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恭王一家被打个措手不及, 就连亦安在拟旨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神展开。
本朝自仁宗之后,宗室成员成婚, 都是报给宗人府,再由宗人府呈报圣人后, 再从清白人家里选取良家子女,为的是不让宗室有影响朝政的势力, 防的就是有权势的大臣和宗室联姻。
这种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模式已经运行了一百多年,谁都没有想到圣人会突然打破这个惯例,为常宁郡主挑选了一位官员之子做仪宾,尤其这人的祖父还是当朝首辅,秦家不说权势滔天,至少有秦首辅这棵大树在,秦家的能量就小不了。
更不用说秦润言还是今年的新科探花,正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这冷不丁的赐婚,也不知道秦首辅能不能受得住。
本朝旧例,迎娶宗室女的男子,虽然会授予一定的品级,但无一例外都是只有虚衔,有些时候根本不用上朝议政,在家里领俸禄就行了。
常宁郡主的郡主府一早就修好了,自从常宁郡主及笄后,工部就开始给常宁郡主修建府邸。说是修建,也就是把宗室里空着的规制相等的宅子翻出一所来,用心修缮修缮,便是一所看起来全新的宅邸。
有临清公主做例子,常宁郡主婚后想住在秦家还是她自己的郡主府,就全看她本人的心意了。
恭王高高兴兴接了旨,原以为大女儿的婚事还是由宗人府去选,没想到父皇打得是这个主意。对于恭王来说,自然是秦首辅的长孙强过宗人府官员选出来的。再怎么说,秦家的实力是要强过这些清白人家的。
而恭王妃也是满面欢颜,她再怎么也没想到能做探花的岳母,那可是进士!更不用说还有秦首辅这块金字招牌在。
常宁郡主虽然没见过秦润言,可一听是今年的探花,且是个年纪还未加冠的清正男子,面上就先浮现一抹羞涩来。
如今婚事已定,虽没有常宁郡主挑拣的余地,但未来夫君的条件着实不错,常宁郡主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旁的昌平郡主年岁尚小,只知道姐姐要嫁人了,面上不由浮现出不舍之色。而昌平郡主的亲娘心里却有些着急,姐姐嫁给首辅长孙,妹妹出嫁的人家怎么说也不能太差吧?临清公主和常宁郡主开了这个例,让后面女儿还未出嫁的宗室不由得升起一丝遐想。
亦安宣读完旨意,对恭王又祝贺了一番。
“圣人让钦天监监正卜算出了吉日,本年六月初二正是吉期。”恭王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连声道好。
虽说日子赶了些,可郡主府早已修缮完毕,秦家不说家大业大,给长孙置办个宅子,总有余裕吧?
秦首辅的宅子是圣人赐的,等秦首辅百年之后,这所宅子皇家会不会收回去,还是两说。
恭王妃也想说会不会赶了些,可又一想未来女婿是秦润言,便忍着没有开口提这茬,而是上前一步握住亦安的手,甚是亲热地笑道,“常宁的婚事,可要多劳尚书费心了。”恭王妃说这话是有缘故的,景王世子和端王幼子成婚时,她是观过礼的。景王世子妃和清河郡王妃的嫁妆过门时,她看得一清二楚,那根本不可能是宗人府官员给置办的!
宗人府的官员一向抠搜,宗室成婚要是不给宗人府官员好处的话,那婚礼规制可是只符合宗室品级,至于旁的,那可是一点好处都沾不上。
恭王妃落后一听才明白,原来这两位的嫁妆是亦安给置办的,怪道又精致又体面。恭王嫁女,虽说是自家出嫁妆,可作为圣人的长孙女,常宁也是能得到宫里一份心意的。
至于这份心意的水平如何,就要看置办的人是谁了。
所以恭王妃才会这样热情,实指望亦安待女儿精心些。虽说王府不差这些,但谁不想喜上加喜呢?恭王妃心想,似荣康郡主那样的外姓人都能在宫里出嫁,圣人又给她置办了宅子,日后的夫君还破格成了驸马都尉。这一桩桩比不过也就算了,毕竟人家亲爹为国捐躯了,好歹没把荣康郡主写进皇家玉碟里,不然圣人长孙女的名号可就要换人了。
这也是恭王妃往日里没有发作的原因,圣人再怎么想着补偿魏家,也没有夺了自己女儿该有的名号。既在这些上争不过,那索性就给女儿多争取一些实惠。说不得日后女儿过门,还得贴补贴补夫家。
这婚礼还没办,恭王妃就已经想得这样长远,连这一层都想到了。等秦首辅去后,秦家能不能维持住,且还是两说呢。
不过再怎么说,秦润言这个女婿人选,还是十分让恭王妃满意的。
亦安已经知道圣人让她给常宁郡主置办一份陪嫁,当即笑着应声道,“若有用得上的地方,下官自然尽力。”恭王妃的笑容就到达了眼底。
亦安向恭王告辞后,转头登了秦首辅的门。传旨自然不可能只给恭王一家传。
天使上门,一般都是有旨意要传。
内监来给秦首辅递消息时,秦首辅正在书房看公文,虽是休沐,但事儿就摆在那里,不是放着就有人会去办的。
听家人说有旨意,秦首辅也连忙吩咐摆香案,再将家人召集起来,在前堂等候旨意降临。秦太夫人照例是免跪的,只是老人家看着有些不大精神,可能是因为暑热?可眼下这时节并不算热,应该是年纪上来的缘故。
亦安登门,照例和首辅寒暄两句,随后宣读旨意。
秦润言自然也在接旨之列,本科探花跪在父亲秦少卿身旁,似乎对自己未去翰林院观政不甚在意,神色也很平和。
亦安读到赐婚时,这位青年才俊才面色倏而一变,旋即低下头去。这下便不必再去翰林院观政,以后都不必去了。
本朝对外戚向来严防死守,宗室女子的夫君不许纳妾,也不许参政,只授予虚衔,说明白点让儿就是荣养起来,不必再参与政事了。
这对一名看起来尚有前途的进士来说,似乎是绝对的打击。秦润言的名次虽然够不上一甲,但也是前几十名的进士,未来尤未可知。圣人这一回赐婚,算是把秦润言的仕途堵死了。
谁也不敢肯定,如若秦润言不迎娶常宁郡主,他的仕途一定会像他祖父那样顺遂。在外人看来,秦家出了一位郡主仪宾,并不算吃亏。
尤其是秦润言这个探花还是圣人强行点的,本就德不配位。
赐婚的消息传出去后,文武百官对秦家的观感反而好了起来,因为郡主仪宾是不能参政的。出了赐婚的事,群臣很快反应过来,圣人莫不是为了赐婚,这才提了秦润言做探花吧?毕竟是亲长孙女,婚事体面些,也是对长孙女的看重。
只是苦了秦首辅,刚从与次辅结党的漩涡里解脱出来,这下立时又陷进夺嫡的风波里去。
眼下正是议立东宫储君的时候,圣人却给恭王和秦家赐婚,莫不是恭王尚有机会?
虽然恭王无子,但谁又能保证恭王以后没有儿子?恭王妃虽然机会不大,但景王妃这个月刚生下一子,月子还没坐完。恭王妃只比景王妃大两岁,说不得还能怀上一胎。
圣人不肯明说太子人选,群臣只能靠猜。
偏是这个关节赐下婚事,又是和首辅家联姻,难怪群臣会多想。这不是明摆着给恭王添助力嘛?
便是秦首辅无意支持恭王,可他的长孙迎娶常宁郡主,这是铁打的事实不可更改。
朝堂上眼看会越来越热闹,亦安心里愈发心惊,圣人不把这一干臣子捏在手心里摆弄,看来是不会罢休了。
以往群臣劝圣人早立太子,一个赛一个能说。现在圣人让议立储君,一个又比一个牙关紧咬,就是不往外吐一个字儿出来。
宣召完赐婚的旨意,亦安又单独给秦润言宣读了一份旨意。
这是一份单给秦润言的加封旨意,他是郡主仪宾,除了仪宾的品级外,圣人额外封他为正三品的嘉议大夫。
仪宾的品级是随郡主走的,按旧例至多会给个少卿之类的虚衔,有些品级低的干脆连虚衔也省了。这个嘉议大夫的品级算是圣人的额外恩赏,不知道是不是圣人对秦首辅的加恩。
单看品级不看官职的话,秦润言现在的品级可比亲爹要高。
相比于恭王与恭王妃的意外之喜,秦家人脸上的喜色可没有那么明显。
先前令国公太夫人说的不如迎娶恭王之女虽是气话,可令国公是勋贵,便是和恭王联姻也无不可,因为人家是勋贵。
第104章 扑朔
可秦家是什么人家?勋贵是靠圣人赏饭吃, 似秦家这样的官宦人家,就指着家里世代中举呢。除非日后恭王得登大位,秦家转型成外戚, 就这样能不能长久富贵还是两说呢。
对于秦家而言, 娶一位郡主进门,是不怎么划算的一件事。尤其是现在圣人将要立储, 却又让秦润言迎娶常宁郡主, 这是否是圣人对秦阁老的所谓暗示呢?
这时候要是站不好队,日后的日子可就难熬了。不过秦润言迎娶常宁郡主, 他自身却是有退路的。本朝除了开国以外,还没有过拿驸马、仪宾开刀的先例。
然而现在圣旨已下, 秦阁老肯定不会抗旨。秦润言收敛好情绪,面容平静地接了圣旨,叩谢天恩。
秦夫人二子一女, 长子迎娶常宁郡主,长女嫁给慎国公次子, 一个是宗室, 一个是勋贵。秦家本身又是清流出身,这下家里可是真要热闹起来了。
宣读完旨意,亦安笑着向秦润言贺喜, 这是固定流程。
秦阁老也神色安宁,待亦安离去后,也只平静地吩咐道, “把常乐坊那座四进的宅院给润言做新宅,以迎娶郡主。至于宅子, 另外置办就是。”秦阁老也放着现在这所宅子会被宫里收回去,亦或者后人维持不住这样的开销, 所以又置办了一所稍微小点的宅子,为的就是以后。
没想到自家竟然要迎一位郡主过门,那之前的计划就不作数了。临清公主之所以与夫君同住令国公府,那是因为令国公府宅邸极大,令国公长子又是世子,所以公主这才住在府里。而且临清公主也时常去自己的公主府小住,并不时时刻刻都在令国公府里。
到了常宁郡主这里,总不能让郡主和润言住在一个小院子里吧?倒也不是不能这样,就是脸面上实在有些……
本朝也重孝道,可郡主毕竟是天家子孙,总要先君后臣,小家倒要往后排了。
秦太夫人精神愈发短了,站了不到一刻钟,便觉得有些乏力。亦安宣读旨意速战速决,就是因为秦太夫人坚持要接旨,她生怕累着老人家。
秦夫人亲自扶着太婆婆往内间去休息,其余秦家人跟在秦阁老身后。待坐定后,秦太夫人才慢悠悠道,“旨意上说六月是吉期,咱们家也快着些预备起来吧,免得教外人以为咱们怠慢郡主。”说了这么长一串话,秦太夫人竟然面不改色,也没有大喘气。
“趁我还有些精神,家里可不能乱……”说着说着,秦太夫人的气就弱了下去。
老人家毕竟上了岁数,生死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秦阁老听着实在伤心,忙安慰道,“娘又多心了,您还要看着咱们家五世同堂呢……”秦太夫人微微摇头,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活了八十有四,她已经是露天纸糊的灯笼,经不起风吹雨打了……
现在就盼着郡主过门前好歹撑住了,不然郡主刚嫁过来就办丧事,那就太得罪恭王府了。
这个道理秦阁老也明白,日子圣人已经定下了,就在六月,不算晚。
“也只能如此了……”
秦夫人听着一阵心慌,有一半的伤心是为太婆婆,相处这些年,秦夫人没受过一点吃亏。另一半伤心则是为女儿,虽有宫里的赐婚,可万一自家这时候守起孝来,三年后慎国公次子已经过了加冠之年,那时候焉能没有房里人?
今年京中喜事格外多……
五月,慎国公长女出嫁,与舞阳长公主独子完婚。六月,秦家迎常宁郡主过门,亦安二姐亦婵与顾铭琅成婚,八月,令国公次子迎娶亦宁过门。到十月,亦婉又要嫁到魏家去。
今年白家一口气有三个女儿要出嫁,原先白家与魏家商定次年成婚,可魏夫人心意极诚,没多少日子就登门拜访,越看亦婉越满意。
亦婉在陆氏身边两年,由陆氏亲自教养,不说独当一面,至少管理家务事再没什么好说的。魏家这两年也着实不好过,底下儿女都长大了,要读书的读书,要添人的添人。魏夫人实在有些忙不过来,就等着儿媳过门好帮衬自己。
陆氏捱不过,又有彭氏过来劝说,魏夫人自然不会冷落彭氏。而彭氏又实在不在意庶女,再说魏夫人也是大嫂陆氏打过包票的,亦婉又确实到了年纪,十九岁,也不小了。
所以半推半就着,亦婉的婚事就定在了十月。
家里连着要嫁出去三个女儿,针线房上的人都不够用,陆氏和彭氏又花大价钱给三个姑娘置办各种器物。
朝上议储,朝下婚嫁,两不耽误了这是。
亦安也给三个姐姐置办了一份贺礼,她现在过得很是宽裕,有的是银钱花销。自家姐姐的婚事,当然要尽一份心。
五月,亦安的生辰刚过完,内阁里三位阁老差点儿没绷住。
数月以来,不少官员明里暗里问秦首辅,是否有支持恭王之意,秦阁老不胜其烦,索性就住在内阁值房里,除了内阁两位同僚外,余者一概不见。
本来没有赐婚之事前,文武百官也只是试探阁老们的心意,毕竟三位阁老,有可能就会有三个不同的派系。
“这些天,闹得愈发不像话了。”先开口的是白阁老,下半年他忙着嫁孙女,这些人还不让他消停,竟然借着祝贺之名登门,说的却还是国之根本那一套话,白阁老应付不过来,索性让两个儿子去接待,自己躲在后宅落个清净。
“年初圣人便有立储之意,而我等却始终拿不出个主意来,实在有负陛下所托。”说这话的是宋阁老,这半年来朝堂上确实不吵了,却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静默。朝臣们生怕自己站错队,因此对立储之事不发一言,将担子全往内阁头上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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