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还是从苏锦书的眼角滑落下去。
郎中来了,给张氏把脉后,直摇头,“她身子骨本来就孱弱,这回内里是急火攻心,外在则是被凌辱被打,内外相加,她这身子以后能不能养回来都未可知!我也只能给她开一些滋补去火的药,她服下能不能见效,就看她的造化了!”
老郎中开了药单,接了诊费,叹着气走了。
兰芝再度哭成泪人。
“姨娘……姨娘会不会……”
苏锦书厉声打断她,“不会,她一定会没事的,不许你乱说!”
喊了这一嗓子,她忽然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一摇晃,人就缓缓地往后倒去。
“姑娘!”
兰芝站得远,瞧见她这状况,惊呼一声,想奔过来接住她,已经晚了。
一道身影快如闪电般从兰芝身后掠来,几乎是一息之间他就奔到她身后,长手臂揽住她的腰肢,将人轻轻抱在怀里。
鲁达安此时正在外头院子里转圈圈,依照他的脾气,这会儿根本就不用忍,直接打上苏府,把那个什么彭氏与她的女儿一起打了,打得她们哭爹喊娘,看她们以后还敢欺负张氏吗?
可苏锦书不让。
秦逸之也只说了一句,稍安勿躁。
鲁达安是信秦逸之的。
莫名的那种信,倒不是听书丫头说他是当官的,就是秦逸之身上有那么一股子凌驾于是非之上的霸气。
他说等等,那就等等好了,可等等这种事儿,实在是鲁达安平生最少做的,他向来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什么事儿都不隔夜。
这会儿听到屋里兰芝惊呼,鲁达安三步并作两步,奔进屋里,就看到秦逸之如同手捧金枝玉叶般揽着苏锦书,那份小心,那份珍重,令人看了动容。
屋子里很安静。
苏锦书双眼紧闭靠在秦逸之怀里,秦逸之低着头,注视着她的脸,他深邃的眸子里只有她,恍惚这个世界就只剩下她与他。
兰芝也是看呆了。
她从没见过一个男人用那么深情与怜惜的眸子注视一个女子,她觉得这就是话本子里说的那种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她仰望他们,她祝福他们,她不由地落了泪,这是欣喜的眼泪,是为他们姑娘遇见良人而高兴的泪。
“这……”
老实说,鲁达安见了这一幕,很是不快,这个秦大人也着实太放浪形骸了些,怎么说,书丫头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他怎么能抱她呢?这传扬出去,书丫头还怎么做人?
换做是旁人,这会儿他大巴掌已经呼上去了。
还是那句话,他莫名地相信秦逸之,觉得他不是那种趁人之危,占女人便宜的混账!
兰芝回过神来,怕表老爷误会,忙低声给出解释,“表老爷,刚才我们姑娘昏厥了,险些摔倒在地,是秦大人帮忙……扶……扶了一下。”
好吧,这种扶,似乎有点那个啥!
但总归我们姑娘没摔倒,没磕着碰着,那就不管怎么扶吧,扶住了就好。
“哦,我说嘛……”
鲁达安长出一口气,对秦逸之的信任又加倍了。
不过,他还是给兰芝使了个眼色,兰芝领会,忙近前去,轻声道,“秦大人,我把我们姑娘扶回房里歇着吧,您……您这样也怪累的。”
我可以说,我不累吗?
秦逸之心头有这样一个声音在喊。
但小女人表舅还在呢,他虽万分不舍得松手,可还是得给人家长辈面子。
视线一直尾随着她们,直到兰芝扶着苏锦书,两人绕过后院的角门,再也瞧不见了,秦逸之这才收回目光,他冷若冰霜的脸上,没一点情绪变化。
“我还有点事去忙,这里就拜托前辈……”
话音落下,他人就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
鲁达安一怔,这就要走了?还没商量一下咋给表妹报仇呢?
虽心有疑惑,但他还是追喊了一句,“秦大人放心,这几日我不会走的。”
表妹娘俩一个比一个身子骨弱,他怎么能放心离开?
京都城里他也是有三两好友的,不然去找找他们,商量一个计策,总归表妹被打一事,不能不讨个说法,不然这以后表妹怎么办?
是啊,她怎么办?
可恨她就只是苏恒的妾,这些年虽给苏恒生了女儿,可在身份上她就是一个供男人取乐的妾,某种程度上,她甚至连苏府里的大丫鬟都不如。
鲁达安一拳狠狠砸在树干上,他怎么就这样废物,空有一身功夫,可表妹摊上事儿了,他却不能理直气壮地上门与苏家计较,谁让表妹她妾不如婢呢?
可恨!可恶!
-
苏恒是在酉时回的府。
回来他就去了张氏的院子,但没见着人,就连伺候着的兰芝也没见着。
他心里隐隐的有种不详的预感。
正待找人问问张氏去哪儿了时,彭氏院里的柳嬷嬷就来了,她态度很恭顺地给苏恒施礼后说,“老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她有事儿跟您说。”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的人我来护4
苏恒皱眉, 神色不悦,但还是迈步往彭氏住的兰庭苑去了。
进屋就看到女儿苏静茹趴在塌上,表情痛苦, 彭氏则坐在一边的矮凳上抹眼泪。
苏恒讶异,“这是怎么了?”
他并没有问苏静茹怎么回来了?
苏静茹搬出去住在哪里?与谁有来往, 他都调查过了, 他一个礼部侍郎,正三品的官儿, 在一般百姓们的眼里,这就是高高在上的大官儿,可是当每日早朝, 他站在官员们的队伍中,那些比自己高的官儿, 甚至皇亲国戚, 他们看自己的姿态神情, 都是轻蔑的, 这也应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一说。
苏静茹与大皇子纠缠不清, 这对苏恒来说,就是一根刺, 梗在嗓子眼里, 吞不下吐不出,他早先是极疼这个女儿的,捧在手心里养大的, 实指望她能嫁一门好亲,将来于官场上, 两家也有个扶持!
谁知道,她竟糊涂至此, 不明不白地跟了大皇子,连个暖床丫鬟都不如,是被人人瞧不起的外室。
那还不跟个玩意儿一样吗?
大皇子新鲜劲儿没过,就多去几次,若是过了,那她就成了没名没份的弃妇了,冤枉吗?
自己作践自己!
所以,进得屋来,他忽略了苏静茹久不归家,忽然就回来这个问题,直接问彭氏哭什么?
彭氏屏退了下人,掀开盖在苏静茹后背上的薄被。
豁然,一条条伤痕出现在苏恒的视线里,他脸上惊愕的表情渐渐幻化成一种愤怒,父女连心,这个女儿走了歪路,他可以恨可以怨,但独独不能任由外人欺辱!
“说,这是谁干的?”
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苏恒想到了一种答案,难道是大皇子?他这么快就对苏静茹厌弃了?
不问这个问题还好,一问就跟炸了彭氏的肺一般,她腾地跳起来,指着苏恒大骂,“你还好意思问我?你怎么不去问问你那好庶女?那个小贱人,她一直对茹儿怀恨在心,她怨恨茹儿生的比她好,行为举止比她有教养,甚至她把之前在安南乡下生活那些年的埋怨也强加在茹儿身上,她认为都是茹儿的错,没有茹儿,她就不会被丢在安南乡下,她就是高傲不可攀的苏家掌珠!”
“我呸呸呸,那样的贱妇肚子里爬出来的小贱人身上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她就是个无耻下贱的货,是被全京都人都鄙视,都唾弃的卑贱小人!我恨自己,这些年太过仁慈,没有派人去安南乡下把那个贱种给结果了,若是早那么做,我的茹儿也不会有今日之劫难!”
“哎哟哟,我自己养大的女儿,如珠似宝的,从来不舍得碰一下,却被人打成这样!姓苏的,这次你若是不狠狠打杀了那对贱人母女,我……我就去衙门出首,告发你这些年从我大哥那里贪了成千上万两的银子,你……”
她话没说完,被疾步奔到她跟前的苏恒,一把捂住了嘴。
他低低地咒骂,“你个蠢妇,我是你男人,我出了事儿,你以为你就能好过?你是打算带着你这与人纠缠不清的女儿回娘家吗?你以为你大哥给我银子,为的是你?你别自作多情了!那是他有求于我!你当我拿了他的银子,就光享受了吗?蠢货,我为了他,奔波在朝中各股势力之中,费尽心机,还不是为了保住他安西督粮道的位子!”
督粮道,是专门负责一个省内粮食调配的职务。
而安西督粮道这个职位之所以炙手可热,是朝中很多人使尽手段想要得到的,主要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特殊。
安西作为西北的枢纽,西北是大量官兵驻扎的地方。
每年发放到安西的军饷都是上百万两,这些钱都是用来购买粮食的,这些粮食都要 经过安西运送到西北前线。
安西督粮道每年经手的粮食多达几十万石,而彭氏的哥哥彭吉尧在任职期间,每年都能从中克扣出一万石粮食,因为期间运输粮食数目巨大,所以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彭吉尧还会在粮食的配比上做手脚,因为征收的粮食里有大米、大豆、小麦和小米四种,这四种加起来一共几十石,他可以根据这几种粮食的价格不同,来分配粮食的比例,如此又有大笔的油水可捞。
大越国,一石粮食就是一百斤,一万石就是100多万斤,每年彭吉尧在这里稍微动动手脚,就能随便省下几万石粮食,这些粮食一卖,他就能获利几万两白银。
当然,这些银子不会全部落入他手中,因为他在粮食的运送与征收中做手脚,就得拿钱去贿赂那些军需官与他的上级,只要他们满意了,他做的这些手脚,就会被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去。
苏恒就是彭吉尧在朝中贿赂官员的代言人。
每年彭吉尧都会给苏恒送来一大笔的银钱,用以给他拉拢朝中权贵,保住他安西督粮道这个职位的,当然苏恒也会从中拿取一部分留以自用。
这是他帮彭吉尧在京都活动的报酬。
如果他不拿,彭吉尧反而不放心,怕他会去朝廷告发他,他拿了,那就有了把柄在彭吉尧手里,或者说,他与彭吉尧也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必须得攻守同盟才能得以生存。
但彭氏作为一个女人,她哪里会晓得这其中的内幕,在她的眼里,苏恒就是靠着她娘家大哥给的银子,才在京都挥金如土的。所以,她一直自持是苏恒的恩人,在苏家横行,有时候甚至会口不择言地说一些请看苏恒的话。
苏恒一向不与她计较。
倒也不是怕彭家,主要是没必要跟一个后宅妇人论短长。
女人对于他来说,那就是锦上添的那许多朵花,有,是风光,是脸面,没有也没甚大不了,当然遇上如张氏那样性子娇软,会哄人,会撒娇的女子,他是很愿意与之互动,给她宠溺的过程里,他作为男人的虚荣心,也能大大地得到满足!
但他却不会为女人乱了阵脚。
再宠的女人,只要是碍着他往上爬,挡着他的路了,他必会当机立断斩杀之!
这也是,这么多年,他再怎么宠张氏,但他还是给了彭氏足够的荣光,并没有如那些拎不清的男人做出宠妾灭妻的蠢事儿来。
女人如衣衫,在他脑海里根深蒂固。
谁会为一件衣裳去喊打喊杀,费心劳神呢?
实在不成,就脱了这件,换上另外一件呗,没准儿还有意外惊喜呢!
彭氏瞠目结舌。
她像是被当头的一个惊雷炸傻了一般,也不骂了,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苏恒。
苏恒见她这般模样,知道是被自己唬住了,不会再大喊大叫,就松了手,低头他看看手心,上头沾了彭氏的口沫,不由地一阵嫌恶,喊了柳嬷嬷端了水来,洗了手,脸,情绪这才稳定下来,接了柳嬷嬷递过来的帕子,他慢慢地把脸把手都擦了。
柳嬷嬷一直都立在屋门外候着,也是怕有人这时候跑来偷听,所以屋里是怎样的情形,苏恒刚才说了什么,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往常夫人一直对老爷态度上鄙夷,说话也有时候不那么恭顺,她都如彭氏一样认为是彭氏的娘家镇住了老爷,让老爷怕夫人。
可是,今日方明白,人家老爷根本不怵夫人,不过是懒得与后宅夫人一般见识罢了!
老爷这些年是给了夫人大脸了,可夫人不自知,还妄图在老爷头顶上作妖,老爷这是被她气得狠了,把实情说了,也瞬时打杀了夫人的嚣张气焰。
她端了铜盆,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张氏呢?”
苏恒问。
彭氏抬头看着他,竟怕得不敢去与他对视,只讷讷道,“她……她跑出去了,我……我也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
什么?
苏恒震惊,他怒指着彭氏,“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
一旁趴着的苏静茹这时以不屑的口气说了一句,“她一个妾,打就打了,杀就杀了,畏手畏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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