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是那味引得你毒发身亡的致命之药,这一世,我想做你的解药,给你想要的一切,好不好?”
“忌浮……”
她嗡声呢喃,每一个字音,每一个婉转,都像神明落下的安慰,一点一点抚平他心里所有不安和创伤。
萧妄不自觉抱紧她,直觉有千军万马在血液中呼啸,刀光剑影,马上就要冲破他胸膛,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镇定下来,无奈叹息:“阿珩是知道怎么哄人的。”
沈盈缺轻轻眨了下眼睛,也不否认,仰头在他唇上落下轻盈的一吻,狡黠地微笑,“不是知道怎么哄人,是知道怎么哄你。所以你愿意让我哄吗,忌浮?哄一辈子好不好?而立之年实在太短,可不够我发挥的,便是为了我,你也得好好活下去。”
萧妄重重闭了闭眼,周身血液已然沸腾,毒素也在狂欢,他都顾不上了,只越发用力地抱紧她,抱得紧紧的,指尖再次向上发力,在她情难自禁的愉悦颤抖中,虔诚道:“好。”
第108章 洛阳行(一)
寻找十二因缘莲的事确定下来,沈盈缺便马不停蹄地着手开始准备去洛阳的各项事宜。
随行之人自然少不了槐序和夷则,周时予也又一次被萧妄强塞过来。要不是沈盈缺严词拒绝,他还想把嘲风跟鸣雨也一并派给她。秋姜和白露也坚持要一块跟去,尤其是在上回她们放沈盈缺一人带兵出城求援,差点被羯人兵马一锅端之后,她们欲同行的态度更加坚决。沈盈缺好说歹说,嘴皮子都快磨破,才终于说服她们留在落凤城,帮郭子铭和陈氏的忙。
一路上乔装所需的东西和日常花销自不用她操心,百草堂都能帮她安排妥当。
萧意卿关在地牢里,也有郭子铭看管。那日被他们骗来的五千新应军也在萧妄的威胁,和城中将士居民的感化下,转投他们的阵营——他们本就是由那些落魄士族们遗留下来的部曲组成,对天禧帝和萧意卿都无甚忠心,情势所迫下会选择倒戈向他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颂惜君则在一支黑甲卫的护送下,提前回了京口,这倒叫沈盈缺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颂惜君会选择跟随萧妄一块去建康城,找她父亲的。
但比起这些,眼下更让沈盈缺担心的还是萧妄。
“你确定你舅父已经完全掌控建康城,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譬如那些一心忠于天子的死脑筋,会不会不服于你,明里暗里地给你捣乱?天禧帝这人私德虽不怎么样,但掌权后这些年的政绩却是有目共睹,朝野上下真心臣服于他的人应该不少。还有那些士族遗党,别看他们现在都夹着尾巴做人,只要给他们一点机会,他们第一个跳出来反你。尤其是荀家。”
分别前的一晚,沈盈缺用过晚膳,坐在屋里剥新摘下来的枇杷果,十根指头叫果汁染得通黄,正泡在水中清洗。
萧妄接过她手里的果子,帮她继续剥,“放心吧。我舅父不蠢,知道怎么应付。再说了,我们一直对外宣称皇帝只是病了,不宜现身,一切事宜交由我舅父代为处置,可从没说过,我们要谋朝篡位,圣旨宝印皆在,他们要上哪儿反对去?”
话说完,果子也刚好剥完,他扭头直接塞到沈盈缺嘴里,看着她呆呆圆着眼睛的模样,忍不住拿手指戳了戳她圆鼓鼓的脸颊,哈哈笑得欢畅。
沈盈缺气恼地将果子拿下来,“你再笑!以后休想我再给你剥任何东西吃。”
萧妄赶紧上前讨饶,将人抱到怀里好一顿哄,重新剥了个更大的枇杷果,亲自喂她吃,她才勉强把气消下去。
长夜漫漫,春月袅袅。
即将分别的愁绪随着夜风渐渐在两人心头缠绕,已经是亥时深宵,谁都不愿先起身离开,就这般默默互相拥抱着,仿佛只要不开口,他们就不会分离。
“要不你别去洛阳了吧。”萧妄贴着她额角轻轻摩挲,声音满是不舍,“随我一块回建康。等我将洛阳打回来,我们再一块去那里找那朵莲花,不是正好?”
沈盈缺摇摇脑袋,“不行。那莲花可能就在哪位羯人手中,甚至很有可能是皇室。若是等你打过去,打草惊蛇,他们破罐破摔,把花毁了该怎么办?前两世你都没找到那朵莲花,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
“可我当真舍不得你。”萧妄下巴抵在她头顶,长声嗟叹,“若是可以,我真想将你变小了揣在身边,哪里也不准去,只能陪着我。”
“那我就要被药浴淹死,哪里也去不了,更陪不了你了呢。”沈盈缺嗔道。
萧妄脸色一瞬严肃,“这倒是,不能泡药浴可不行,我可没办法让自己变小,阿珩也不喜欢小的,还是现在这样好。”
“去你的!”沈盈缺推开他,照着他腰上一顿掐。
萧妄朗声大笑,捧着她的脸爱怜地啄了一口,重新将她搂入怀中,哄婴孩般轻轻摇晃着,大手拨弄她的小手,牵起她的食指,附耳低声道:“我不在,你若是想我,知道该怎么做吗?”
沈盈缺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脸颊“蹭蹭”泛红——
那日药浴之后,他便似发现了什么新奇之事,总也爱缠着她闹,凭着他对她身体的了解,折腾得她意识模糊,几近崩溃。偏他脸皮极厚,半点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还拿着她的手指,亲身指点她,那些地方是她最喜欢的,让她想他的时候,就这般用手先消遣着。
简直无耻之尤!
真想知道,外头那些崇拜他如神明的人,要是知道他私底下竟是这副不要脸的模样,不知会有什么感想?
沈盈缺翻了个白眼,牵起他的手,在他虎口处狠狠咬了一口。
萧妄“嘶”了一声,终于学乖,闭上嘴不再贫舌,想着即将明日到来的行程,到底放心不下,叮嘱道:“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无论能不能成,都绝不可以冒险,一旦发现不对……”
“就立马从洛阳撤出来,周时予手中有跟黑甲卫联络的信号弹,让他朝天上放一个,一盏茶内便有人过来接应。”沈盈缺翻着白眼帮他补充完,“你都已经跟我重复了不下二十遍,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萧妄哼道:“别嫌我现在啰唆,等你日后真遇上麻烦,只怕恨不能我能再多跟你啰唆二十遍。”
沈盈缺噘嘴嘟囔:“我又不是孩子,这些事能自己处理好的……你只要把你自己照顾好,怎么去的建康,就怎么全须全尾地回来,我就放心了。”
萧妄眼睛发亮,“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吗?”摸着她的脑袋,又是一叹,“若是可以,我真恨不能帮你把所有事都处理好,让你舒舒服服的,只要躺着享清福就行。”
“那就不是我了。”沈盈缺摊手,“真到了那时候,你也不会喜欢我的。”
“不会的。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沈盈缺嗔他一眼,嘴上不认,眼眸却笑得灿烂,抬起他的手,将脸埋入他掌心,“想点开心的事情吧,等下次再见面,你身上的毒就有救了,多好?”
“我们可以好好相守完这一生,一起去看洛阳的牡丹,长安的灞柳,塞外的大漠孤烟,还要生好几个小忌浮和小阿珩,跟他们讲我们的故事。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能有任何闪失。我在洛阳等你,等你来接我。我若是伤了残了,你一定还会要我,可你若是缺胳膊少腿,我可就不一定要你了。”
萧妄嗤之以鼻,却还是低头抵着她的额,郑重同她道:“一言为定。”
*
翌日,两人一道从落凤城启程出发。
萧妄一直将沈盈缺送到洛水之畔,才依依不舍地与她道别,踏上自己的行程。
沿洛tຊ水向北再行一段路,便是九州闻名的神都洛阳。此地与长安相距八百余里,四面环山,六水并流,八关都邑,十省通衢。
沈盈缺一行人入城的时候,恰是人间五月,牡丹开得正盛,城池内外车马络绎不绝,都是奔着赏花去的。其中有不少都是当年未随萧室皇族南渡的汉人士族,包括荀家在北朝的分支。看出行的派头,他们在此地过得也是风生水起。就连那些普通的布衣百姓,也都是笑容满面,春风得意。
与她心中一直以为的“北地百姓在拓跋一族的暴虐统治下过得生不如死”的场面大相径庭,沈盈缺颇为意外。
迎她入城的百草堂洛阳分舵舵主邱成便拱手解释道:“郡主莫奇,这其实很正常。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拓跋氏也不傻,这里到底是汉人的地盘,再无能也有几分气性,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倒不如从指头缝里漏出几滴油水,让大家都吃痛快,安安心心不闹事,自己也落得清闲。真想知道他们的本性,该去采石场那样的地方多转转,被扣上枷锁当牲口一样做苦力的,可没有一个胡羯啊。说到底还是那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表面上装得再好,说什么胡汉一家亲,真到了关键时候,他们第一个就把汉人踢出去,半点不带犹豫的。”
沈盈缺点头,“这倒是。强取不如怀柔,拓跋氏若真没点本事,也不可能在洛阳经营上百年,还屹立不倒。对了,头先飞鸽传书于你,让你帮忙查的伽蓝寺了尘禅师,和他圆寂之后所化之莲花,你查得怎样?”
“禀郡主,小的一接到传书,便第一时间着人调查。只不过……”
邱成面露苦色,“这传说过于久远,属下实在无从下手,到现在也只查到了尘圆寂后,金身化作莲花,寺内僧人皆道是神迹,佛祖显灵,将花供奉在大雄宝殿,日日念经焚香祝祷,慕名而来围观的善男信女将寺庙挤得水泄不通,更有人不远万里从瀛洲赶来参拜。”
“一时间,伽蓝寺的名声都盖过了白马寺。当时在位的乾肃宗听说这异事,便下令将花收入宫廷珍藏,之后便再没有过相关的传闻。就连那名噪一时的伽蓝寺,也在战火中付之一炬,只剩几堵断壁颓垣,寺内的僧侣也在战乱中流离失所。属下派人到洛阳各处寺庙探访,都没有找到任何当年留下的只言片语,想来是真的绝迹了。”
众人听完沉默下来。
夷则年轻气盛,不甘心地问:“那野史呢?哪怕听上去很离谱的,都没有吗?”
邱成叹息着摇摇头,“别说野史了,连一点民间传说都没有,就仿佛那朵花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想想也是,毕竟这故事从一开始就没有人出来佐证其真伪,就连史书上也没有记载过这位成泠公主,和她远嫁室韦之事。保不齐从一开始,这件事就是杜撰的。郡主是知道的,皇族的艳事嘛,不管真的假的,大家总是好奇的。”
众人脸色越发凝重。周时予趁没人注意,还背过身去,偷偷揩了下眼角。
沈盈缺翻看着邱成呈上来的那张只写了零星几行字的密报,心里也跟外间的天色一样乌云密布。
沉吟良久,她道:“不管怎样。我们既然已经来了,不亲自调查一番就走,也说不过去。大家今天先休息一晚,明天开始就四处走走,看看,跟城里城外的乡亲们都打探打探。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见多识广的。也别问得太直接,就当家里头茶余饭后的寻常聊天,没成事前什么都别暴露。即便找不到那朵莲花,也能探听出一些洛阳城内的情报,供日后忌浮攻打洛阳做参考。”
众人应下。
邱成为自己未能帮上忙而愧疚不已,散会后主动提议带他们去福春坊最有名的会仙居用饭,午后天降大雨,也不妨碍他们边用饭,边欣赏掌柜的精心栽种在室内作装饰的姚黄魏紫。
吃饱喝足休息一晚,次日,沈盈缺就以春日万物复苏,病气多发,百草堂主动慷慨解囊,在洛阳一带为民众无偿义诊为由,带着邱成等医士在城郊扎起药摊。
起初的半个月,因为连续不断的暴雨天,和消息闭塞,义诊摊上并没来几个人。沈盈缺每天除了被浇成落汤鸡,什么也没落下。
直到几个乞儿恰好路过,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让邱成他们帮忙治了腿上的湿症,和身上的疟疾,名声逐渐传播出去,过来看病的人才终于有所增加。
为了不暴露身份,沈盈缺此番扮作药童,和槐序、夷则、周时予,以及其他几个真正的药童一块,在摊子上负责切药、抓药,和煎药的杂事,闲下来,就和几个排队等就医的田舍翁、庄稼媪聊天。
沈盈缺脸蛋生得好,换了男装也依旧讨喜,加之她嘴甜如蜜,比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夷则,和如何也不愿摘下傩面的槐序都要受欢迎。很快,她就成了摊子上的吉祥物。
两个月下来,大家都乐意让她替他们煎药,来之前还会从家里给她带果子糕点,甚至病医好了,也爱过来找她说话。
“外头那些年轻的寸头,都被那帮胡人灌了迷魂汤,以为他们真把咱们这些汉人当自家人一样关照。哼,我呸!老头子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表面上跟你称兄道弟,扭头就‘蠢货傻子’地喊,压根没把你当回事儿,偏他们还上赶着认人家当祖宗。这不那什么王把青州打下来了吗?那些胡人立马就变了脸,原本城里闹个灾,还会开棚放粥,接济两口,现在连颗盐都不给。哼,等着瞧吧,等哪天那什么王当真打到家门口,你看那群胡人是先保他们,还是先踹我们。”
夕阳余晖下,一位齿摇发秃、身形干瘦的老爷爷,一手摇着“叮了哐啷”的破叶大蒲扇,一手抓着冒火星的干艾草驱赶蚊虫,义愤填膺地对沈盈缺说道。
刚想再说几句,希望广陵王快些打过来,把那群糊涂蛋全都打醒,陪他过来一道看脚踝上的崴伤的老媪便照着他脑门一顿削,“胡说什么呢。打战能是什么好事吗?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为什么不笑?”老爷爷抱着脑袋,不服气地哼哼,“我就笑,我就笑!我不光要笑,还要拍手叫好呢。如果那什么王真能把那帮胡人赶走,我就认他当这个皇帝!”
老媪叉腰,“有本事你就揣上这话,到衙门门口喊去,别专拣这种四下没人的时候,在一个四六不懂的小丫头面前胡咧咧。光打雷也不下雨……我就不喜欢打战,怎么的?只要能让我安安心心过好余下的日子,谁当皇帝,与我何干?”
“你……”老爷爷气得胡子乱飘,拐都没拄就直接跳起来,“无知蠢妇!无知蠢妇!让一个异族小儿骑在脖子上拉屎,就这么开心吗?能不能有点骨气!”扭头找沈盈缺评理,“你说说,这仗到底该不该打?”
沈盈缺一阵坐立难安,干笑着端来一碗新熬好的药,左哄右劝,总算将话题揭过去,起头又问:“那天讲的,关于左黎王和他兄长闹不愉快,趁他病重,偷偷将他藏在国库里的宝贝搬到自个儿私库里的事,可是真的?”
——这是前两日,沈盈缺煎药的时候,无意间听这位老爷爷跟人闲聊时候说起的。
事情大约发生在百年之前,汉人南渡之后。当时羯人正为打下洛阳庆贺,负责攻城的左黎王,和他当时正担任部族首领的兄长自然是首功,两位兄弟也很是谦让。可真要开始论,皇位该由谁来坐?这谦让精神就瞬间烟消云散。说不过就吵,吵不过就打,打起来就没完没了,以至于乾军都趁机偷偷打回来一座城。末了终于是那位兄长技高一筹,笑到最后。
左黎王虽认了这二把手的位置,心里却始终不忿,于是趁着他兄长晚年重病卧床的时候,带着人偷偷潜入皇宫,杀了他兄长,抢了那皇位,还把国库里一些前朝遗留下来的宝贝偷偷挪去自己的私库藏起来,什么千年雪参、万年蚌珠、神黿巨壳……应有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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