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安不知道这回事,还是焦清回来复旨后向她道喜。亦安这才知道, 原来大姐被赐婚了。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可真是好姻缘啊。”焦清说起瞎话来,也是不遑多让的。亦真和周璋根本就没有相处过, 怎么能看出是一对儿?就算是两年前真见过面,估计互相留下的印象也不是多么好。
站在亦真的角度,这就是之前来把自家抄了的皇帝鹰犬,能有好感才怪了。
“只是到底不知性情……”亦安自然不能说圣人赐的婚事不好。圣人开了金口,哪里有收回的可能。
焦清闻弦歌而知雅意,直接道,“学士放心,周指挥使的性子极静,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是陛下看着长大的,品格上再没有挑拣的地方。”焦清这话算是在给周璋作保。
“既是这样,那我就安心了。”怎么可能安心得了……
亦真日后过得好不好,可就全看周璋性情如何了。单凭焦清三言两语,就能断定周璋是个好人?便是陆氏嫁女,也不会对别家夫人夸下这般海口,总要相看过一段时日才说。
不过焦清随即道,“学士如今常伴圣人左右,便是有什么不妥当的,也尽可以向圣人言明。圣君明主,必是学士做主的。”亦安心内诧异,焦掌印这话,倒像是拿准了圣人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
或者说,这本就是圣人的意思?
“陛下圣明烛照,自有明断。”亦安结束这个话题,便说要去甘露殿看望姐姐。
今儿亦安走了许多路,但这一趟必须要去。焦清是去了白家传旨。可作为成婚双方的当事人,亦真和周璋眼下并不知道。亦真身在宫闱,周璋还在国子监读书,焦清并没有赶到国子监去传旨。那是什么地方?且等周璋归家,自有人告知。
去甘露殿的路上亦安还在想,家里为真姐姐的婚事忧虑,恰好就有了这样一桩婚事。体面和实惠是有了,只周璋家只剩他一人,到时婚礼上难免不好看。
一般男女婚事,男方家都会请人说媒、下聘。到了周璋这里,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流程。
一到甘露殿,亦安便去见亦真。
“姐姐。”亦真在殿中闲坐,她本就不是爱热闹的性子。徐沅姐妹和秦珂这会子也不大聚在一起,少了说话的人,偌大的东配殿就更显得冷清了。
“妹妹。”亦真见亦安来了,面露微笑起身道。
亦安握着亦真的手坐下,道,“有一桩事要说与姐姐。”
亦真笑着颔首,一如往昔般沉静。
亦安思索再三,还是直接道,“圣人为姐姐赐了婚,对方是姐姐见过的锦衣卫指挥使周璋。两年前在江南时奉命清查,我们姐妹与其见过一面。”若像焦清所言,姐姐日后成婚,她在御前,便是姐姐的靠山。
这时亦安才真切感受到权力的美妙。尤其是焦清几乎直白的暗示,只要圣人愿意,亦安完全可以给家里的姐妹撑腰。再或者,圣意垂青,惠及家中父祖……
没有圣人办不到的,只是圣人想不想这样办而已。
既然要借圣人的势,那就要想清楚,代价到底是什么。亦安到底付不付得起,这条路能通天,也有可能是条断头路。
圣人似乎给了亦安选择,可亦安真有选择的余地吗?接触了这份权力却想全身而退,只怕没那么容易。
焦清给亦安画的大饼并没有迷惑住她,反而让亦安更加清醒。
这便是两头加码,只要亦安顾及家人,势必会为圣人所用。亦安一直都明白,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看重。只是她现在还不知道,圣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亦真听到后并没有显露出特别的表情,只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愈发像文妙真人年轻时的模样。
“这样似乎也不错?”陆氏私下里总以为亦真有几分像文妙真人,这确是没有看错。亦真有文妙真人的超凡脱俗,却并不像文妙真人一般,对隐世修道情有独钟。亦真好似看淡了世间事,却又好好地在生活。
亦安不由再度握紧亦真的手,“姐姐安心,万事还有妹妹。虽则如今女官式微,可我到底还在御前。若那周璋真待姐姐不好,也可请圣人做主。”周璋全家含冤而死这是不假。可白家祖孙几代,对朝廷也算是鞠躬尽瘁。白阁老年轻时在地方治水,政绩颇佳。为何白阁老能在四十出头的年纪成为尚书,并且很快进入内阁,便是得益于治水的功绩。其所建大堤,至今还在发挥作用。
白成文虽比不过父亲白阁老,在江南任布政使时也是事必躬亲。民生诸事无不尽心竭力,借着阁老父亲的势,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修桥铺路、建仓纳粮、禁溺女婴,得过几把万民伞。
把白家和周家放在天平上比一比,周家能强过白家的,恰恰是圣人对周家的愧疚。而就是这点愧疚,引出了这桩婚事。
“妹妹不必忧虑,世人自有缘法,一切乃是天定。”亦安不意姐姐说出这样出尘的话来,顿时想起了文妙真人,心跳都慢了三分。
若说这件事谁最受益?既不是亦真,也不是周璋,而是文妙真人。这位终于被圣人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若说以前圣人赐下这个道号,嘲讽的意味居多。而现下,则成了圆满这桩婚事的最好由头。
圣人很少这样厌恶一个人,除却那些贪腐官员,圣人几乎没有针对过谁。
“便是天定姻缘,姐姐也要以自身为重。母亲在家中悬心,妹妹在宫中挂心,还望姐姐善加保养,以图日后。”赐婚的不多好处之一,便是亦真可以出宫待嫁。
周璋今年六月加冠,圣人欲把婚期定在十月,这确是有些赶。不过两边儿的宅子都是现成的,又都在亲仁坊里。
这时候又能看到这桩婚事的一点好处,日后住在一个坊里,有什么事也好回娘家说。
另一边焦清向圣人复命,便听圣人感慨道,“到底是我对不住周卿,只能补偿他的孩子了。”焦清心道,即便周大人在世,也不一定能给儿子说上这样的婚事。
即便焦清心里同样厌恶文妙真人,但不得不承认,白家人的基因确实不错。亦真性子安静,和周璋算是闷葫芦凑到一对儿。又知书识礼,还跟在陆氏身边学了几年管家,料理周家后宅想必极其顺手。毕竟亦真嫁过去后,名正言顺的主子,也就她和周璋两个人。
焦清安慰了圣人两句,便拣来了两本要紧的奏疏,以此来分分圣人心神。
一个是宗室里定王世子请封世孙,一个是永襄郡王妃请为嗣子永襄郡王选婚。
天下太平久了,圣人接到的奏疏就剩下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焦清有时候想劝圣人把这些杂事交给宗人府处理,又想起老圣人在时,宗室里差点儿出现饿死宗室子嗣的大事,便又把这话咽了回去。
如今宗人府空置,宗室勋贵请封、婚姻的奏疏,都是圣人亲自处理的。
定王世子的长子今年十六,是妾室所出。定王世子妃膝下仅一女,早年出嫁,仪宾骆温仁。
如今世子长子已经十六,定王世子妃眼看不会有所生育。于是由定王出面,亲自上疏,请求册封自己的长孙为世孙,确立其继承地位。
即使没有生养儿子,定王世子妃的位置依旧稳固。只要她还活着,即使日后嗣子继位,她还是唯一的定王太妃。
这是皇家给未能生育的王妃的保障,一定程度上避免宗藩继承上出现问题。
而永襄郡王妃则是入冬以来久病不起,想着趁自己意识还清醒时给嗣子定下婚事,免得她去之后,嗣子的生母再跳起来,届时失了圣心,便很难选到品格好的王妃。
皇家给宗室子选婚,一般都是在清白人家里挑拣,首先看重的就是品德。若自家和圣人走得近,便不担心娶不到合适的媳妇。若和圣人离得远,且不知何时才能成婚。
眼下便是这种情况,定王和永襄郡王妃离宫里近,这两位的奏本会优先放在前面。圣人便是一个不落地看下去,有些宗室的奏疏可能要过段日子才能看到。这便是得宠与不得宠之间的区别,话本里不止后宫会争夺宠爱,放到现实里,官员、勋贵、宗室之间也会争夺圣人的恩宠。
圣人对定王的奏疏犯了难,定王世子妃今年还未过四十,若是再有喜信传出,若再得子,现在的世孙是否要退位让贤。
在圣人看来,便是这些年都等了,再等几年又何妨?等定王世子长子加冠,那时候再来请封,岂不是又顾全了面子,还顾全了里子。这个爵位本来就是定王一系的,又不会收回去。
在定王看来,自己和圣人春秋已高,这件事还是及早定下来为好。若再等几年出了变故,这爵位传承未定,内阁是有理由扣着俸禄不发的。
宗人府无人主事,俸禄支取是圣人批了条子,再由内阁看过,最后由宗人府官员发放的。
在定王看来,自己每年领那几万石米的窝囊费还要对内阁点头哈腰。等自己不在,儿孙岂不是更难过?
最后这两本奏疏圣人一个也没批复,俱留中不发。反而是从底下抽了几个宗室的奏疏,无非是家中子嗣到了年纪,还请圣人安排选一门婚事,家中也好有人主持中馈。
只怕主持中馈是假,借机讨银子是真。趁着新妇过门,朝廷给置办的嫁妆,便能维持日常开销了。
圣人赐婚旨意一下,陆氏便请来冯氏,把这件事说与冯氏听。
冯氏当然不满意周璋,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周璋有个什么意外,女儿日后岂不是连香火都要断了!
圣人赐婚是个体面事,可也是无形的束缚。赐婚鲜少有合离或守寡再嫁的。当然圣人的赐婚旨意一般也就是走个流程,大部分都是两家商量好了,再去宫里求个恩典。便是祖宗当年威风不在,这点情分还是讨得出来的。
冯氏对着陆氏也只能哭一回,又不能逼着丈夫城阳伯去宫里请圣人收回成命,那是不想活了。城阳伯且没有慎国公在圣人面前有脸面,连慎国公都被圣人骂成那个龟孙样,更不用提他了。
况且便是城阳伯本人,也觉得这桩婚事不错。半个女婿还没加冠就是三品,便是守着这个位置一辈子,也是富贵可期。所以城阳伯虽不明白妻子伤心的点在哪里,但也陪了好几日的小心。
“事已至此,只能在嫁妆上多贴补真丫头一些。”顾老夫人当机立断,既然有了这样的婚事,便得趁着圣人的意思办起来。别让周璋以为自家不愿意嫁女儿,这才是坑亦真呢。
陆氏对此也是赞同的,这个侄女从小便是命途坎坷,如今也只能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多补偿一些了。
彭氏对此也没有意见,反正这份家业也不是她置办下来的,婆婆爱贴补谁就贴补谁。
而圣人这边,定下来的媒人是舞阳长公主。说是媒人,也不过是替男方来女方家下聘,走一走过场。赐婚圣旨都发了,还能反悔不成?
然而置办聘礼的人却不是舞阳长公主,而是亦安。舞阳长公主毕竟是有了年纪的人,挂个名头就行。而这件事又要有宫里的人经办,圣人左看右看,都觉得年轻力健的亦安最合适。
已经断药好久的亦安:???
给姐姐置办聘礼,亦安还是头一遭。
焦清拿了内库的钥匙来,“我年纪大了,这些还请白学士照看吧。”接过沉甸甸一串钥匙,亦安觉得宫里当时选的可能不是女官,而是熊掌。这么价贵的熊掌,她还是头一回见。
虽然看着有些怪异,但亦安还是硬着头皮往下办。这样的事没有旧例可查,亦安一边置办,一边去请教穆尚宫。
穆尚宫倒是很乐意解答,还替亦安出主意,等到聘礼置办下来,亦安有些怀疑地望向穆尚宫,得到的却是对方肯定得眼神。
“宫里以往就是这样置办的。”
宫里当然是这样置办的…可这是给有品级的宗室子选婚才有的规格!
“要不请圣人过目后,再定夺?”亦安本意是想让圣人看看是不是超额了,该减去些就减去些。亦真又不靠皇家出的聘礼过日子,家里预备的嫁妆就足够了。
这样的体面太重了,日后且不知道要拿什么还。
不料圣人接过单子看了两眼,就夸道,“到底年轻,办事就是利索。”说着圣人提起朱笔,直接就把单子批了。
这番操作直接把亦安给看愣了,什么情况啊这是?这要是传出去单子是自己拟的,亲爹和祖父不得在朝上被人喷死?
亦安的预感没错,为着这张单子,到底惹出了一段不大不小的风波。
不过现下,亦安迷迷糊糊拿着批好的单子转身离开,身后焦清和穆尚宫还在对圣人夸赞亦安办事“得力”。
有了单子,宫里置办聘礼就更加快速。三书六礼也开始走起来,周璋那边家无男性长辈,圣人便下旨让令国公代为出面,帮着经办一些事情,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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