡主,舞阳长公主和平王世子妃都不在。舞阳长公主虽有了年纪,但骑上马转两圈还是能够的。圣人如今年过七旬,每年的牧场围猎,依旧能骑骏马、开强弓的。
有专人带领亦安几人前去更换骑装,然后挑选马匹。这里的侍人都受过严格的培训,即便是亦安这样的新手,也不会感到不自在。
穿了一身缥色骑装后,亦安相中一匹毛色黑亮的小马驹,身旁的侍人神色温和,“这是外番进贡的良驹,和本地马种杂交而成,性情十分温驯。”意思是亦安可以试试。
侍人又指导亦安如何上马,带着她在马场上轻轻遛了两圈儿。
亦安在这上面仿佛十分有天赋似的,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已经能离了侍人自己骑着马遛圈儿了。座下的小马驹也十分有灵性似的,驮着亦安在马场上转悠。
像亦婵这样以前会骑马的,这会子早就骑着马跑了几圈,见亦安慢悠悠地在马场里转悠,还驱马上前,笑着和亦安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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