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旨意她等了太久了。
陶府上下便立刻沐浴熏香,摆上香案,迎了两位太监入府。
两个太监一胖一瘦,搭配得倒是刚好。
胖太监侧立着,用又尖又细的声音说道:“你们陶府可真是偏远得很呐,咱家从京城出发,赶了半月的路才抵达。”说着他用眼睛扫视了一圈:“哟,府上这是正办着喜事呢。”
陶富贵笑呵呵上前行礼,活脱脱是个养尊处优的大老爷,面容上带了些佛性,不愧是河首府上下百姓尊称的陶大善人。
他捧了两袋金子出来递给两位太监:“二位赶路辛苦,不妨在我家留下住几天,喝喝茶,看看河首府的风貌。”
瘦太监瞄了他一眼,接下了他的金袋子:“你便是今日的主角了,王礼,宣旨吧。”
胖太监王礼拿出一路被捧在黄花梨盒子内的圣旨,满堂人当即跪下,黑压压一片。
黑牛角做卷轴,白绫做面,乃是封五品以下官员所用规制。
陶采薇眨了眨眼,不知父亲能得个什么官。
“诏曰,河首府铅兴县善人陶富贵,贵而能俭、博施济众,乃社稷之幸……特册封为河首守备,钦此——”
陶富贵接了旨,整个人尚不在实处,晕乎乎的。
“谢皇上恩典。”
第一次做官,陶家人在礼仪方面多有不懂的,好在两个太监也没计较什么。
“咱家就不多留了,还得赶紧回京筹备云华公主出嫁的事儿呢。”那胖太监摇了摇头,一脸烦躁。
瘦太监朝陶富贵拱了拱手:“守备大人,你既领了官,还请尽快到守备衙门赴任。”
陶富贵尚还摸不着头脑,只见他挠了挠脑袋,躬了躬身子:“敢问公公,守备一职究竟是做什么的?”
瘦太监笑了笑:“守备乃掌管军队的五品武官,毕竟河首府地处两国接壤处,今后此地的防御工作可都落在陶大人手上了。”
胖太监心里腹诽:全大人把此人推举上去了,皇上要在地方上给他赐官,河首府向来富庶和平,根本没有空闲职位,皇上只好给河首府安了个新的衙门,专管防御、军队事物,呵!这可是头一遭。虽说在河首府这地方,这不过是个虚职,恐怕在任一辈子也干不了几件实事,但陶家本是商户,现在实打实的成了五品大员。
又往轿子上堆了若干金银细软,送走了两位太监,陶府上下那股凝滞的空气总算重新流动起来。
刚刚还是庆贺陶采薇及笄的声音,转眼变成了此起彼伏恭贺陶富贵升官的祝贺声。
陶家一下子跃入了河首府官家前列,算是仅次于知府。
守备又是不归知府管辖的官员,在河首府这片地,陶家可谓是真正成了谁也压不着一头的土老大。
至于实权不实权的,陶家人根本也不在意,有了名头,还有钱,在河首府这片地上,真叫一个潇洒快活了。
刚刚那些跃跃欲试想要与陶家攀亲家的妇人,这会儿却犹豫起来了,陶家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哪儿还看得上她们。
“只要河首府不打仗,爹,你就可以永远领着朝廷的俸禄清闲养老了。”
陶富贵乐呵呵笑着回道:“那要是打起仗来了呢?”
陶金银拍了拍陶采薇的肩,道:“要是打起仗来了,爹就得披上盔甲上战场了。”
一句话把陶富贵吓得抖了抖,陶采薇翻了她哥一眼:“你别吓爹,河首府不可能打仗的,爹,你又不是没到萍县去看过,舒西国待我们一向友好,就算要打仗,也是我们打他们。”
陶金银道:“我们打他们,爹不还是要上战场吗?”
陶采薇一脚踩上去,横眉瞪他:“别贫!大皇子一派都倒台了,还有谁脑子抽风会去打舒西国。”
“嘶——”
陶金银连连求饶:“我错了妹妹,你快看那边,好几家夫人在看你呢,你矜持些。”
陶采薇将两手揣在胸前,冷哼一声:“现在只有我挑她们儿子的份儿,没有她们挑我的份儿。”
初尝权势的滋味,真是美妙极了啊。
她忽然想起那天那个说书先生说起的事情,云华公主要远嫁南越国和亲,今天那个胖太监也提了一嘴,看来此事是真的,那便更不可能打仗了呀。
要这样说的话,河首府要能打起仗来,除非云华公主嫁到南越国后暗杀了他们国王。
“哼哼,爹爹,你就安心享受生活玩弄权利吧,打仗是不可能打仗的。”
今日的陶府,可谓是烈火烹油,风光到了极致。
“明日起,府上将为小子中举一事摆上三日庆功宴,还请各位亲朋好友赏光。”
祁凌雪心中轻松了许多,如此一来,母亲的打算定然要落空了,她也不必再为陶家忧心。
祁太太却突然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你应该去与陶家女打好关系。”
祁凌雪侧头:“娘,刚刚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祁太太道:“这次不为别的,你若要在河首府挑玩伴,陶家女就是最合适的。”
说着不为别的,可为何陶家一封官,她就应当去找陶采薇玩,心里到底在盘算些什么、计较些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朋友不应被分为三六九等,交友一事,最重要的便是真诚。
因陶家封官一事,她的心已经不诚了,如何能再去相交。
祁太太接着说道:“你反正都要挑选玩伴,选谁不是一样的?”
祁凌雪淡淡道:“您和父亲不是商量着要把我嫁回京城去吗?我迟早是要走的,便不必再费心挑玩伴了。”
祁太太闻言便也不再多说,只问了一句。
“明日还来吗?”
“不来了。”
送走最后一波客人,陶家四人聚在望山堂里,对视了一阵之后,忽然互相对着大笑起来。
“今日起,我们陶家便不再是商户了,我们是权贵!”
“哈哈哈,那我也不是商户女了,我是官家小姐。”
符秀兰咳了两声,突然摆了一张严肃脸:“有些事我必须得事先声明。”
三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以后,不许做为祸百姓的事情,不可以横行霸道,不可以好逸恶劳,你们各人该做什么的继续做什么,陶金银继续读书考科举,一日也不可懈怠。”
“薇薇,你也是,须知登高必跌重的道理,之前我从不限制你什么,可今日你及笄了,又有了一个做官的父亲,为人处世上反倒应该比以前更收敛些才是。”
正准备从小霸王进化成大霸王的陶采薇一下子蔫了:“哦。”
符秀兰也不知道那些做官的人家是怎么教育子女的,是否应该强调不能为祸百姓、草菅人命这一点,她挥了挥手:“我就说这么多吧。”
儿子一直是个老实的,吃喝嫖赌那些出现在纨绔子弟身上的词从来不会出现在他身上,强抢民女那是更不可能。
更让她操心的反而是女儿,被娇养惯了,以前好歹还受制于商户女的身份,知道不敢乱惹祸,可现在……说句实在话,她心里肯定知道自己现在就算惹祸也没人敢找她麻烦。
县令肯定是不敢找她麻烦的,现在陶家不仅不用给县令府上送礼了,过年过节的县令反倒得给他们家送。
一听到自己还得继续读书,陶金银虽然早有准备,但眼里的光还是弱了些。
陶采薇倒是对他颐气指使:“哥哥,你得做比爹爹更大的官,你得带我去京城!所以你还不快回去读书。”
陶金银抱头鼠窜:“别拧我耳朵!我这就去。”
陶富贵摸了摸女儿的后脑勺,陶采薇正叉腰指着陶金银逃窜的背影跺脚。
“乖女儿,难道爹这个官位让你不满意?”
“爹,你这个官是怎么来的你还不知道吗,那是全大人给你求来的,咱们还得赶紧筹备一份重礼送往京城全大人府上。”
相比之下,陶金银更应该靠自己考取功名,陶家才算真正立住了。
自古以来靠荫蔽得的官和靠正经科举仕途得的官,本质上就是不同的,两者谁也看不起谁。
一家人没有高兴太久,很快就各自投入各自的生活中去了,陶采薇到库房拟定要送去京城的礼,还有一堆生意上的事情要办,官要做,钱也要挣嘛。
符秀兰还要操办接下来三天的宴席以及应对找上门的媒人,操心陶采薇的婚事,要想女儿嫁得越好,最好是一天相一百个亲。
陶富贵要筹备赴任的事情,还得继续把大善人这个身份做实,多在善堂、粥棚上下功夫,除此之外,一个武官应当具备的常识和素质,他也不能落下。
陶采薇:“给我爹找几个武行师傅来,先把他那圆滚滚的肚子练平,当心以后打起仗来连盔甲都套不进去。”
陶富贵是惜命的,打不打仗的另说,强身健体总没有坏处。
陶采薇累了一天,总算歇下来。
安青给她准备了满满一浴桶浸着玫瑰的水,这是陶采薇一大早上就特地吩咐的。
浴室内烟雾缭绕,香气扑鼻,待热气打开毛孔后,那些香气变回浸入皮肤、渗入骨髓。
陶采薇脱光衣服,嘱咐道:“安青,我自己沐浴就是了,你先出去,不要再进来。”
安青现在什么都听她的,便低头应是。
陶采薇哼了曲南方小调,倒在浴桶里闭上眼陶醉。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薇菜是一种什么菜她也不知,好像是什么豆苗。
她爹娘给她起的还真是个贱名儿。
她将身上的肌肤洗得滑滑溜溜的,从浴桶中走出来。
她取下一旁搭着的棉布擦干身体,南方最近织出来一种新的丝绸布料,薄如蝉翼,编织出来的蝴蝶和花朵的纹路由上而下变化。
她将新做的丝绸寝衫披在肩头,肩头处的花瓣还是花苞的形状,蝴蝶隔得远远的,越往下走,到了腰间,花朵将开未开,蝴蝶凑得近了些,似乎是要去嗅花朵的香气,到了裙摆处,花朵已经完全绽放,蝴蝶将头埋进去采蜜。
整幅纹样栩栩如生,状若天成。
这是陶家将要在市面上铺开售卖的布料,不过此物必定只有少数人能穿在身上。
她穿在身上的自然是最昂贵的布料,如今就连京城里也还没有呢。
她埋头查看裙摆,没注意地上湿滑,忽然一个没踩稳,整个身子向前倒去。
“啊——”呜呜呜好疼。
她一摔倒,连带着浴桶也翻了,“咚”的一声巨响,将她刚擦干的身体浇了个透。
“哇——爹——娘——呜呜呜。”
率先冲进来的是崔鸿雪,安青得了她的吩咐早就溜得远远的。
崔鸿雪一闯进来,就看到一个大大的浴桶侧翻在地上,底下压着白白嫩嫩藕节儿似的四肢,他紧张得动作都粗笨起来,两只脚开始打着驾往那处奔去。
先是把浴桶抬了起来,放在一旁,再把目光转到……转到……她这跟没穿衣服有什么两样。
好在人是背着趴在地上的,那薄如蝉翼的衣裳透透的,又被水给打湿了,此时真是不堪入目的一张背和一个屁股墩儿。
偏偏那人一遍趴着还一边喊着疼。
“呜呜呜,起不来了,崔波,你快来救我。”
崔鸿雪无奈只能别着头上前去拎她。
他两只手掐进她的胳肢窝,把她背着身子往上提。
陶采薇一边呼痛一边往他身上倒:“呜呜呜,胸好疼。”
整个两块儿都被压在地上摔了一下好嘛。
她两只手捧着心口,负担太大了,站不住了,哎呀,又要摔倒了。
崔鸿雪黑着一张脸,将她扶正:“你给我好好站着。”
看她那两条腿,跟没有骨头似的,他瞧上去明明一点伤也没受,至于这样嘛。
偏偏那两条腿就是没有骨头,不光站不住,还翻过身子缠到他身上来了。
两只手还绕过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一身湿漉漉的连带着崔鸿雪的身子也湿了大半。
她把头埋在他脖子里,还不停“嘤嘤嘤”哭诉道:“好疼好疼,我讨厌你!我不要站着要靠着,你得兜住我。”
那热腾腾的湿气铺在他脖颈处,崔鸿雪彻底绷不住了,他喉结动了动,无奈道:“你哪里疼?”
“那里。”
“那里是哪里?”
他的声音淡漠低沉,仿佛在与体内的某种力量对抗。
“这里。”她两只脚踩在他的鞋上,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地诉说着委屈。
一边说着,她还上手揉了揉:“嘶~好疼。”
崔鸿雪视线循着看过去,空气凝滞了一瞬。
她的衣服穿得歪歪扭扭,湿漉漉的紧紧沾在身上,这一看,还真是无死角的一片呐。
陶采薇的身姿出落得越发窈窕柔美,小腰盈盈一握,身上还揣着巨大的负担,真是我见犹怜。
她用一只手拢住,一只手去牵崔鸿雪的手,眼眶红红的,泪珠儿似掉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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