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原本的主意就是请圣人自行立储,只要有人占着东宫储君的位置就行。谁承想圣人将这个难题转头抛给朝臣,非要听一下百ῳ*Ɩ 官的意见不可。这要是蒙对了那还好,要是蒙错了,岂不是得罪新君?
所以现在百官一天三趟往内阁跑,一定要三位阁老给出个章程来,到底要推举哪一位。
秦阁老听着,也陪着叹一口气,面上神色看不分明。
宋阁老思索片刻,对秦阁老和白阁老道,“若以公心论,两位以为,谁人可堪嗣位?”若不是和这两位相识几十年,宋阁老绝不可能在这时候说这种话,妄议储君,也没有和同僚说的,都是自家关起门来说。要么就是已经结盟,要共推储君。
若宋阁老有问鼎首辅的心思,这个话题必然会生出不少事端来。
可宋阁老接着就伸出三枚手指,对两位同僚示意道。
宋阁老这是看好景王,从子嗣上讲,景王确实占优。膝下有两子,且都是景王妃所出,身份上再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
说白了三王水平大差不差,不论内阁还是群臣,都是以江山传承稳定为先的。若圣人立景王,好处是现成的,就算长子有个万一,还有幼子可以传位。平王膝下只有平王世子一人,毕竟单薄了些。恭王自不必提,连传位的儿子都没有。
宋阁老这是从现实考虑,立景王是危险系数最小的法子。
白阁老看了看宋阁老,再看了看秦阁老,默默伸出一个指头来。
这是看好平王的意思……
平王居长,若圣人在三王中难以抉择,往往长子的优势是可以预见的。再说平王一向物议尚可,没传出欺压百姓的传闻来。
秦首辅一会儿看看白阁老,一会儿又看看宋阁老,在一和三之间,首辅偏偏伸出两个指头来。
平票了……
白阁老和宋阁老眼眸圆睁,不是?你还真点恭王啊?!
如果秦阁老这不是在开玩笑,那就是自以为领悟了圣人的深意,以为是圣人教自己支持恭王呢。
秦阁老呵呵一笑,旋即收回手指,“两位各执一词,我若不如此,岂非辜负此情此景?”气氛都到这儿了,不搞个三足鼎立都不好意思了。
宋阁老呵呵笑道,“这玩笑话可当不得。”恭王胜算最小,除非圣人在三个儿子里最喜欢恭王,那么恭王才有可能成为东宫。
就眼下而言,恭王早就被排除在储君人选之外。无它,恭王无子,这是他最大的缺陷。若圣人立了恭王,百年之后,恭王又该传位给谁?倘若那时候再无子嗣,朝野又是一场震动。那时候,谁又能像圣人一样稳住大局呢?
秦阁老不过戏言,想也知道,若圣人中意恭王,太子之位早就该定下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圣人这番是不得不定下储君,还是想借此机会看一看朝中人心所向?
可朝臣心之所向,只有圣人啊……
说起恭王,宋阁老倒想起一桩事来,“恭王府近日来一直在采买药材。”这事儿在京城里不是秘密,一向不在诸王里冒头的恭王,最近却一反常态,差点儿京城药材铺子给包圆了。
人参、鹿茸、肉蔻这些药材,流水一般进了恭王府。
恭王之意昭然若揭,这是想再和恭王妃奋斗出一位小殿下来。
群臣尚未表明态度,恭王自家倒是想争一争了。而恭王的底气在哪儿,那还用说嘛?就在宋阁老和白阁老面前坐着。
突然,白阁老注视了一会儿宋阁老,就在宋阁老感到莫名其妙时,白阁老这才道,“宫中宋尚食,与阁老可是本家?”
宋阁老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句玩笑话,故作正经道,“同姓各宗,不甚熟。”压根儿就是不认识。天底下同一姓氏的人多了,不见得个个儿都有亲戚关系。
第105章 捧杀
秦阁老本来还在为议储的事情发愁, 他如何看不出来这是圣人在整治群臣,事实上也有不少人猜到了圣人的意思,就是没人敢在朝会上说出来。
一听白阁老这样说, 秦阁老自家先忍不住笑起来, 随后又是愁容满面。储君到底要立,只是内阁给不出人选来。或者说, 在圣人没有给出暗示之前, 谁也不肯先做这个出头鸟。
群臣并不想在立储这件事上和圣人有所分歧,立储说到底是圣人的家务事, 只要圣人肯立,三王谁做这个太子, 百官都是无有异议的。
三王虽然也在朝上当差,可是并没有和官员有额外的结交,是以三王可以说在朝堂上并无任何势力。也可以说圣人并没有让三王培植势力的想法, 也没给三王往朝堂上安插自己人的机会。
秦阁老沉吟再三,还是对白阁老和宋阁老道, “我欲亲往宫中去见陛下……”这是想和圣人摊牌, 请圣人明示储君人选,内阁也好依旨行事。
“我等同去。”白阁老和宋阁老立刻道,既然首辅都愿意出这个头, 他们也没什么好躲的。
三位阁老一同陛见,圣人不用猜都知道这三位是来做什么的。
果然,秦首辅开门见山, 就请圣人明示储君人选,内阁与百官也好从速准备册立大典。虽然是第二次立储, 但该有的典礼还是要有,光是准备这些, 就要小半年准备功夫。户部拨款,礼部典仪,工部器物,更不用说还有杂七杂八的外项,藩属国要不要通知?布告天下,咸使闻之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八个字。
“圣心所向,百官莫不依从。”秦首辅这话也很明白了,您老就赶紧立储吧,逗百官玩儿真没什么意思。
圣人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而是看着秦阁老,面上神情莫测,“真是朕心之所向亦可当立?”其实圣人这话也很明白了,官做到三位阁老这个位置,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圣人这还是有立幼的心思啊……
“国赖长君,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秦首辅补了这一句。除过这一条外,秦首辅并不想和圣人有任何分歧。
圣人依然笑着,只是对首辅道,:“立储乃国本,尚需百官公议才是。”这就是把秦阁老的话挡回去了。
三位阁老无奈,只能暂时回到内阁去,看来这事儿还有得磨。
圣人一天不肯透口信儿,内阁就得和百官和稀泥,真要弄成推举,那面儿上就不好看了。
三王之间的差距并不明显,平王虽然现在是长子,可长子在本朝并无多少优势。不然太孙过世后,就该有朝臣上疏请立平王为太子,然而并没有。
所以百官都不肯轻易踏出这一步,谁知道圣人心里怎么想的呢。有一部分官员知道圣人心里的人选,可稚子如何坐得天下?圣人一旦龙驭上宾,新君年幼,在京诸王万一煽动作乱,许下从龙之功,这天下又该如何?
前朝还有新君年幼,太后辅政的。虽然有子弱母壮之嫌,可好歹也是亲母子。再说本朝秀女自清白人家而出,便是干政,实则对皇权的威胁尚小,总归是要还政于新君的。则天大圣皇后,几千年才出了这一位。再者若是汉高后,和熹邓皇后,甚至于章献明肃皇后,都将是社稷之福。
可问题是太孙妃林氏早已故去,以圣人如今的寿数,除非圣人还能再御天下十载,不然新君的位置不会安稳。
然而这几乎是一个悖论,三位阁老就是再祈祷圣人万寿无疆,可圣人的年岁毕竟摆在那里。崇元四十四年就是圣人的八旬整寿,古今天下八十岁的天子又有几人?圣人已经算是很长寿的帝王,再来十年?三位阁老自己都不敢这么想。
甚至于如若圣人现在就驾崩,史书之上也绝对会是千古一帝的热门人选。除却继承人问题,圣人几乎是一个接近完美的皇帝。
秦阁老没想到这件事还会有后续,没过两天大朝议时,有新科进士出来奏请圣人早日立储,以安定朝野人心。
新科进士正是热血上头的时候,被人挑唆两句,自己就做了这出头的椽子。殊不知旁人只是想借此探一探圣人的心思,真正对立储的心思,只怕还没有比思考午膳吃什么花的精力多。
这是对圣人的试探,圣人旋即把皮球踢给内阁,于是群臣的眼光瞬间聚集在内阁三位阁老身上。
偏生这时候圣人又对百官笑道,“首辅与朕,也是亲家了,又上了年纪。”旋即圣人对内监吩咐道,“去给首辅搬把椅子来,让首辅坐着……”一口一个亲家,一口一个首辅,圣人这是把秦阁老放在火上烤啊……
内阁三位阁老,秦阁老虽是首辅,可却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位。而且本朝即使优待老臣,也没有让坐着上朝的先例。毕竟朝会最多半个时辰就结束了,更多的是皇帝和内阁开小会,就把事情定了。
听圣人这么说,秦阁老身子晃了两晃,险些当着群臣的面栽倒下去。
秦阁老心内惶恐,圣人这简直是在诛他的心啊!有在朝上和大臣论亲的皇帝嘛?他这个首辅难道是靠和圣人的亲家关系才得来的吗?!
偏秦阁老还不能反驳,论起来他和圣人还真是亲家。首辅的孙子和圣人的孙女,两个人的辈分往上倒,秦阁老还真和圣人是亲家!
群臣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想法,反正恭王听着心里一片震动。若是父皇对自己无意,又何必在文武百官面前提这一茬儿,他和秦家的关系,原本牵扯不到父皇身上的。主要是恭王自家底气不足,也不敢拿这个往圣人身上扯,那不是给自己贴金,是挑衅君威。再说就算自己肯,秦阁老愿不愿意附和,那还是两说呢。
现在圣人主动提起,难道不是在向群臣暗示?毕竟秦阁老除了首辅这个身份外,最令人注意的就是他和皇家的姻亲关系。
不少官员心思都起来了,原本是想着恭王到底无子,秦阁老就是想推举恭王,也要想一想日后。现在看来,圣人自己似乎也有这个意思?
恭王还不到五十,很难说日后还会不会有子嗣。万一……
有这个想法的不止百官,宗室和勋贵里也有人心里火热起来,自家能上得朝来,全靠家里传下来的那块牌子。这会子要是能给未来的新君示好,那绝对会有一份可观的回报。
秦阁老好像又晃了两晃,秦阁老宋阁老一看不是事儿,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夹住首辅。陆太傅今日告假,没看见这一出好戏。
内监搬来椅子,秦首辅颤巍巍地坐了下去。不坐不行,实在头晕。
前两日驳了圣人那一句,被圣人记到现在。又恰好有个愣头青跳出来,圣人可不借坡下驴?
说起来圣人这话可是满满的亲近恩典,至于秦阁老为什么满头冒汗,甚至于身子打晃?那就要问问秦阁老自己,是不是对此有什么意见了。
这也是白阁老和宋阁老为什么要上前的缘故,总不能让首辅落个御前失仪的罪名吧?再说那天是三个人一齐去的,秦首辅吃了挂落,他们两个能落个好儿?
圣人这是捧杀啊……
和恭王府联姻对秦阁老而言,算是吃了一枚糖衣炮弹。糖的滋味还没尝到,这炮弹先打在身上了。那崩开的糖渣更是在脸上炸了开来,难怪秦阁老站不稳呢。
白阁老和宋阁老在一旁看着都不忍心,后面官员看不到,他俩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首辅脸都发白了。
半辈子兢兢业业,难不成还落不得一个善终?
秦阁老也是六十出头的年纪了,再这么折腾下去,指不定比圣人还要早走一步。
恭王尤不知情,还以为前面一派君臣和乐。
圣人到底没有为难首辅的意思,看似只给给了首辅恩典,往后可以坐着上朝了嘛。
议储的事就这样再次往后拖了去。
散朝后,圣人回转太极宫,亦安正在那里整理奏疏。舞阳长公主想给儿媳求一份恩典,让徐沅穿着诰命服饰出嫁。
按理舞阳长公主独子虽然已是三品官身,但其妻子的诰命只能在成婚之后,由其夫君向朝廷请求册封。
舞阳长公主这样,确实是想给儿媳求一份体面,也是向慎国公府示好,表明自家是看重这门婚事的。
这也不是大事,在亦安报给圣人后,圣人没想多久便点了头。
圣人把这件事交给亦安去办,诰命夫人的服饰便由她亲自送去慎国公府。除此之外,圣人还让亦安去内库把那一尊一人高的赤色珊瑚捡出来,当作新人房中的摆设,算是皇家给两家的体面。
这尊红色珊瑚不仅颜色鲜艳,还形似祥云,意头极好。
慎国公自然是愿意女儿有这份体面的,慎国公夫人对亦安更是热情备至,一意留亦安多坐一会儿。
亦安婉拒,指着那尊祥云珊瑚,对国公夫人笑道,“还要将它送到新房去,下官就不多留了。”亦安先来的国公府,落后才去长公主给儿子预备的新房。
知道这是圣人特意吩咐的,慎国公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破天荒亲自将亦安送到花厅外,又让小女儿再往外送送。
徐浠被她姨娘一推,本来就是想往前走的,这下差点儿没摔进亦安怀里。多亏亦安伸手搀了一把,这才没闹出事故来。
“等改日你有空儿,咱们去打马球。”为了掩饰尴尬,徐浠也只能另起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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