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才心里清楚,自家妻子乃是无心之言,但他也怕韩时遇会因此尴尬自责。
毕竟当初不去省城的决定,韩时遇提出,也是经过他自己同意的。
无论是他还是韩时遇,都不想跟庞次辅的人有所接触。
既然决定是两人做下的,如今遇到困难,自然也不可能指责出主意的人。
韩时遇明白文秀才的爱护之心,心里感动,却不能由着文秀才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他朝文夫人拱手致歉:“当初提议不去省城看放榜的乃是学生,学生当初考虑欠缺,造成今日困境,心中惭愧。不过师娘也莫要担心,学生会骑马,到时候就由学生带着老师一起前往省城便是。”
文夫人闻言才知道自己差点伤了孩子的心,忙道:“你这孩子说的是哪里的话?你提的建议你老师答应,自然是他自己的责任。不过此番确实是要麻烦你了。”
“不敢当。”韩时遇道:“师娘放心,学生定会照顾好岳父的。”
文秀清道:“你们还要去一趟府学吧?那正好趁此时间,我们给您们准备行李以及干粮,再去车马行租赁好马匹,等你们回来便可出发。”
早点出发早点到,免得到时候被拦截在城门外,要在荒郊野岭过夜。
时间紧急,话不多说,当下韩时遇和文秀才一道前往府学,见过杜夫子,杜夫子先是恭喜二人,表达了一番对于二人考得如此好成绩的欣慰,而后指点他们一番鹿鸣宴上的规矩礼仪,再将布政使的性情告知,以免他们言语失当得罪人。
至于那位主考官,杜夫子就着实不了解了。
除此以外:“此前我与你们说过,若是你们得中举人,可前往省学就读。此番你们前往省城,正好可将此事办妥,待日后回乡祭祖后,便可直接前往省城就读了。”
杜夫子将两人的学籍递给二人:“望你们日后鹏程万里。”
“多谢杜夫子!”韩时遇和文秀才双双拱手朝杜夫子行礼。
杜夫子受礼,道:“时候不早,你们去吧。一路小心。”
韩时遇和文秀才从府学出来,回家叮嘱几句,便带上行李赶往省城。
第74章
韩时遇带着文秀才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关闭城门之前是进了城。
“呕!”进了城,文秀才就再也忍不住,跑到一旁呕吐起来。
骑马是比坐车快,但也比坐车受罪多了。
风吹日晒不说,这一路颠簸磨蹭,文秀才是头晕腿又疼,刚刚是怕错过了时辰进不了城,才一直忍着,这会儿是再也忍不住了。
只早先吃的东西全都消化了,这会儿吐也吐不出什么来,只有苦汁。
“你们在这干嘛呢?”一个城门守兵吆喝着走过来。
韩时遇忙掏出一块碎银悄悄递过去:“某岳父骑马赶了一日的路,实在是受不住了才——还请官爷高抬贵手。”
城门守兵接过碎银掂量了一番:“行了,看在你们也没弄脏地方的份上,不收拾你们了,赶紧走吧。”
“多谢。”韩时遇朝对方拱拱手,上前去扶文秀才:“岳父,好点了么?”
文秀才有气无力:“好多了。我们走吧。”
刚刚韩时遇与那守兵的对话,文秀才也听到了。
韩时遇扶着文秀才重新上了马,“您再忍一忍,等到了客栈就可以了。”
文秀才扶着韩时遇,有气无力:“嗯。”
韩时遇骑着马往里走。
城内不禁骑马,但在大街上的时候却不允许纵马狂奔,以免伤到老百姓。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虽还不到宵禁的时候,街道上行人也少了许多,所以韩时遇虽然不至于纵马狂奔,但速度也不慢,很快就找到了一间不错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而后将马匹交给小二安置,又让店小二抬上热水,洗去一身尘埃,换上干净衣服,再叫一桌好菜,热乎乎的吃下肚子,这才总算是舒服了许多。
用完膳食后,韩时遇出门了一趟,回来敲开文秀才的门,拿了一瓶药膏给他:“这是疗伤用的上好膏药,您往伤口处擦上一些,不仅能舒服些,且也容易结痂,如此明日也不至于太过难受。”
文秀才也不跟他客气:“正是需要这个。”
“你自己也有的吧?”文秀才又问。
“有的,我买了两瓶呢。”
“那就行。”文秀才赶他回房间:“行了,明儿还要参加鹿鸣宴呢,今儿就都早点休息。”
“是。”韩时遇退了出来:“岳父晚上若是有事,便叫唤小婿一声。”
文秀才摇头:“能有甚事?你好好休息是真。”
明日他才是重点被关注的对象。
韩时遇这才从文秀才的房间里退出来,回了自己的房间,给自己大腿内侧的伤处也擦了药,便也躺到床上开始歇息。
明日会遇到甚,也只能见招拆招了,多想无益,还是赶紧休息吧。
鹿鸣宴,是地方官祝贺考中举人而设的饮宴,既有为举人践行之行,又有勉励之意,一般在放榜第三天【1】举行,举行的地点便在布政使司。
鹿鸣宴,原为大魏太祖皇帝用鹿为主脯的宫廷御膳宴请科举学子,以示皇恩浩荡以及重视人才之意,此后鹿鸣宴便成为了科举中一种规定的宴席,专门用于乡试后地方官宴请新科举子。
韩时遇和文秀才修整了一夜,总算是恢复了一些精神,他们熟悉过后用了一点早餐,便急急忙忙的赶往布政使司。
还未到门口,远远的便已见几个举子站在布政使司门前,正准备入内。
韩时遇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番,只见这些举子全都身着新衣,戴不戴金冠垂玉绦不说,最起码头发都是梳得一丝不苟的,相较之下,因着没打算前来参加鹿鸣宴而没提前准备新衣的韩时遇和文秀才便有些过于随意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们说着的衣衫不好,韩文两家如今有了铺子和工坊的收益,日子是好过了许多的,作为一家之主,文夫人和韩张氏她们是绝不会亏待文秀才和韩时遇的,是以他们平日里穿着虽然依旧低调,但布料却是不差的。
是以如今虽然只穿着**成新的旧衣,但绝对不寒酸的。
“文兄,韩兄来了。”
有府学的举子无意间瞧见了韩时遇和文秀才,忙转身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也有不认识二人的,闻言便也跟着看去,只见中年举人白净俊秀,行止自有一股书卷气,一看就知是读书人,倒是其身旁的青年身材高大却不显壮硕,面容白净五官更是俊美至极,特别是一双深邃的眼睛如坠星海,令人目眩神迷。
叫人不由得心里惊叹一声:宋玉潘安再世,也不过如此。
“这两位是——”不识得二人的举子忙打听。
府学的举子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那身材高大的青年举子便是今科解元韩时遇韩解元,站在他旁边的乃是他的授业恩师也是其岳丈,更是本科乡试第22名的文玉涛文举人。”
“原来竟是翁婿双中举佳话的两位举子?”问话那举子望着韩时遇和文秀才:“果然名不虚传。”
待得韩时遇和文秀才来到跟前,府学举子唐文举上前见礼,又为他们介绍,众人寒暄过后,一并进入布政使司,引路的仆从将他们直接引至后花园,哪里已有不少举人先到了。
韩时遇眼睛一扫,已认出里面有二三人是府学的同窗。
方才他跟唐文举打听过,今年乡试西宁府中举八人,其中府学加上他和文秀才,总共中了六人,还有两人是曾在府学读书,后来因多年不第,家中难以为继,不得不退学回家学习的。
这个比例其实不算少了,毕竟岭南省乃是小省,乡试正榜也只录取五十人,虽然还有副榜十人,但这副榜,其实大多数时候,也就是名头好听一点罢了,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整个岭南省统共五府,省城所在乃是广泉府,乃是整个岭南省最为繁华也是文风最为兴盛的府城,是以每次乡试广泉府中举的考生是最多的,能有将近二十人,剩下的三十人四个府城分,每个府城也不过七八人而已,更何况,还有屡禁不止的冒籍参考,也会抢夺本地考生一些名额,再加上每个府城的文风也有差异,是以便会有一些府城录取的名额多一些,一些府城的名额少一些。
伦理,西宁府与广泉府相近,也应该受到一些影响,奈何西宁府不过是一座山城,繁华程度远远比不上广泉府,在科举方面也就没有更多几分竞争力,没能能中个六七人已经是幸事,有时更不过是四五人,是以今年竟能得中八人,已经算是大丰收。
“韩兄,文兄。”
几位同窗看到韩时遇和文秀才进来,忙都过来打招呼。
特别是看到韩时遇时,要说心里不酸那是不可能的,毕竟这般年轻不但中举还拿到解元,实在是太风光了,但他们也就是心里酸那么一酸而已。
事实上,他们对韩时遇拿到解元也是心服口服的。
毕竟在府学的这三年,他们是亲眼看到韩时遇如何突飞猛进的。
老实说,此番他们能中举,恐怕多多少少也有一些韩时遇的功劳在。
三年前韩时遇回到府学之后便开始学作诗,一开始大家都不明白他为何要多此一举,有人嘲笑自也有人放在心上琢磨,莫不是韩时遇当初在府城得了什么消息?但又不太对,因为只韩时遇学了,文秀才却没学,于是很多人便也放弃了,最后只剩下眼前几人仍暗暗学习,此番可不正好就考了试帖诗,他们正因为学了,有了一些基础,方才将那题目给做出来了。
如此,拱手行礼的时候,便更多了几分心悦诚服和感激。
韩时遇那里知道这几人的心思,见状忙也回礼,寒暄过后,韩时遇与众人不认识,便没有凑上前,打算寻一处清净地方坐下等到开宴,倒是文玉涛见着故人,便去打招呼了。
韩时遇坐了一会儿,忽地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抬眸看去,只见斜对面也有一个身着青色儒衫的青年正望着自己,生得倒也白净清俊,气质雅致。
韩时遇不认识对方,但见对方眼里并无恶意,便也朝对方微微颔首,青年见状一愣,而后倒是笑了,起身朝韩时遇走过来,“阁下想必便是今科解元韩举人了吧?”
“正是韩某。”韩时遇起身还礼:“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张青元,乃是今科乡试第三名。”张青元笑道。
“原来是张经魁,失敬失敬。”韩时遇忙道。
前五名乃是各经之首,是以韩时遇称张青元为经魁并无问题。
张青元没想到韩时遇这么给面子,瞬间眼中更添了几分真诚,朗声笑道:“韩兄有心。”
韩时遇请张青元坐下,两人说起话来,三两句便颇觉投机,未几,入口处又传来一阵人声,张青元往那边看了一眼,笑了:“韩兄这下有麻烦了。”
韩时遇往那边看了一眼,目光瞬间聚集在被围拥在正中的青年,对方也是十八九岁的年纪,着锦衣,佩玉绦,端的是气度不凡。
韩时遇猜测,此人应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
果不其然,张青元很快便在韩时遇耳边低声笑道:“此人姓岑名长白,乃是广泉府名门岑家的公子,自小便天资聪颖,得名师欣赏收之为徒,悉心教导,十五岁方允其下场,连夺小三元,家中寄予厚望,是以压了三年,令今年参考,本以为能一举得中解元,谁知韩兄横空出世,一举将解元夺走,岑长白不得不屈居第二,心中甚是不痛快,听闻放榜当日,他在酒楼便摔了茶盏,黑着脸离开。”
张青元说着朝岑长白看了一眼,岑长白显然已然听人指点说了韩时遇的身份,此时正阴沉沉的朝韩时遇看过来,张青元轻轻一笑:“韩兄,你可要小心哪!”
第75章
韩时遇目光与岑长白对接,片刻后淡漠的移开,面上并无异常。
张青元目光不由得变深。
这个韩时遇有点儿意思。
岑长白的目光也变得阴冷。
一个泥腿子出身的乡野小子,抢了他的解元不说,还敢这样狂妄?
还有张青元,竟然去捧一个乡野小子的臭脚,真是太丢人了。
岑长白冷冷的收回目光,也不理会众人,自行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
其他人看岑长白这般高傲难以接近,自也不敢凑上前去。
好在很快又有人到。
这一次来的是一位七八十岁,白发苍苍的老举人。
韩时遇知道时下年老应试很正常,毕竟大魏朝立国百年,正是最为繁华昌盛的时期,科举制度前所未有的发达,老百姓丰衣足食之后,自然也就有了更高的要求。
譬如当初的韩家和张家,如今的赵家,他们都是家里有些余钱之后,便选择将孩子送去读书,祈祷读出个结果来,便能一朝改换门庭。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如韩时遇,张青元,岑长白一般,年纪轻轻就中举,像他们这样的举子,说出去都可以称一声天纵奇才了。
更多是像文秀才这般考秀才就考到二三十岁,考举人考到四五十岁,考进士又考到五六十岁。
朝廷对于这些几十年如一日坚持科考的应试者也有一定的优待,规定若是五六十岁中进士的,可免除吏部栓选,直接授予官职,以褒扬他们长期参加科举的精神。
八月乡试时,韩时遇便曾遇到过一些白发苍苍的老考生。
但像眼前这位年纪这么大的,韩时遇却并未遇到。
没想到今番竟然还有这般年长者与他们成为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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