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采薇跪在地上,崔鸿雪说不出地上凉让她不要跪的话,可他的心也揪着疼,说好的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呢。
可她现在一颗心疼得快要撕裂了一般,他与她感同身受。
“哥哥,哥哥,我真的,真的受不了了。”
她大口喘息着,那种即将失去家人的痛实在是太过极致了,心脏像是被人生生搅碎了。
她捂着胸口忽然开始呕吐起来,崔鸿雪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那些滞后的反应显现出来,他就连伸手去扶她,也做不太到。
他颤着手扶上她的背,一只手控制另一只手的手腕,整个动作做得滞涩又吃力。
他现在竟已经是这么残缺破败的一个人了,他想。
他该如何护住妻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他真的无从知道。
早知、早知今日,还不如要她就嫁给全修杰,回河首府平平淡淡过一生了。
偶然升起的那么一丝豪情壮志,瞬间烟消云散,他本来还说,要斗志昂扬的与庄时再斗上一场呢,他与陶采薇能不能在京城牢牢站稳,得由他自己说了算。
皇帝与皇后守在门外待了很久,皇后本来不该在这里站着的,但她坚决要守在这里,庄时拿她也没有办法。
看着皇后苍白肃穆的一张脸,庄时心里急的不行:“皇后,朕希望,至少你是好好的。”
皇后道:“皇上是希望臣妾好好的,还是臣妾肚子里的孩子好好的。”
皇帝一时无言,他叹了声气,对皇后说:“朕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皇上今天已经叹过太多次气了,一旁的贴身太监关心道:“皇上,您今日劳心又劳神的,先歇着去吧,这不过是个侍卫而已,若真是因为护驾而死了,也是他死得其所,您这又是何必呢?”
庄时抬起手一巴掌扇了过去,若是寻常侍卫,为了保护他死了也就死了,可陶金银是他出于一些别有用心的目的调到跟前来的,说起这其中的缘由,庄时在崔鸿雪面前抬不起头。
竟可笑的是为了让他来做个人质。
庄时再是皇帝,他还记得自己的好兄弟。
陶金银这件事情,还真是卡在他跟崔鸿雪之间,过不去了。
他真的,本来没想闹这么大的。
那杯酒已经是他全部的招数了。
那一巴掌惊动了皇后,蒋青妍缓缓侧过头,她觉得,这个皇帝多少还剩了些人性的。
陶金银本就无辜啊。
他的一片赤子之心,护驾之心,竟是真的,也不知皇帝回想起利用陶金银的那些算盘,会不会内疚。
蒋青妍的心痛程度,却也不比陶采薇低到哪儿去,她满心只记得,陶金银小时候抢她的鸡腿吃的情形。
直到里头忽然又轰乱起来,门外的帝后二人心里狠狠地一咯噔。
可千万别是出什么事了。
直到里面传出:“醒过来了,他醒过来了”这样的声音,蒋青妍和庄时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醒过来了就好,能醒过来就已经好过大部分的情况了。
蒋青妍想冲进去看看具体情况,庄时拦住她:“皇后,你就别进去看了,不可惊扰腹中的龙胎。”
蒋青妍还欲反驳两句,对上皇帝肃穆的脸色,便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她之前敢于皇帝呛声,也不过是仗着出了事情正混乱着,现在陶金银若是已经逃脱了危险,那么也没有人能再敢与皇帝呛声。
陶金银是外男,皇后自然不能说见就见。
庄时进屋前,召了两个太监过来:“把皇后送回宫休息。”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皇后张了张嘴,想要留下来:“皇上……”
皇上说:“具体什么情况朕之后会派人告诉你,你现在先回宫。”
皇后即便是再想直到现在里面的状况,也只能先行离开。
她若是再三要求要留下来看陶金银,那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了,她不能再引起皇帝的多疑和猜想。
屋内,陶采薇守着陶金银,眼泪一下就滑落下来。
陶金银先是手指动了动,随后又睁开了眼,虽然还没回来什么精气神,但众人皆已直到,他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了。
陶采薇握着哥哥的手,不停地叫着:“哥哥,哥哥。”
她喷薄而出的泪水却是因为喜极而泣,真好啊,她以为自己已经千帆过尽,能抓住多少便抓住多少,可没想到,老天待她不薄,她什么也没有失去。
一家人仍然好好在一起。
她将目光投向崔鸿雪,他现在站得很远,并没有进入陶金银的包围圈,把空间都留给了陶家人,还有进来查看情况的皇帝。
庄时走进来一看,这陶金银虽然还虚弱着,整张脸苍白得紧,可那双眼睛睁开后,一直滴溜溜转着,跟他妹妹那股机灵劲儿简直一模一样。
皇上也不禁开怀笑起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朕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你肯定没多大事儿了。”
陶金银还无法张开嘴说话,可他那双滴溜溜转着的大眼睛,可不像是将死之人会有的。
“依朕看,你小子福大命大,这一关算是过过去了,之后你想要什么封赏,朕全都答应你。”
庄时的漂亮话儿说得那是一堆一堆的,若是换成寻常侍卫,现在他的家人早已经跪下来三拜九叩谢皇上隆恩了,还要说他能活下来,多亏了皇上保佑。
陶富贵和符秀兰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抽出功夫来向皇上行礼。
庄时自不会真的让二老行礼:“行了,如此朕也可以放心了,你们一家人在皇宫里自便吧,朕现在回去向皇后说一说这个好消息。”
“恭送皇上。”
今天这事儿,要说起来,还真怨不得皇上,皇上从头到尾针对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崔鸿雪,事后皇上来专门留下来,等到了陶金银苏醒才离开,可谓是将道义做足了的。
在场的众人,便无论如何也怪不了任何人。
“好在儿子现在已经醒了,之后可
万万不可再让他从军了,无论是去守城门还是御前侍卫,都不行。”
陶采薇点了点头,极致的痛苦和悲伤卸下过后,身体里是说不尽的空虚之感,她望向崔鸿雪,此时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她说:“等哥哥好了以后,我们一家就回河首府吧。”
她在菩萨面前发过誓的,只要哥哥回来,她便不要京城里的这些东西了。
更何况发生了这些事情以后,她倒宁愿一家人缩回自己的小窝里去,人生纵使平庸了些,可也另有一番幸福。
对陶采薇来说,平平淡淡的生活实在称不上有什么吸引力,但她不能再只为了自己考虑,整个家庭都需要被她照顾到,对了,还有她肚子里的宝宝,她刚想起,她肚子里有宝宝了。
既然如此,她余生便更不能只为自己而活,她有要守护的家人,她要回到河首府去,在她认为安全的地方,为孩子筑巢,为陶家安稳地发展。
还有一个原因,她望向崔鸿雪,他不是早就说过他想回去了吗?现在她真的打算要回去了,他可否抛得下属于崔相大人的一切。
那人回给她一个温润又隐含着无限力量的眼神,似乎是在告诉她,无论她做什么决定,他都支持她。
陶富贵和符秀兰自是没什么意见的,儿子在皇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巴不得再也不要来了。
“那便就这样决定了。”
陶采薇垂眸静静陪着哥哥,愈发觉得自己来京城这一趟像是一场闹剧,所有人陪着她闹了一场,到头来,她竟不知自己半生追求的那些东西是何物。
权势与地位,都是转瞬即逝的东西,她未曾真正掌有过分毫。
她从前总不理解崔波时不时嘴上说出的那些话,她对一切都持有乐观的向往。
可她如今只是面临差点失去一个哥哥而已,而崔鸿雪,他亲眼见到他的所有亲人因为这场权势的追逐而死于非命。
不光是她和他,就连皇帝,今日若不是陶金银冲出来替他挡了那一剑,只怕皇帝现在也凶多吉少了,因为那名女刺客见到眼前冲出一个无辜之人的时候,看得出来那一瞬间她是收了力的。
现在那一群刺客都已被押进了大牢等候审问。
不过那些都已经不管陶采薇他们的事了。
陶金银的状况逐渐稳定,在皇宫里待了三天后,一家人把他挪回了崔府。
进府前,崔鸿雪道:“把他送到陶府去吧,我家,不太利于养病。”阴气重。
算是把崔家的事情摊开来说了。
陶采薇点点头,垂眸。
过了一会儿,她说:“哪天我跟你一起去祭拜一下他们吧。”
第100章 血肉
崔鸿雪愣住了, 他一张脸像是被冰封住了一半,随后冰块逐渐开裂,他说:“不用了。”
他不用她去, 那些人只是他的亲人而已,又不是她的亲人, 也没让她感受过半天崔家曾经的繁荣,凭什么又要她去祭拜他们呢。
崔鸿雪时常自己去祭拜他们, 他总是孤苦无依地去,又孤苦无依地回来。
天地间他的身形是一片发黄的树叶, 落在地上,或时不时被风吹起来晃荡两下。
形销骨立的零落身形,崔相的宽袍也无法遮挡。
她拉起了他的手,尽力用自己的手去包裹住他的手, 她说:“他们是你的亲人,我该去祭拜的。”
他说:“薇薇,我不要你看见那些。”
她说:“崔鸿雪,我爱你,你要让我去爱你的一切,你总是这样,所有事情都独自承担了, 你只想把最好的东西给我, 便把背后的那些阴暗的腐骨全都埋起来,埋进你自己的心里, 你应该拿出你所有的面目来爱我, 而我也要爱你所有的面目。”
崔鸿雪空荡荡的衣袖里, 似乎想重新生长出血肉。
“对,对不起。”
一句迟来的道歉, 他一开始,就应该把所有的自己展现给她。
而她也说:“对不起。”
对不起她现在才注意到他的需要。
商户女的冷血是刻在骨子里的,曾经分出了不多的热血给了崔波,往后就再也没有了。
可是商户女的温情,只会分给家人,而崔鸿雪是她的家人。
她曾经喜欢崔波,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后来更多的是喜欢与他亲热。
后来历尽千帆,她回过头看见默默站在她身后的明明几乎瘦成了竹竿儿却依然昂扬挺立扛着所有事的崔相大人,不禁也红了眼眶。
“对不起的是,我直到今天,才真正拿你当了家人。”
是家人,往后便不谈什么婚姻里的利益交换了,他们会互相扶持着走下去。
“崔鸿雪,我心里真的愧疚极了,真的。”
她恨自己没有心,崔鸿雪却说:“你应该庆幸自己没有心,才免去了许多感情上的伤害。”
他总是希望她按照一直以来的,最理性最优的道路去走,那又有什么错呢?
他是与她一样理性的人,分析利弊分析惯了,就算在感情里也要继续分析利弊。
他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抵着他的额头,也说:“对不起。”
两个人就这样抵着额头小声地互相说了很多句对不起,他们的眼泪交织着,混杂在一起。
在抛开所有外在的事情过后,他们是互相依偎的恋人,他们再也不谈以往的错事与苦恼。
在那很多句对不起之中,所有隔阂都消散了。
她知道他是谁,他既不是崔波,也不是崔相,他就是他而已,他既会卑微地爱她,也会挺起肩膀替她遮风挡雨。
以前所有的画面与情感全都落入了眼前这个人身上,陶采薇心里清楚得不得了,这就是她喜欢过无数次的男人,现在,是她的家人。
陶金银的身体在一日一日的好转,从能坐起来到能站起来,从能说话到会吵架,只是可惜,临了他也没能再见蒋青妍一面。
蒋青妍的肚子大了,陶采薇现在却什么也不用顾及了,她想进宫去找她玩就能进宫去找她玩儿,甚至留在皇后宫里睡一觉也没什么。
不是皇后不守规矩,是陶采薇就不守规矩,她忽然觉得,无事一身轻的感觉真好啊。
她到京城里办的产业全都已经以最快速度折算成了现银,崔鸿雪也彻底辞掉了官。
庄时还想挽留挽留,崔鸿雪说:“你想得美。”
几句话把庄时喷得狗血临头,庄时被他臊得慌偏生还不能拿他怎么样。
还真别说,崔鸿雪只要不做权臣了,他就算再怎么讨人厌,庄时都不会看不惯他,两人呛起嘴来倒像是回到了从前。
陶采薇日日都要来找皇后,庄时说:“没这个规矩。”
她便两手往腰上一叉,随后便有人替她讨公道,崔鸿雪那张冷脸往这儿一摆:“庄时,你都把我们家欺负成这样了,我小舅子现在还卧床不起,而薇薇肚子里怀的是我崔家的独苗,众所周知,我以后可生不了孩子了,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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